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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波：我理解的哲学发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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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刘晓波：我理解的哲学发展（上） (310 reads) 时间: 2002-9-28 周六, 上午10:39

作者：Anonymous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刘晓波：我理解的哲学发展（上）

从西方思想史的范围看，哲学的发展是从神化到自然化再到人化的过程，在逻辑上

是由一般、整体、抽象到特殊、个体、具体的过程。而在东方、特别是在中国，没

有西方意义上的哲学和思想史的发展，而只有高度政治化的伦理学和独裁制度的意

识形态，是牧人之术(政治)和攻心之方(道德)的结合。就思想发展而言，中国思想

史的开端也就是其终结，从先秦诸子的百家争鸣到汉代名儒的定于一尊，之后的唐

代道统和宋明理学，国人关于人的意识没有实质性的深化和发展，从来没有突破先

秦定下的伦理框架：群体（家族、民族、国家、政权、党）高于个体，政治权力高

于公民权利，社会礼仪高于本能欲望，神化圣贤高于宗教信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被血缘等级制度所固定，血缘伦理扩张为社会规范，大家长为核心的家族秩序演变

成以皇权为核心的等级分明的官场礼仪，父权和男权的至上演化为皇权至上。由此

形成了纵向的下对上的关系，而没有横向的平等关系；只有服从和忠诚的义务，而

没有任何自主和自由的权利。在中国，既没有上帝法中的平等观念，更没有自然法

意义上的天赋人权，也就无法演化出自由优先的宪政民主的世俗制度--法治意义上

的人人平等。

先秦的百家争鸣之后，经过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大一统改造，思想的自由市场便被定

于一尊的思想垄断所代替，思想观念的多元竞争局面从此荒废，言论自由的权利更

无从谈起，发现问题和探求真理的精神创造力也就必然随之萎缩。所谓先秦之后没

有"子"，指的正是在这种窒息精神的制度中，思想原创性基本空白的惨状。后代人

皆以解释先秦诸子的思想为主要课题，一部中国思想史就是一部官方钦定经典的注

释史，皇帝或儒家圣人放个屁都沉甸甸，需要一代代智者的注释，所谓"头悬梁，锥

刺骨"的皓首穷经，实际上是最大的智慧浪费，御用文人和掉书袋子的学问家多如牛

毛，而具有怀疑和否定的精神的原创性思想家却寥若星辰；浩瀚的《永乐大典》或

《四库全书》里，扼杀人性尊严的说教比比皆是，而很难找到善待人性的只言片语。

极少数异见者，或被"焚书坑儒"或死于"文字狱"，最具叛逆精神的明代思想家李贽

的悲惨命运，是中国的所有异见者的共同命运，他的遗著只能以《焚书》、《续焚

书》为名而流传于后世。

因为，中国的制度在本质上就是观念市场以及自由竞争的敌人，专门以扼杀精神创

新者为己任。除了民国时期有过短暂的半吊子言论自由之外，其他的历史时期基本

上是万马齐喑。独裁制度，不但是开放的自由社会之敌，更是思想之敌、信仰之敌、

真理之敌，因为它在根本上是反人性的。及至中国产生了现代政党，实在徒有现代

之名，不过是把古代的精神□室变成现代的思想集中营，敌视言论自由和思想创新

的惟我独尊一脉相承。在国共两大政党之中，中共对言论自由的敌视犹烈，即便是

在野时期，中共也从来没有尊重过言论自由，尽管它向国民党政府高喊争取言论自

由，却在自己统治的苏区实行思想独裁和言论管制，延安整风乃是中共第一次大规

模的思想迫害运动，是后来的所有更为严酷的思想迫害运动的预演，王实味就是最

早为言论自由而殉道的代表人物。在中共执政后，就连古代中国的那种名义性的道

统和法统相分离的传统，也被道统和法统完全合一的惟我独尊所取代，伟大领袖必

然也是伟大导师，思想、信仰和真理变成独裁者的专利，作为精神产品的生产者和

传播者的知识分子，变成独裁者及其特权集团的奴仆，而知识分子向统治者要求的，

至多是传统的明君与忠臣之间的关系--君待臣以仁而臣侍君以忠，也就是梁漱溟要

求于毛泽东的"雅量"，而决非言论自由和知识尊严。

但，毛泽东这位被知识分子视为明君的现代极权者，用他那双被无数名流崇拜过的

独裁大手，扼死了所有思想创新，连大儒们那点要求"雅量"的面子都不给，反而大

言不惭地正告尽入股掌的鸿儒们：知识分子仅仅是"附在皮上之毛"，权力是皮，知

识是毛，权力之皮不在，毛将焉附？从五十年代出的批判《武训传》开始，思想整

肃运动一个接一个，其规模越来越大，迫害越来越深，受害的异见者数不胜数，知

识分子的跪姿也渐失古代士大夫的儒雅，变得愈发猥琐下贱，其不堪回首之状，实

在惨不忍睹。直到政治强人相继作古的21世纪，一方面，中共仍然不断地发出言论

管制的命令，甚至愚蠢到发布那种在技术上几乎不可能的禁令--封锁互联网！另一

方面，知识分子仍然驯顺地做著权贵之附庸，被中共党魁的"三个代表"代表著。

而人类思想史的发展证明，没有自由竞争的观念市场，没有言论自由的制度环境，

没有精神产品创造者的怀疑和否定的探索精神，便无思想的创新、真理的发现和信

念的更新，也就没有思想史的新陈代谢的发展。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自傲，

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狂妄，与其说是孔子或老子的思想之言简意赅和博大精深，

不如说是中国思想家的贫血苍白和无所作为，无法为制度创新提供新鲜的思想资源，

只能囿于古董式的"子曰"。历代统治者和文人士子之所以喜欢"子曰"，全在于这类

"子曰"教统治者怎样恩威并重地愚民，教百姓怎样逆来顺受地做贱民，教士大夫怎

样圆滑谋略地处世，教读书人怎样泯灭尊严地混迹于官场而成为帝王师，怎样盛世

入庙堂而乱世避田园，怎样占尽"达则兼济天下"和"穷则独善其身"的两头便宜。中

国古代思想史的这种静止状态，与中国帝制社会的静止状态、与国人人性的受阉割

状态，完全是同构对应的。自从司马迁被汉武帝割了吊之后，中国的制度就变成了

一间巨大的精神□室，专门制造没有生育能力的精神太监，主动接受阉割者有机会

荣升为宫廷美容师，而抗拒阉割的思想异见者的历史则是一部被强制割喉的血泪史。

2002年9月12日于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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