——读《大裂变来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芦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据西方通讯社报道，中国人现在是世上最海皮的民族，民意测验显示，80%以上的人对现状表示满意，比例远远高于其他国家。但在这太平盛世里也有不和谐噪音。国内学者袁剑先生最近推出《大裂变来了？》一文，作出了不祥预言。此文先由《南风窗》登出，后在多家国内网站转载，反响相当强烈。我本想请伪经济学家易明谈谈感想，但呼唤了半天这小子装聋作哑，只好以外行之身不揣浅陋，汇报一下读后感。有兴趣的读者请去攻读原文：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http://news.ifeng.com/opinion/200808/0801_23_690012.shtml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必须强调指出，下文乃是我的理解与发挥，未必符合原意。所有政治错误概由本人负责，与原作者无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解读“中国奇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1）“发展才是硬道理”的真实涵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作者认为，当今中国社会的共识只有两个，一是“策略性的民族主义”，二是经济增长。邓小平通过1989年的“风波”发现，中国“在精神上已经彻底裂解”，凝聚它的唯一法宝就是经济高速增长。这就是“发展才是硬道理”的由来。朝野达成了默契：“政府许诺经高速经济增长，而民间许诺放弃所有的政治诉求。”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因此，“增长不仅成为官方与民间的一种隐性契约，也成为中国官僚系统头上一道紧箍的精神魔咒。在相当程度上，它就是1989年之后，中国官方与民间共同认可的一部隐性宪法。”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作者还指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经济增长作为一种民间与官方共享的意识形态，实际上暗含这样了这样一种假设，那就是：经济增长必定可以带来普遍而且相对平均的福利改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学院派味道十足。他其实是说，百姓关心的不是经济高速发展，而是日子好过。但经济高增长并不一定带来普遍的福利改善。换言之，百姓的“隐性宪法”其实是“普遍发财才是硬道理”，亦即“均富才是硬道理”，而这与高增长不一定是一回事。政府允诺了高增长，从未允诺均富，百姓的期望与政府的允诺之间，潜藏着大众尚未认识到的差值。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里需要补足的是，迄今为止，持续的高增长确实给中国社会带来了稳定。经济繁荣的最大受益者当然是官僚集团，但知识分子也分了一杯羹，而就是他们构成了社会稳定性的要素。工农大众不过是肌肉，没有知识分子大脑组织指挥，即使闹事也无关大局，只会是局部的，可为当局迅速平定。在这种情况下，即使高增长没有带来均富，反而加剧了贫富悬殊，危机也只会被储蓄起来，不会立即爆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总之，中国之所以还能维系精神上的统一，全靠政府用高经济增长向知识分子买静求安。稳定是用钱买来的。全民的理想不是什么振兴国家民族，而是发财，这种精神状态相当可怕。哪天经济停止增长了，萧条到来，全民的发财梦破灭后，社会的共识也就只剩下“策略性民族主义”。但作者所谓“策略性”，无非是委婉地说，此乃官家转移百姓对内政的注意力的障眼法，在内政危机积累到再也无法转移大众视线时便会失效，于是提供国民内聚力的纽带彻底断裂，社会便会如1989年那样，再度分崩离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2）奇迹的秘诀：贱卖使得中国成了吸引国际资本的“百慕大三角”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作者指出：“将各种资源及要素价格尽可能地压低至极限以吸引投资（唯一没有被压低的可能是腐败成本），正是1990年代中期之后中国经济超速增长的关键密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中国是个人口超级大国，资源小国，人均资源占有量只有世界平均水平的20%至30%，按理说资源价格的市场价格应该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然而能源价格、土地价格、水价格、环保标准、劳动标准、税收等成本却被压到超低水准，只有腐败成本居高不下。以上成本的市场价格与实际价格之间的巨大差价，被政府送给了各类投资者以及其他利益合谋者，“难怪有人说，在中国抢土地抢生态不仅风险极小，而且收益极大，比抢银行要合算得多” 。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说穿了，中国表面上的经济繁荣，是政府不顾血本大甩卖，将中国相对贫乏的物力资源和原本就恶劣的生态环境以及无穷的人力资源，半卖半送给国际资本家的结果。在这其中政府只收取腐败成本，使得在中国投资能使外国资本家获得从来不敢梦想的暴利，中国因此成了国际资本家的天堂。古希腊人说：“自然害怕真空”，资本的流动也是这样。违背经济规律的惊人的低成本造出的反常的高利润，形成了强大的引力场，如黑洞一般，把全世界的资本都吸了进去，于是便在短期内造出了高产能。这就是中国奇迹的秘诀所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3）中国奇迹的出现前提是“先进的社会制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前段我读吴思《潜规则》与《血酬律》，写了点感想，指出用西方阶级社会去套中国模式完全是南辕北辙。中国社会的实际统治者从来是官僚集团而不是地主阶级。这个官僚集团与社会生产方式无关，不是西方定义的“阶级”，可以附着于任何社会形态与生产方式。它靠暴力自我支持，具有靠吸取宿主营养而无限膨胀的天然趋势，与恶性肿瘤具有相当高的相似性。理论上唯一能制衡它的力量是皇帝，因此，君权与官权之间的斗争构成了古代政治斗争的一个重大内容。尽管皇权被明太祖在理论上提升到了最大限度，但“以皇权抑官权”缺乏可操作性，而且昏君总是比明君多，因此官僚集团总要像恶性肿瘤一样疯长起来，把皇家和百姓都抢穷了。百姓再也活不下去之时便揭竿而起，以暴力切除庞大的肿瘤，为的不过是让它在新皇朝中受孕怀胎，逐渐长大，再次撑死宿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此后我又反复指出，今日中国社会仍然是换汤不换药，依旧是官僚集团充当统治者。所不同的是官僚集团获得了史无前例的权力，霸占了所有的资源，对人民的控制无微不至，而制衡它的理论力量皇室却再也不存在了，传统的“皇帝—官僚—平民”的三明治社会，变成了更加反动的“官僚—平民”两极社会。在这种社会中官僚一极独大，再也没有了“百姓怕官府，官府怕皇帝，皇帝怕百姓”的“相生相克”。传统社会中具有远见卓识的明君还会因为自身的长远利益“为民作主”，打击官僚集团，而今日的百姓就连这种好事都没法指望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但我没有指出的是，传统社会中除了皇帝与官僚之外，还有士绅集团这第三个实力集团。士绅集团和官僚集团之间没有截然分野，它由退休官吏或有点功名身家但未授实职（如举人，有时甚至只是秀才）的读书人组成，在很多情况下与官僚集团狼狈为奸，构成了官僚统治的终端，但两者之间也有利害冲突，常常在官民冲突之间起到缓冲层作用。近读冯友兰回忆录，他认为辛亥革命是“绅权”与“官权”之间的斗争，我觉得这种解读比生硬套用马列阶级斗争学说，把辛亥革命判为“资产阶级”革命的智力笑话要更逼近真实。如果辛亥革命按英国的光荣革命的路子走下去，则可以以实现士绅民主为全民民主的第一步，使得中国和平长入民主，摆脱官僚统治的千年噩梦。抗战后中国再度出现这种局面，可惜被中共革命断送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中共革命当然是历代痞子造反的传承，但它与前驱不同，具有社会改造内容，因而是“革命”而非“造反”，其社会改造有三个重大成果：第一，它造出了一个空前强大的官僚集团，从建立政权那天起就霸占了国家的所有资源，全面剥夺了人民的一切权利，垄断了社会上所有的权力，将人民置于无微不至的监视控制之下，这和过去“农民起义”建立的官僚集团相对弱小的新皇朝完全不同。第二，它没有一个拥有不容置疑的权威的皇帝。第三，它扫荡了一切旧有的民间社会，能与官僚集团微弱竞争的士绅集团不复存在。这些特点决定了官僚集团自我支持的能力特别强大，无论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的压力都不能动摇分毫。连毛那种创业英主都在权力斗争中输给了官僚集团，死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毛之后的最高统治者就只能是官僚集团的代表，绝无可能变成为民作主的传统明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明白了中国社会的这些本质特点，则不难理解中国奇迹完全是咱们“优越的社会制度”造成的。如果现代官僚集团不垄断了一切资源与权力，则奇迹根本不可能发生，土地价格、矿产原材料价格、能源价格只会由市场供求关系决定，而上面已经说过了，中国的人均资源占有量只是世界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左右。如果不是以权力人为扭曲供求关系，则资源价格只会高出世界平均价格，对国际资本的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而如果人民的权利不被官僚集团全面剥夺，则资本家就必须付出与西方相当的生态投资，以确保企业不因污染环境而被迫关闭，甚至付出巨额赔偿。同样地，如果不是人民的权利被全面剥夺了，资本家就得面临工会的巨大压力，再也不可能开办血汗工厂。把这些要素逐一抽去，再加上国外没有的腐败成本，中国就根本不是投资乐园。而没有外资，哪来的中国奇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就是作者为何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权力的高度垄断一向是中国体制最重要的特殊禀赋。与理论界流行认识所不同的是，这个禀赋并没有阻碍经济增长，反而一直是中国经济高增长最重要的秘密之一。凭借这种禀赋，中国可以通过压低一切需要压低的价格从而在国际投资的竞标中获胜。然而，它的另一面则是人民权利的极端矮化和萎缩。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经济高增长的一个关键秘密实际是：极端廉价的公民权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说穿了，中共革命其实是通过两步走的方式，把国家改造成了一个人类历史上所曾见过的最理想的殖民地。第一步是由痞子靠暴力夺取政权，抢夺了全部国家资源，建立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官有制”，更垄断了全部权力，剥夺了人民的所有权利，使得他们无论是对国事还是切身相关的具体事务都彻底失去了发言权，遑论作主权。第二步则是由革命形成的空前庞大的官僚集团充当掮客（=马泊六），将国家全面贱卖给国际资本家，靠收取佣金而获得暴利。在这种国家，外国资本家可以毫无抑制地毁灭性地掠夺当地资源，把当地既当成阿拉伯神话中的魔法口袋，从中源源不绝地掏出各种美味来，又当成垃圾场，任意倾倒工业废物，排放污水毒气。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就连大英殖民者当年在印度、非洲等地都不敢如此杀鸡取蛋：首先他们必须尊重土著原有的产权，不能动手强抢。即使是在北美，还得用点玻璃珠什么的换取印地安人的大片土地，在已经建立了私有制的地区就更不用说了；其次他们还得爱护环境，避免把殖民地变成不可生存的地方；最后他们还得尊重土著的基本人权。当年香港海员大罢工以港英当局屈服结束，而历时一年多的省港大罢工也不曾招来港英当局的疯狂镇压。如今国际资本家在中国根本就不必有这些担忧，自有护院家丁买办集团防范未然，营造世上独一无二没有工人运动与民间抗议的“和谐社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60年代我党开展忆苦思甜运动，出了本题为《上海，冒险家的乐园》的小册子，今日则由我党亲手写下“中国，全世界资本家的乐园”的新篇章。这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当年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的“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的真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最奇妙的还是，建立殖民地还必须穷兵黩武，攻城略地，付出军备投资以及人命投资，而中国今日沦为列强的共有殖民地却不费帝国主义一枪一弹与点滴血汗，占领军、警察、特务、打手等等全由中方自动出钱出力承办。中国人讲究“以夷制夷”的兵法，其实最擅长的还是为鬼子“以华制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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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溃即将到来？（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读《大裂变来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芦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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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本文尚未写完，老明终于在千呼万唤后出来亮了一手。既然有他的内行发言，下文似乎也就不必写了。不过再弄个断尾巴蜻蜓出来总不是回事，因此还是写完算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裂变”即将来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儿的“裂变”涵义模糊，此乃国人通病，大概是“崩溃”的意思吧。但老明已经指出了，此乃外行模糊用语。我过去已经和草庵争辩过，题目就叫《不要轻言“崩溃”》。在我这外行看来，所谓“崩溃”应该是国民经济破产，工农业产量大幅下滑几近于零，如三年大饥荒后的惨景，或是日本德国在战后的遭遇。否则就连国家财政破产，国民经济都未必崩溃。二战后英国就曾破产，全靠凯恩斯去美国借来了印子钱才算喘过气来，真正起死回生乃是马歇尔计划带来的。但如今英国除了专家外，没谁记得山姆叔这一恩情。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爱你喂，我的理解是，作者预言，中国眼下的高增长难以为继，经济危机即将来临，而这可能引发所谓“大裂变”。他虽然没有明说，那“大裂变”的意思似乎是社会出现大幅度动乱。理由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1）高增长难以为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作者认为，眼下的高增长其实与毛时代相似，是高投资造成的，区别只在于如今的资本既来自于国内也来自于国外。当投资减少时，增长速度必然放慢。这就有个投资饱和问题。更严重的是，高投资造出了高产能，而这产能需要资源来维持，这就是中国经济的限制所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中国利用国家操纵的极端廉价的投资环境在国内和国外同时吸引投资（当然也包括中央政府及地方政府本身的高投资），通过最廉价的方式消耗国内资源或者以昂贵的价格在国际市场上购买所需资源来维持这些产能，然后以最低廉的价格在国内及国际两个市场上同时倾销其巨大的产能。我们丝毫也不怀疑中国的高增长，但总整体上看，这越来越像一桩赔本的买卖。赔本的买卖是很难持续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为什么难以持续？首先是国内消费不足以吸纳高投资制造出来的过剩产能：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政府塑造一个极端廉价的投资环境的过程，并不是一个中性的过程，而是一个充满了剥夺的过程。（在某些经济学家看来，这正是交易成本为零的理想境界）。在这个过程中，农民的土地被剥夺了，人民的社会保障被剥夺了，劳动阶层的工资被剥夺了，子孙后代享受正常自然环境的权利被剥夺了。而这些被剥夺的福利通过市场交易的形式被源源不断的馈赠给国内的特殊利益集团以及境外的套利者及消费者（这个过程中的市场交易外表特别具有欺骗性）这正是1990年代中期之后，中国高增长的政治经济学本质。……中国的高增长实际是这样一个怪诞的组合，即：高污染、高消耗、高剥夺、而它的另外一副面孔则是低工资、低福利、低保障、低消费以及急速扩大的贫富悬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他的意思似乎是，经济繁荣的代价是剥夺人民的社会福利，从而造成了国内的低消费。这就决定了中国经济只能是外向型，或起码是持续繁荣取决于海外市场。当国外市场萎缩之时，国内经济就势必要受到影响。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更严重的问题是，成本不可能永远被人为压制在低水平上。资源总是有限的，正如列宁总结的帝国主义五大经济特征指出的那样：“世界领土已经瓜分完毕。”康熙五十年，江南发生科场舞弊案，心怀不满的士子们把江南“貢院”二字改为“賣完”。而这据说就是中国正在面临的困境：国内资源本来就贫乏，迟早要被卖完。卖完之后若要想维持高产能，就别无选择，只能从外国进口原料。外国可没有咱们优越的社会制度，价格是由供求关系决定的，于是中国巨大的产能必然要拉动国际原料与能源价格上涨，引发环球通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不是世界向中国输入通胀，而恰恰是中国（当然也包括印度等新兴市场国家）黑洞般的需求导致了全球大宗商品价格的暴涨。数据表明，在2006年，中国消耗了世界32%的钢材，25%的铝，23%的铜，30%的锌和18%的镍。在石油方面，随着中国石油进口的大幅提升，世界原油价格开始了一轮令人惊叹的牛市。在2006年的世界新增石油需求中，中国已经占据了31%。另外一个最新的例子则是，当中国2007年上半年中国首次由煤炭出口国变为煤炭进口国的时候，世界煤炭价格立即在短时间内上涨了近一倍。国际能源机构预测，中国将在2010年以后超过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能源消耗国，毫无疑问，虽然有其他诸多因素影响世界大宗商品价格，但中国需求的因素，却是世界大宗商品价格暴涨最重要的基本面背景之一。今天的中国已然成为标准的大宗商品进口国。中国这种建立在高消耗基础上的高增长模式，引发全球基础原材料以及能源价格的暴涨实际上只是时间问题。正所谓‘中国买什么什么就暴涨’，前几年的一句调侃，竟然一语成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据老明说，袁剑先生是外行。他这儿提供的数据是否可靠，尚待老明那伪经济学家证实。如果是真的，则赵紫阳当年的智囊设计的“大进大出”战略（如今只见大众骂老赵的智囊，却忘记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走的就是他们设计的这条路），恐怕真要难以为继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愚以为，即使作者过于悲观，他提出的问题也值得思量：如今中国成了世界工厂，大概是不争的事实了吧？这还不是80年代的简单出口加工业，什么服装、折叠伞、玩具等等，而是基础工业。现今发达国家的制造产业都转移到中国去了，只留下高科技产业，信息产业与金融产业。我记得美国最大的钢铁企业就当废铁卖给了中国。这似乎是全球化在发达世界与第三世界的国际分工。既然中国承担了制造业的大头，则对原材料的需求迟早要耗尽国内的储备而转向国外，就算这巨额需求不造成环球通胀，国际原料价格与能源价格仍然保持在同一水平上，起码也比国内的价格高吧？如此一来，中国产品便再也无法做到原来的价廉物美了，势必在国际上丧失竞争力。而国内市场又不足以吸纳，这结果当然只会是制造业的萧条。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2）美元的脆弱与疲软将雪上加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个问题咱们其实已在本区讨论过了。袁剑先生似乎也认为美元和黄金脱钩，使得其价值失去客观指标，完全成了信心的函数（他认为是信用和“软实力”，我觉得后一术语含混不清，主要还是信用决定钞票价值。在我这外行看来，废除金本位之后的美元与股票也没有什么实质差别，全靠信心维持）。而且，美元成了世界货币，藉此把资本主义世界包括中国在内统一在一起，但它并不是“世界政府”而是美国这民族国家发行的。当出现危机时，货币的发行者只会考虑本国的利益而不会兼顾全世界，这就是凭借美元建立的环球经济体系的内在悖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对我这外行来说，这些议论大而无当，makes little sense。那么，美元的地位对中国的影响何在？他认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以一个民族国家名不副实的消费能力（在很大程度上美国的消费能力被美元大大的放大了）来吸纳人口数十倍于它的其他民族国家的产能，进而维持整个体系的扩张，是目前这个美元体系中的一个深刻悖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过去本区讨论中说的那个问题：老美靠借债过日子，寅吃卯粮，靠滥发美元向中国进口廉价商品，维持表面繁荣。中国换来了大量美元，又用去买美国的债券，于是美元又流回美国去了。整个体系就是这样靠信用在运转并不断扩张，当这信用突然失去之后，美元就会贬值，不但无法再继续吸纳中国的产能，就连中国的巨额外汇储备也会变成一堆废纸。这对中国出口型经济将带来多重打击：首先是产品卖不出去了，其次是原料能源价格因美元贬值而急剧上涨，最后是多年来苦吃苦做的血汗钱蒸发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必须说明，上面这些话是我的理解，作者并未阐明经济危机发生的具体机制，而是如老明说的使用大量文学激情表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作为外行，我不知道上述理解是否正确，但我觉得言之成理。它当然可能失于简单化导致的夸张，但美元自去年暴跌之后，今年3月间又跌到谷底，至今虽然略有回升，但远未回复到原来水平。这趋势能否逆转，就连伪经济学家们（不是说这些人是冒充的经济学家，是说经济学是伪科学，那“伪”字修饰的是“经济学”不是“家”，此乃中文模糊导致的歧异，用英文表述就无此问题：pseudo-economist。经济学其实相当于炼金术或占星术，英文专家应该循alchemy vs chemistry、astrology vs astronomy 之例，造出个econology的词汇来与economy对应。但问题在于经济学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研究客观规律的科学，因为无论是哪种类型的经济，一旦抽去了主观因素，就再不可能运转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3）全球都将陷入经济危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由于上述原因，作者作出预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如果我们对二战之后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猜测恰好被证明是正确的话，那么，我们就已经走在全球巨变的前夜。沿着已经出现的线索，不需要任何想象力，我们首先就看到了一幅全球滞胀的可怖图景。具体来说，就是发达国家之滞和新兴国家之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作者在此把“滞涨”拆开来说，这倒很新鲜，盖伪经济学家们似乎从来不兴这么说。所谓“滞涨”乃是二战后发生的奇特景像。此前通货膨胀只会伴随经济过热出现，亦即投资活跃，经济成长加速，萧条期只会出现通货紧缩，亦即商品跌价。二战后资本主义国家政府采纳凯恩斯主义并实行福利政策，确保了最低消费水平，避免了三十年代的大萧条重现，却因此制造出了过去没有的“滞涨”，也就是经济成长停滞的同时伴随着通货膨胀。此中原因我已经做过外行猜测了：那是政府干预经济的结果：经济成长停滞而劳动力价格不跌，当然生产成本也就不会下降，而随着能源价格持续上涨，生产成本也就随之上涨，于是便出现了“滞涨”。当然这不过是题外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作者此处的预言，我不知道有何依据，在我看来，中国最可能出现的还是萧条，起码是经济成长停滞。在高增长的30年中建立起来的高产能难以为继，当国际市场萎缩，原料和能源价格上涨之后，必然要出现“生产过剩”，使得企业倒闭。它会不会伴随着通胀，端看国际市场上的原料和能源价格是否会回落。从目前趋势来看，滞涨的可能性很高。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4）不要指望人民与政府同心同德共度难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因为“发财才是硬道理”成了中国的“隐性宪法”，构成了中共执政合法性的唯一来源。当发财梦破灭后，也就是“隐性宪法”土崩瓦解之时了。更严重的问题是，中国的经济繁荣是以剥夺工农大众的权利为前提，以贫富两极分化为代价的。它制造出了深刻的社会危机，只是这危机被储蓄下来而已。但当考验的时刻到来时，这些预付的潜在成本就要出来索债了。作者指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中国三十年的经济增长尤其1990年中期之后的经济增长中，中国不仅没有在新的基础上重建社会认同，反而加速破坏了原有的社会认同和社会团结。与环境破坏及资源消耗一样，社会团结的瓦解，不会计入任何企业的资产负债表，也不会计入国民经济统计体系，但它作为一种真实的负债，则随时都可能引发整个经济体系的内爆。从概率上讲，任何经济体都会遇到经济危机。所以重要的不是我们是否会遇到危机，而是我们在遇到危机的时候，社会是否团结，人民是否能够共度时艰。很多人对韩国在遭遇亚洲金融危机时，韩国人纷纷捐出自己的金银首饰共度难关的情形记忆犹新，这就是社会认同与社会团结在关键时刻的关键作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今天的中国，很多人可能无法理解缘何日本可以历经十多年的经济停滞不至于土崩瓦解，而社会却一片祥和，其中原因并不神秘：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日本的财富分配非常平衡。如果这种停滞换在今天的中国，不要说十年，就是两年恐怕都无以为继。如果说以掠夺自然资源和环境为条件的经济增长，还可以通过战争或者掠夺其他国家的资源勉力维持的话，那么以剥夺内部人民为条件的经济增长则肯定会遇到重大挫折。这不仅是因为它造成内部需求的严重萎缩进而阻塞经济循环（内需不足一直是中国经济最大的苦恼之一），更是因为它破坏了一个社会最重要的信任环境和抽象资源，而这恰恰是一个社会之所以为社会的基础设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通货膨胀只是一个经济体系自毁的助燃剂，而社会认同和社会团结的裂解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燃料。这是中国的经济增长模式不可持续的另外一层更加深层的含义所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作者没有明确预言这“裂变”将会采用何种方式进行，但读者不难想象那很可能是大幅度的社会动荡。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的直觉是，“裂变”也好，“崩溃”也好，都不大可能发生。早就反复说过了，现代极权制度的设计与科技的发达，使得统治者对人民握有绝对优势，只要统治者内部同心同德，在必要时刻果敢屠民，则政权就永远不会被人民推翻。除此之外，极权政府使用无限权力干预经济，常能使得国家化险为夷。这早就为希特勒显示过了。当时他重用的经济奇才沙赫特发现经济过热，泡沫即将爆破，以为大祸将临，多次警告希特勒，但后者置若罔闻。等到危机果然到来时，沙赫特却大吃一惊，发现希特勒一纸行政命令便冻结了工资和物价，预期的灾难就这么给轻易避免了。如今自由世界的伪经济学家们也常犯此类低估极权政府生存力的错误。这话我在几年前就告诉过草庵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作者确实说出了许多事实，其警告或许失于夸张，但并非无据。中国的外向型经济确实走到了尽头，难乎为继。就算萧条不发生，好日子也过到顶了，以后很可能会进入经济成长停滞期。如果再出现持续高通胀，则社会危机将进一步加深，局部动乱将时起时伏，使中央疲于奔命。如果党内出现分裂（这才是最关键的因素），则作者预言的社会裂变并不是不可能设想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呼唤公平与正义是对牛弹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作者开出的药方是实行社会公平，此乃我上网以来一直不倦呼喊的口号，但我只从化解社会危机、实现可持续的真正的安定团结着眼，从未从经济角度加以分析。有趣的是，作者也并未这么做，他对公平与正义的呼唤更像是道义呼吁，对我党没有多少说服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其实从利弊分析来说，要经济能持续发展，就必须实行社会公正。这道理非常简单，连我这外行独脚猫都想得过来，看看老美和日本的先例就足矣。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曾经在旧作中解释为何军备竞赛拖垮了苏联老大哥，却使得美国发了财，那其实是最有效的凯恩斯主义：本来毫不生产财富的武器制造，为国民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这部分国民富裕起来后，就提升了消费力，刺激市场，带动消费品生产；消费品生产增长，又给基础工业造成市场需要，于是百业都兴旺起来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须知资本主义生产的唯一动力是市场需要，而要它永远保持活力，前提是国民具有强大的购买力。美国和日本走的都是这条路，最大的市场是在国内而非海外（如果闹了笑话，还请老明指正），换言之，均富才是国民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前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南美的教训就是违背了这“客观规律”（如果经济学也能揭示什么客观规律的话），经济繁荣是靠掠夺人民实现的。这种繁荣绝对不可能持久，这道理两千多年前的荀子早就阐述过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节用以礼，裕民以政。彼裕
民，故多余。裕民则民富，民富则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
上以法取焉，而下以礼节用之，余若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
夫君子奚患乎无余？故知节用裕民，则必有仁圣贤良之名，而且有
富厚丘山之积矣。此无他故焉，生于节用裕民也。不知节用裕民则
民贫，民贫则田瘠以秽，田瘠以秽则出实不半；上虽好取侵夺，犹
将寡获也。而或以无礼节用之，则必有贪利纠譑之名，而且有空虚
穷乏之实矣。此无他故焉，不知节用裕民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就是“藏富于民”的道理。如今中国面临着国际需求萎缩的前景，必须“拉动内需”，将外向型经济逐步过渡为内外兼顾，以内为主，变成日美那样的国家，而这就需要大幅度提高国民特别是农民的消费能力。如果百姓富裕起来了，那么无论国际市场如何萎缩，13亿人的市场将是永远无法耗竭的。因此，哪怕是从利弊分析的角度来看，均富，只有均富，才是国民经济从病态转入健康，避免南美式昙花一现的短暂虚假繁荣的根本途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但这呼唤并不会为我党听取，原因早就反复说过了，如今中国实行的是官僚资本主义。自然害怕真空，官僚害怕公平。提倡社会公正，有财大家发，无异于断了人家利用权势发财的路，又有哪个官僚会听取？胡温不过是官僚总代理，其亲民秀只会具有“尺蠖效应”，这点秦晖教授早就指出了。这体制不改革，则社会就不可能实行公平与正义，而要改革体制，达到最终废除官僚统治的目标，咱们如今又没有了具有绝对权威的传统帝王。因此，中国政治无可能出现实质上的改革，而中国经济当然也就只会处于危机四伏的病态之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