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
作者 |
当代神曲:难友之聊(一) |
 |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
|
标题: 当代神曲:难友之聊(一) (519 reads) 时间: 2005-6-21 周二, 上午10:50 |
|
|
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狱中之聊
唐夫
我初进去时对龙缺耳印象不错,大家都这么叫他,牢狱里没有客气尊称,以人体缺陷代称是我们的国粹。这老头说话手舞足蹈,表情丰富,一种坦诚和开朗的性格,可近可亲。年龄的皱纹使他的五官变小,加之个子矮,肤色黄,活脱脱一个老字衬托,牢房里他算“长老”,睡的位置距离马桶最远的里面靠墙处。那天他坐在炕板边沿,旁边坐的是谭耀光,他靠墙无声,听龙老头振振有词对我们说:“哼!你们几个反毛鸡(牢狱里称反革命者),运气好打(判)十五板(年),要不就二十年,无期,死缓,弄得不好就飞钵钵。”言之成趣,他还用手撑指拇和食指展成八字,做个手枪在握顶住自己的太阳穴,满脸的皱纹开了又合,嘴巴扁得滑稽,鼻子象猩猩般下塌,眼睛张开,表情严肃,好像我们会给嘣掉。 “这年头,你犯什么罪都可以,千万别沾染政治,那东西呀,挨不得的哟。再啷个(怎么)说,老子打牌挨了,但总还是耍了的嘛。可你们干啥呢?俗话说,吃也没有吃到,日也没有日到,就给整倒,划不来。共产党你都敢反呀?哼,胆子是大了点。我说呀,你们是庙里的木鱼――天生挨揍。”他说了自己又笑起来。
聆听听龙老头的妙论,冲击着狭窄昏暗的牢房,倒是最好的消遣。这里的时间象讨厌的垃圾,扫不去,清不出,犯人们整天除了吃睡,最大的乐趣就是三三俩俩吹牛,无话可说而又不愿启齿的,就静静的拆烂衣服,搓线编织网袋,要不在炕板上坐得呆痴痴的,想睡也不行,想倒也不许,要不在过道上站着,沉默复沉默,让脑袋里一片空白。
“哈哈!反毛鸡,我们天生挨揍,还要被你们监视啊!”陈远志本来在旁边翻书,那是唯一准许带进来阅读的毛著,但那已是犯人心目中的废纸般重叠而已。他这时候也过来接茬说笑。陈肤色净白,个子中高,体形单瘦,有点鸡胸,胸前的胛骨挺出,整个身体比例头部显得略大,眼睛也大,脸庞稍微内陷,嘴唇有点突出,这样的表情就是不说话,令人觉得深不可测,但陈远志一开口就让人感觉开朗坦然。他斜靠在炕板的墙壁边,半身下是他那折叠好的被子。他对我说:“照此说来,反毛鸡没有轻判的,你现在26岁,十五年过后出狱四十一岁,那你这辈子还能干啥?想工作,派出所街道地段上绝不给你好事干,劳改释放犯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我呢,运气好给判二十年,出来就五十五岁。要是无期徒刑,就算叻。破罐破摔。”
谭耀光脸庞上有些麻子点点,苍白而高大的个子给饥折磨得很萎靡,他从来不主动说话,问到什么就回答,有时候摇摇头,或者就象木偶。牢房里就我们三人是反革命罪。唯有他那淡淡的一笑,仅从眼光里流露,面部几乎不表情。看他总是心事重重,极大的压抑。抓他是按帮派分子名目,当仁不让的反革命,和陈远志属于一个不同单位的同一派系背上造反派的名声,和牢狱接下不解之缘。牢房里阴阳昏晓的光随时移动,象探测器般对每人的面孔扫描。四壁伸向高高在上的屋顶,黑黢黢的瓦象一只只鬼眼睛,死死盯住囚犯,一阵阵的恶臭从门边的下水洞口溢出,如监狱规则的精神化身在宣讲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间牢房,十几个犯人,在风门和铁窗对映明暗的夹击中,将人间的奇迹荟萃得光怪陆离。坦然的面孔,晦涩的表情夹杂其间,更有室外的移动着的枪兵脚步声,监狱长的钥匙声提醒。等待判决象一种诱惑的蛛丝,悄悄的捆住每人的心灵。有的不屈的挣扎,有的默默的忍受。谭耀光的耐力最好,把一腔的烦恼都紧紧的关闭在肢体里,只有对妻子,儿女,家庭,工作,如此等等的怀念,从他那无声无息的目光中流露。
“你还想出来呀?就在劳改队里就业还好些。我们单位被抓了的,都是心甘情愿劳改一辈子算了。你想嘛,出来你还是犯人,逢年过节打扫厕的活,街道叫你去还不敢不去。运动来了批斗挂牌游斗,罚站你敢不听从。挨打的时候,哼!就看你乘(受)不乘得起。”龙缺耳又说又比划,手上的青筋象要冒出有黑点的皮肤,那是老年人特有的标志。象龙老头这样的人,什么烦恼都不可能放在心中,一吐为快是他的擅长。
“你呢,以后还回来么?”我问他:“只要被抓就算与单位脱离任何关系,退休金没有了,你怎么过日子。干一辈子就为这么点鸡毛事出脱(完蛋)。做过犯人的,都得低着头象龟儿子一样。谁来养活你。”
“老子怕啥子,车到山前必有路。好在我不是反革命,至少害不了下一代嘛。你们是黑五类哟,祖祖辈辈背上这块黑牌舍(啊),就没有安逸的日子了哟。我人一个,命一条,老都老啦。批斗死,打死,也在自己的屋,我还是要回来。你们不同哟,这下场舍(呀),除了老婆离婚,连娃儿也不认你,回来没有家室,活起就吃口饭,那又啥意思,还要挨整。你们当然不该回来,劳改队好过些。”
“我才结婚,没有娃儿,离了就轻松了,我怕什么?”
“你呀,哼,年青人哟,不懂事。你在单位干啥?”
“钳工。”
“可以啥,这么好的工作,你还要怎样?你才不懂呢,我跟你说个真人真事嘛。我们单位的工会主席,县团级单位哟,不小的官哟。你猜他怎么上爬的。”龙老头又来劲了,眼珠特别有伸。“那年重庆解放,工作组的进驻我们单位,那时候他还年青,不知从何处混进我们煤矿,全国都才打战过后,人来人去的,各自的身份哪个晓得嘛,他给老子的混到工作组的跑二派(勤杂),跑腿打杂。热天的中午嘛,都要睡午觉噻(嘛),大家都在一间屋里各自躺着睡熟。他龟儿子的,那个中午耳朵尖,听到工作组组长的脚步声走过来了,停留在他们窗口的时候,他装得老(象样),猜中时机的自言自语:‘还是共产党好’。”说罢,龙老头将手望膝盖一拍加劲:“就凭这话,那工作组的组长默默一笑,呓,还有这么积极的唛。后来就重视他,逐渐提拔,入党了啥(呀),一步步的爬上去,都做了二十几年的官。后来全国搞外调普查,把每个人的历史都翻来覆去一下,这样查来查去,才弄清楚他原来是逃亡地主出身。你说滑稽不滑稽。”龙缺耳说嘴巴一瘪,话锋一转:“你呀,人年青了,不懂哟,我们一辈子见了多少这样的怪象,那个当官的上爬不靠这套,要表现嘛,哼!…..”。
“哎呀,该挨就得挨,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你这个老头,自己都做了犯人,还为别个操心。”陈远志去说龙老头,我看看谭耀光,以为他有点表示,仍然“超脱”得很,只有他高高的身躯将旁边和龙老头反比。陈远志一指他旁边一群小伙子说:“你问小李子他的犯罪是什么,那才滑稽。他们犯的是流氓集团罪。”我随目扫视过去,那几个小子没有听见我们说,在炕板中间嘻哈闲聊,说笑,倒底是年青人,晃头晃脑,天不怕,地不怕,坐牢无所谓。他们不是偷盗扒窃,就是流氓犯罪,有个年龄才十六岁,模样长得端正。我看陈远志指到那叫小李子还是小孩样。“集团,还是流氓?”我有点弄不明白。想着,他正好扭过身来,我随即发问:“小李子,说说看,你们怎么的集团?”小李子模样一点不傻,表情幼稚,属于城市里家庭教育马虎的孩子,任性,调皮是习惯。
“是算成集团,说我们几个一起耍,经常要吹牛说女人,闲着没事,才商量啷个(怎么)能看到女人。” 小李子手上在撕理布条,他慢腾腾的毫不含糊说出自己的犯罪经过。“就去女厕所啦,这就是流氓罪了。”
“去女厕所,进去看?”我问他。
“不是的,不是进去。是在厕所下面。”他拉着线纱,若有所思的。
“下面?粪坑里!”我简直愕然。
“钻下里,你们那么看?”我从来没有想到,更没有听闻有这样的流氓行为。哦!想起来了,那是城市街道的公共发厕所,一般都修得简陋勉强,有的砖墙,有的土墙,有的是蔑块泥巴墙,粪池上搭木板条,墙中间竖立隔开,那间隔的木版条下就是坑,深度一米两米不同,如果被农民舀干粪水就可见底。这样的厕所在墙外有个大小不等的缺口,原来他们是从那里钻下去观察“风情”。
天!怎么如此下流而下作。他们竟然蹲在那粪坑下上盯,这样与“人民为敌”。
“你们这样的吗?”我再问他。
“嗯!”
“你们忍受得了?”
“我们把大蒜揉烂放在毛巾里,捂住鼻口,再下去。”他再说:“就是太臭了,忍不住弄出声音,被人发现一叫…….”小李子看着布条,象在学毛著一样的平静。
“你看,什么样的人没有嘛。时代造就。”陈远志说。
“都怪这年头,我们年青的时候,谁去干他们这样下作的事?”龙老头又提过去:“老子年青的时候”
待续
2005-6-21
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
|
返回顶端 |
|
 |
|
|
|
您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您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您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您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您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您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您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