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流行“世界三大戏剧体系”的说法：一是苏俄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一是德国的布莱希特体系，还一个就是中国的梅兰芳体系。其中梅兰芳的表演体系最为人诟病的是梅兰芳没有理论，只有表演。也有专业人士认为，“世界三大戏剧体系”之说不能成立，三个体系并列在一起从理论和逻辑上讲都说不通，当不得真。而且有专业人士说三十年代梅兰芳在莫斯科演出，在演出后的一次讨论会上，许多有名的戏剧家都对梅先生的表演赞不绝口，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体系”，当时正赶上苏俄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德国的布莱希特也都在，斯氏与布氏在赞美之余，还认为梅先生的表演正是他们所追求和向往的表演方式，是对他们表演体系的丰富和补充。让国人引以为骄傲的三大体系就是这样诞生了，比什么网络十大高手还不靠谱。实际上世界上远不止这三大体系，若当时去十个人，很可能就是十大表演体系。一位东北籍的专业人士说的更清楚，说这玩意就更东北三大怪、四大怪一样，怎么说的都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过去一直以为是东北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个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以后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告诉我说，应该是东北四大怪：面包象锅盖，黄瓜当肉卖，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着大烟袋。跟红色摇篮没什么关系。后来一个祖宗十代从来没有离开过黑土地的满族东北人告诉我，说你被忽悠了，正宗的东北四大怪应该是：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个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反穿皮袄毛朝外。和其他地区一样，东北面包也是有大也有小，不同季节的黄瓜有贱有贵，不能和没有季节差别的肉放在一起横向比较，说黄瓜当肉卖更没什么根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既然“世界三大戏剧体系”和“东北N大怪”一样都当不得真，我也戏言一句：依我看，还应该再加上个“样板戏表演体系”，这个体系不但有实践，推出了十几个响当当、硬邦邦的大戏，而且还有理论系统，这个系统就是所谓“两结合”、“三突出”、“三陪衬”、“主题先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两结合”的含义是：革命的现实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据说是样板戏创作的基本理论依据，是“纲”、是路线，后面“三突出”、“三陪衬”、“主题先行”是目，是“两结合”的具体体现。套用一句最高指示就是：“两结合”的正确路线确定之后，“三突三陪一主题”就是决定的因素。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突出”即在所有的人物里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关于它的发明权的问题，根据汪曾祺的说法，“三突出”的知识产权应该属于会泳，是该项发明的首席科学家。按现在的标准，可申请国家社会科学进步一等奖，在人民大会堂接受奖金500万，回去后单位还要一比一配套奖励，也就是还要再给500万。只可惜会泳同志生不逢时，没赶上改革开放的大好时光。下面是汪曾祺的原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突出”是于会泳的发明，这个阶梯模式的荒谬性过于明显了，以致江青都说：“我没有说过‘三突出’，我只说过‘一突出’。”她所谓“一突出”，即突出英雄人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汪老虽然叫人景仰，但“‘三突出’是于会泳的发明”这一说法是否属于孤证，还有待海川的X尔摩斯们考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具体以京剧《智取威虎山》为例：在杨子荣、少剑波、孙达德、卫生员、小常宝、李勇奇、猎户老常、战士甲、群众乙等都是正面人物，其中算的上英雄的有杨子荣、少剑波、小常宝、李勇奇、孙达德，这重中之重又是杨子荣。我想汪老所以认为“三突出”荒谬，原因之一是在具体操作时有不少困难。《红色娘子军》中洪常青和吴清华、《沙家浜》中郭建光和阿庆嫂、《白毛女》中大春和喜儿，究竟哪一个是主要英雄人物？更不用说中国电影《哥俩好》，里面的哥俩是双生，手心手背都是肉，突出谁啊？以后看到的美国电影《黑白双雄》，这要是把突出白人条子写在纲领里，说不定还要再弄出个马丁•路德金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沙家浜》中郭建光和阿庆嫂，原来“主要英雄人物”是阿庆嫂，当时男观众看中阿庆嫂，一是嘴，二是腰。既有实用价值，还有审美情趣。比起方海珍、江水英那种的敦实阳刚的假小子来，阿庆嫂算是风情万种、多姿迷人的了。至于柯湘，那是后来的事情。我记得第一批样板戏只有八个，分别是《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海港》、《沙家浜》、《奇袭白虎团》及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交响乐《沙家浜》。这是真正的“钦定”的样板戏，因为其中的绝大多数都给伟大领袖演出过的，以后老人家再也没有兴趣看这类演出了，而是听那些被公开批判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70年代初又推出了四个，分别是京剧《龙江颂》、《红色娘子军》、《平原作战》和《杜鹃山》，饰演柯湘的杨春霞的风头一下子盖过了阿庆嫂，取代洪雪飞成了那个年代的万人迷。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对于《沙家浜》的剧情，伟大领袖明察秋毫、“洞察一切”，知道地下斗争、新四军都是跟刘少奇有关的关键词，提出要“突出武装斗争”、“正面打进去”。汪曾琪们赶快落实，增加了不少郭建光的唱段，又砍掉了不少阿庆嫂的戏，尤其是最后那场闹洞房的戏。那幕戏本来是阿庆嫂在那儿里里外外的张罗，改成“正面打进去”后，阿庆嫂也就是“沏个茶、倒个水”、干点粗活，成了配角儿，全靠着郭建光“月照征途风送爽”、“飞兵奇袭沙家浜”。这一改，郭建光算是盖过阿庆嫂当上了“主要英雄人物”，至少也与阿庆嫂拼了个平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根据当时我周围的情况看，改编后的郭建光与阿庆嫂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观众们对两人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造反精神十足、“枝如铁、干如铜，蓬勃旺盛倔强峥嵘”的挺能杰尔往往喜欢郭建光，平日里装束和走路都是和郭建光一个架势，刹在腰间的武装带（当时又称板带，和练武术的板带其实完全是两回事），还随时会派上用场。而革命意志衰退的逍遥派或中老年们可能更喜欢阿庆嫂，他们看中的是阿嫂的嘴，也就是人生哲学和处事方法，“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准色狼们喜欢阿庆嫂则是迷上了阿嫂的腰，这点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整天系着围裙围着茶炉转的乡村茶馆半老徐娘，能有什么“腰”，怎么还能迷倒十几岁的孩子？现在小青年们看样板戏说什么的都有，但被阿庆嫂迷住的还真没听说过，现在穿露脐装的靓女人家都懒得看。可当年就是这么回事，当时全民之性饥渴可见一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为减少麻烦，在以后的《杜鹃山》改编中，柯湘取代乌豆（也就是后来的雷刚），当仁不让地成了一号人物。而且合情合理，在剧情上也贯彻了“党指挥枪”的原则。再加上杨春霞本人的魅力和功底，妩媚动人，演艺精湛。而且不像方海珍，只会跺脚攥拳头，人家没事好像还含情脉脉、飞个媚眼什么的，旁边再衬托着雷刚那种李逵式的粗汉，确实叫人看着很爽，领导满意，群众更满意。一时间准色狼们跟喜新厌旧的陈世美一样，把注意力齐刷刷地转向了这个杜鹃山的党代表，把乡村小茶馆的普通党员扔在了一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为贯彻落实“三突出”的方针，在《红色娘子军》整场芭蕾舞中，很难看到经典芭蕾舞中的男女双人舞。洪常青和吴清华的旁边总要放个警卫员小庞在那儿添乱，而且饰演小庞的演员，个子矮、年龄小、营养不良、发育不全不说，还总要在弱光中下蹲猫腰，手指常青和清华，生怕观众拿这个未成年的孩子当盘菜，忘记了谁是“主要英雄人物”。而且小庞自己也知趣，不敢正视，扭头做偷窥状，这些可能都是为“突出主要英雄人物”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与“三突出”相关的还有“三陪衬”之说。即在正面人物与反面人物之间，反面人物要陪衬正面人物，在所有正面人物中，一般人物要烘托、陪衬英雄人物，在所有英雄人物中，非主要英雄人物要烘托、陪衬主要英雄人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三陪衬”是不是属于核心技术，套句我们的行话，是母核还是侧链，还有待专利局进一步核准。依我看，不过是对“三突出”的补充和完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突出”、“三陪衬”在场景中的表现则是，英雄人物是“近大亮”，反面人物则“远小黑”。《智取威虎山》原来杨子荣献联络图时是匪首座山雕居高临下，主宰一切，帽子拿在八大金刚手里，如果杨子荣像小炉匠一样掏不出联络图来，马上定性为“空子”，只要此时座山雕哈哈大笑（记得小说里有一句“不怕座山雕暴，就怕座山雕笑”，威虎山老大愤怒的表达方式就是笑），就会马上人民内部矛盾按敌我矛盾处理，推出午门斩首。而杨子荣却处于被动，围着座山雕打转，处处陪着小心，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其实这也合情合理，这是人家的地盘，即使是献图之后，也不过被封为威虎山老九，而且还出了句一语双关的妙言：老九不能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通过学习和落实江青同志的重要指示，后来电影版《智取威虎山》把座山雕的座位由舞台正中移至侧边，自始至终作为杨子荣的陪衬，宛如座山雕打入共匪老巢一般。一开场就让杨子荣在雄壮的乐曲声中闪亮登场，始终昂然屹立在舞台中心。再用载歌载舞的形式，一会甩袖子，一会撩大衣，一会扬脑袋，一会翘大腿，上蹿下跳，处处主动，牵着老大座山雕的鼻子满台转，“八大金刚无名鼠辈更不值一谈”。献图时，完全照搬后来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给工农劳模发奖章的仪式，把原来的献图改成了“赏图”：杨子荣居高临下，而座山雕率众匪整衣拂袖、俯首接图，拜倒在杨子荣的皮大衣下，跟现在演的辫子戏的大臣领旨差不多。接着，座山雕几乎就是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捧着个假图纸，开始唱“联络图我为你朝思暮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据说，这改动后面也有两个司令部的较量。文革时一篇文章评论这一改动时说：“这种历史的颠倒，如今被我们重新颠倒过来了。…大灭了资产阶级的威风，大长了无产阶级的志气。这一改动，引起了强烈的反应。广大革命群众为之欢欣鼓舞，说‘好得很’！‘真是彻底翻了个身’！‘大快人心’！而现代修正主义者则又恨、又怕、又痛，竟歇斯底里地咒骂我们‘根本无视生活规律和舞台法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突出”、“三陪衬”的具体体现，看看什么是“近大亮”和“远小黑”

　　由于这种“三突出”、“三陪衬”的创作方法能“大灭了资产阶级的威风，大长了无产阶级的志气”，传统京剧中“性格矛盾”“复杂的内心”“五分钟动摇”被当做资产阶级的文艺观念批判，例如梅兰芳的《贵妃醉酒》，就是通过歌舞来强调杨贵妃的“宫怨”情绪。样板戏的任何艺术安排都要根据其政治身份，决定其在舞台上的位置和分量。每当一群人出场时，聚光灯一定要打在主要人物上，其他人物如战士甲、群众乙便会知趣地退至两侧或后场，动作表情随主要人物的手势意志而改变，背景也随其神采或明或暗。根据“三突出”、“三陪衬”的原则，哪怕是李玉和被审讯的时候，都要昂首坐于椅上，而审讯者鸠山则偏居画面的一侧和后景，弯腰屈背地围着李玉和打转，偷觑反应，献殷勤套近乎，形象十分猥琐，连鸠山当大夫时给李玉和看病不收红包都要拿来说事，看看凭这点交情能不能淘换个密电码出来。就在刚灌完辣椒水、坐完老虎凳后，李玉和依然可以昂首阔步逼近鸠山，逼得练过空手道的鸠山跌坐在椅子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说起来，江青同志确实为样板戏操碎了心，真是可以这么说，没有江青，就没有样板戏，我们至今还在黑暗中摸索。下面是当事人汪曾琪的一段回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抓得很全面，很具体，很彻底。从剧本选题、分场、推敲唱词、表导演、舞台美术、服装，直至铁梅衣服上的补丁，沙奶奶家门前的柳树，事无巨细，一抓到底，限期完成，不许搪塞违拗。北京京剧团曾将她历次对《沙家浜》的“指示”打印成册，相当厚的一本。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怪不得铁梅身上的补丁打得那么有水平，当时就有常做针线活的大妈看了后感慨：啧啧，你看人家铁梅衣服上的补丁打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江青亲自抓的“铁梅衣服上的补丁”，确实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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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趣谈样板戏(14):世界第四大表演体系(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为便于把“三突出”、“三陪衬”落到实处，样板戏中的人物一般按照“老中青”梯队结构的原则安排人物，设计剧情。谁是红花，谁是绿叶，清清楚楚。比如《红灯记》中李奶奶、李玉和、李铁梅一家，虽然“你姓陈，我姓李，你爹他姓张”，但辈分不乱，“老中青”三代非常清楚；《沙家浜》中沙奶奶属老年，郭建光、阿庆嫂是中年，沙四龙是青年；《海港》里马洪亮是苦大仇深的退休老工人，方海珍为中年骨干，韩小强为易受蒙蔽的青年工人。《智取威虎山》、《杜鹃山》等都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里人物的分工也非常明确，中年同志是挑革命重担的骨干中坚，或牺牲，或胜利；老同志主要是讲苦难革命家史，倾听对象都是小青年。像《沙家浜》中沙奶奶本来不愿再提过去的事，但两位稚嫩的小战士却缠着老太太非听不可，一定要知道沙大龙、沙二龙和沙三龙们都是怎么死的，最后沙奶奶把四个孩子的事情挨个说了一遍，最后告诉观众“共产党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再比如《红灯记》中李奶奶通过给十七岁的养孙女讲家史，“这盏红灯，多少年来照着咱们穷人的脚步走，它照着咱们工人的脚步走哇！过去，你爷爷举着它；现在是你爹爹举着它。紧要关头都离不开它。要记住：红灯是咱们的传家宝哇！”，几句话把小铁梅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坚强的无产阶级战士。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老同志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和当年中顾委一样，关键时刻把关、定向、掌舵，对一时迷失方向的中青年们扶上马、送一程。像《杜鹃山》中的贫农妇女、烈属杜妈妈，虽然八十岁了，对游击战术却很精通，对什么时候主动出击，什么时候韬光养晦非常在行，专门有一场戏《铁窗训子》，就是教导土匪出身的中年游击队长雷刚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样板戏目的是塑造正面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可结果却是人物单调刻板，按河南人的说法，各样板戏戏的英雄都是“一球样”。倒是样板戏里的坏蛋，还有点发挥的空间。套用一句托尔斯泰的话就是，天下的英雄只有一种，坏人却是千姿百态，争丑斗恶：或獐头鼠目猥琐灰暗，或阴险狡猾凶狠恶毒，要么就干脆是个残疾。如《夺印》中的阶级敌人是个瘸子，《红灯记》中的叛徒是个六指。还有，我一直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个年代即使患病也有英雄病和坏蛋病：反面人物总爱拔火罐、贴膏药（那时蒋介石的漫画不少都是在太阳穴那儿贴张膏药），再不就是在脑门子上掐几个紫红点，表示头痛。而英雄人物闹病总是腰腿疼，如《青松岭》、《春苗》里的正面人物都是，这里面的政治含义是什么，哪位高手给解释一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样板戏里的反面角色，虽然出场有限，言行不多，却是最使青少年感兴趣的，印象特别深刻。后来才知道，反角属于传统京剧的丑行。我本人就对这些坏蛋们的唱词记忆特别深，不光是我，像跟帖的道士、老杜网友，能记住的也尽是反面人物的唱段，像《夺印》中陈瘸子的几段唱腔。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种情况传统京剧和外国电影里不多见。人们看电影都是冲着史泰龙、施瓦辛格、克鲁汤姆森这些英雄去的。西方大片007系列我也看了几集，能记住的都是正面角色：肖恩•康纳利的硬朗、干练，罗杰•摩尔的风度、潇洒，对里面的反面角色，若不是女性的话，则没什么印象。八十年代我看007系列时就死盯着罗杰•摩尔（ROGER MOORE）看，收获最大的就是发现白种人蓝色的虹膜与黑仁的颜色不同，近距离就可以看到瞳孔的直径大小的变化。而黄种人瞳孔整个都是黑色的，肉眼看不出变化来。金发碧眼的罗杰•摩尔每逢恐惧（遇到危险）或兴奋（接近女色）瞳孔就会散大，煞是有趣。有了这个“发现”以后，觉得自己以前像祥林嫂“单知道雪天的狼会到村里来，不知道春天也会有”一样，只知道瞳孔受光线调节，不知道这还和精神情绪变化有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以后我看到一个资料，说是人在应激状态下（战斗或逃跑时，fight or flight），如紧张、恐惧、兴奋、愤怒时，瞳孔就会散大。这种生理调节的目的是进更多的光，在紧急状态下认清形势，做出决定生死的英明决策，打得赢就fight，打不赢就flight。中世纪精明的珠宝商人还凭着顾客瞳孔变化来谈价钱。若瞳孔突然散大，则说明顾客心灵的窗户骤开，很在意所看中的珠宝，“我可找到你们啦”，这时候怎么宰人顾客也不会心疼。即使现在，时装杂志的封面女郎在拍照前还要点一滴扩瞳药，目的看上去目光性感，摄人魂魄。黄种人做模特，就可以省去这道工序，整个眼珠都是黑的，就算近影特写，眼珠也很难看出什么变化来，所以东方美女除了轮廓上的原因外，眼睛也看着含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通常说西方人外向，而东方人像暖水瓶（据说日本人叫“魔法瓶”），外冷内热。我想大概是洋鬼子想内向玩魔法也很难，“瞳孔代表我的心”，心灵的窗户随时都在那儿大敞开着，瞒不了人。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即使这样，在谈判桌上我们总也沾不到便宜。这些都是题外话（其实本来也没什么题内话），扯远了，还接着说样板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可能只有样板戏，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对没有几句台词的反面人物印象这么深，而且当年我们还要在一起比试，看谁学得更惟妙惟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一切被敏感和细腻的江青同志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妇人家一针见血指出：“京剧艺术是夸张的，同时，一向又是表现旧时代旧人物的，因此，表现反面人物比较容易，也有人对此欣赏。要树立正面人物却是很不容易的，但是，我们还是一定要树立起先进的革命英雄人物来。上海的《智取威虎山》，原来剧中的反面人物很嚣张，正面人物则干瘪瘪。……。现在把定河老人的戏砍掉了一场，座山雕的戏则基本没有动，但是，由于把杨子荣和少剑波突出出来了，反面人物相形失色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根据江青的重要指示，各样板戏对反面人物的戏都进行了删减。尤其是《红灯记》里鸠山的唱段。鸠山这个名字，在中国是日本鬼子的代名词。可据说在现实中，日本人的姓有六万多个，鸠山家族是唯一一个。而且日本的鸠山这个家族的顶尖人物是日本首相鸠山一郎，是现在鸠山邦夫的祖父，鸠山一家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是世界和平组织发起者。据说七、八十年代鸠山家族访华团来华时，曾抗议此事，后来不了了之，鸠山家族就这么一直蒙冤到现在。若如此，日本民主党干事长鸠山由纪夫跟这个家族又是什么关系？望坛内留日诸贤赐教。我在现实中接触过不少日本人，中国电影、样板戏里的那些鬼子姓都有，连“我孙子”、“猪木”这样的姓都有，还就是没有鸠山。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原来《红灯记》剧本里贼鸠山唱段很多，里面有一段是“这个人的心思不好猜”：
这个人的心思不好猜,
几个钉子碰回来!
此人不识利与害,
不受捧来不受抬!
我、我、我、我要忍耐,
凭我鸠山的经验、手段,
也要叫他把密电码交出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还有一段是王连举被医学专家出身的鸠山看出破绽后，被一群宪兵拖下去毒打，贼鸠山在前台一边喝着鬼子小酒一边唱：
铁蹄踏遍松花江，
好把骷髅盛酒浆。
一声皮鞭一声嚷，
敲骨弹筋当乐章。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后来怕是“反面人物很嚣张，正面人物则干瘪瘪”，把这两段都去掉了。删来减去，最后贼鸠山的唱段只剩下一段“只要你忠心地为帝国卖力气”：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只要你忠心地为帝国卖力气，
飞黄腾达有时机。
有道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就看你知趣不知趣。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据说留下这一段，还是看饰演鸠山演员袁世海的面子，好歹人家还是个“角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整出《红灯记》里，我和当年的伙伴们印象最深的还是这句。虚怀若谷网友说我“不过是个专门唱样板戏的毛共吹鼓手”，我觉得这多少有点拍马屁的嫌疑，我连会唱都谈不上，遑论是“专门唱”，实在是不敢当。我这个“鎏金”（而不是纯金）唢呐，样板戏中真正能拿出手、来上两口的，恐怕也就是“只要你忠心地为帝国卖力气”这段。现在还经常把“帝国”用别的什么词如“领导”、“组织”替换一下，教育小青年、挽救下一代。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后来我返城到了工厂，发现工人们下班时最爱唱的是《海港》里落后分子韩小强的“下班好似马脱缰”，最常说的还是阶级敌人钱守维那句掷地有声的人权宣言：八小时以外是咱们的自由！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由此看来，四人帮的阴谋并未得逞。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八十年代初，王朔之所以走红，就是这小子极度聪明，看明白了人们烦透了这一套，“黑夜沉沉盼天亮”，于是“反其道而行之”，把样板戏里韩小强式的落后分子、甚至街头痞子流氓变成“近大光”，让方海珍式的英雄人物成陪衬、成“远小黑”，成为人们批判嘲笑的对象，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再他本人语言上的天赋，点缀些京腔痞韵，从北京土话里找点和好莱坞“fuck，shit，damn it”之类接近的粗口，便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居然一时间还成了文坛大哥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最后再说说“主题先行”，按汪曾琪的说法“主题先行”的原创是江青，于会泳只是总结概括提高，把江青的理论系统化，并付诸实践。下面是汪曾琪的原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主题先行”也是于会泳概括出来，上升为理论的，但是这种思想江青原来就有。她十分强调主题，抓一个戏总是从主题入手，主题不能不明确，这个戏的主题是什么，主题要通过人物来表现----也就是说人物是为了表现主题而设置的。她经常从一个抽象的主题出发，想出一个空洞的故事轮廓，叫我们根据这个轮廓去写戏。她曾经叫我们写一个这样的戏：抗日战争时期，从八路军派一个干部，打入草原，发动奴隶，反抗日本侵略者和附逆的王爷。我们为此四下内蒙，做了很多调查，结果是没有这样的事。我们还访问了乌兰夫同志、李井泉同志。李井泉同志（当时是大青山李支队的领导人）说：“我们没有干过那样的事，不干那样的事。”我们回来向于会泳汇报，说：“没有这样的生活”，于会泳说了一句名言：“没有这样的生活更好，你们可以海阔天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按照这个表演体系搞出来的东西就是高大全、假大空。但就像水蛮子网友说的，好莱坞也搞假大空，塑造的人物也净是胡编乱造，都是现实中不存在的、理想主义色彩十分浓郁的英雄。这确实也是事实，可是和样板戏不是一个路数。样板戏的英雄都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都是按照神话中塑造神的手段造出来的半神半人，不具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台上红光满面，威严挺拔，个个都是“泰山顶上一青松”，品德高尚，智勇双全。按汪曾琪的说法，“我知道江青的‘英雄’是水火风雷全然无惧，七情六欲一概没有的绝对理想，也绝对虚假的人物。”。而好莱坞则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雷同，追求的是个性。如果这次英雄是史泰龙，小个、长发、性感；下一次就是施瓦辛格，大个、短发、粗鲁，一样肌肉两样情。人物个个“七情六欲”十足，而且唯恐英雄不犯错误，少了毛病，把“放客”要时刻挂在嘴边不说，还要落实在行动上。像007，每集都要弄个破鞋出来，非让男主角乱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不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好莱坞的假大空还一个特点，无论是演员还是观众，谁也不会当真。人家唯恐你拿根棒槌当针认，还要在开始时就说明“本片纯属虚构”。而样板戏号称是源于生活，台上这些“水火风雷全然无惧，七情六欲一概没有”的虚假人物，迷惑了不少老中青。起码当时的我（现在的某些小青年也一样）就以为美帝苏修的最高智力就是座山雕、鸠山、胡传葵，导弹防御系统不过是纸壁蒿墙，特别盼望着打仗，到时候可以一显身手，“捣匪巢定教它地覆天翻”、“打它一过冷不防”，一辈子名垂青史，也在舞台上“高大全”、“近大亮”一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