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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是一种羞耻

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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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流亡是一种羞耻 (495 reads) 时间: 2002-6-02 周日, 上午3:43

作者：Anonymous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流亡是一种羞耻

--写在六四12周年前夕

茉莉

“六四”十二年，中国人流亡亦十二年。

人们赋予"流亡"一词无数的涵义--追求自由、寻找家园、逃离政治迫害。人们为“流亡”吟唱了无数的歌谣--从哀歌、乡恋之歌，一直唱到胜利之歌。

我们这些流亡者，用自己的脚，跨越过国家民族的边境界碑；用自己的心，体会着背井离乡的甜酸苦辣。但流亡多年的我们，却很少深思流亡的真正含义，更很难领悟冈布诺维奇--波兰著名流亡作家的沉痛断语：流亡是一种羞耻，流亡是一种背叛。

有人说：中国之所以不能成为一个现代国家，流亡既是它的原因，也是它的结果。面对绝大多数必须留在故土承受这个因果的人，流亡多年的笔者深感羞耻。

融入带着镣铐的人们中间

1939年纳粹入侵波兰时，正在南美洲旅行的波兰著名作家冈布诺维奇被迫滞留他乡。二战后的波兰又落在共产党手里，冈布诺维奇从此踏上不归之途。在漫长的流亡生涯中，冈布诺维奇始终关注着祖国受难的命运。在他那被誉为波兰文学代表作的《日记》里，他为自己没有投入反法西斯的战争而羞耻，忏悔自己“背叛了正义的使命”。

一直视文学为“个人的声音”的冈布诺维奇，在《日记》里向祖国人民真诚地倾诉：“---太多的人，本来配有一种更好的命运，可他们戴着镣铐。”“我把自己推入到他们中间。”愿意以个体的身份融入受难者之中，冈布诺维奇说：“当我耳闻他们所承受的苦难和堆积的尸骨，我以人皆有之的怜悯之心的名义进行反抗。”

在冈布诺维奇看来，当祖国需要人们抗争的时候，自己滞留在安全的地方，这种逃亡本身就是一种背叛，如果自己在逃亡后，不去支持祖国的正义抗争，那就应被视为双重的背叛了。

　　幸好冈布诺维奇手中有文学，幸好文学这种手段，能够把流亡者个人的体验，和整个民族的艰苦辛酸，融为昭示世人的瑰丽诗篇。这是优秀的东欧文学家最基本的信仰：一个作家必须、而且可能为世人做出有意义的努力。文学天然地和反抗联系在一起，以对抗邪恶，以对抗虚无主义和末世情怀。没能直接介入祖国现实，流亡者用他的文学介入了抗争。

中国流亡者收获跳蚤

被政治迫害的恐惧所驱使，毫无疑问，“用脚投票”体现流亡的合理性。流亡的凄凉与悲哀，流亡的迷茫与伤感，自中世纪的但丁被放逐以来，多少文学作品描述过这一切。然而，中国流亡者一度曾是世界的宠儿，他们曾经享受过他国流亡者未能得到的殊荣，掌声、鲜花、捐助、荣誉，全都慷慨地赠与他们。可是，世界播下了龙种却收获了跳蚤。

为什么流亡？难道流亡仅仅是「身体性位移」，仅仅是将他人留在恐惧中的自我庆幸？经历过国内审判与流放，而后又流亡异国的俄国诺奖得主布罗茨基，在《我们称之为“流亡”的状态》的演讲中宣告：“既然我们无以寄托对美好世界的希望，既然其它道路全行不通，那么让我们相信，文学是社会具有的唯一的道德保险；它是戕害同类原则的矫正剂；它为抵挡高压政策提供了最有力的理论。”

作家之所以要流亡，是为了摆脱权力的压制；生活在别处，是为了重新负起作家的职责。然而，一些流亡的中国学者和作家，却标新立异地宣称：流外必须“丧志”--只有把有关国家民族他人的一切道德理想，全都丧失得干干净净，真正具有“原创性”的文学才会出来。

于是，诗人在一无羁傍的隐逸语言里占星，作家在虚无自恋的混沌子宫里排泄。个人化写作原本是文学永恒的题中之义，问题只是，这些失根又“丧志”了的个人，一个个全都成了干涸浑浊的浅井，再掏下去也掏不出清冽的泉水来，

冈布诺维奇的流亡作品曾被其同胞偷运回波兰，它重塑了波兰的民族性格，引领波兰人走出思想的迷途。没有思想也不屑思想，将道德精神降到生物学水平的一些中国流亡文学，却让国内人民更加迷茫与失望。不再对广裘而深沉的故土魂牵梦绕，今天中国的流亡文化人，不太像历史上的受难者和苦行僧。张口先锋闭口前卫，追求时髦的他们不屑去盗火，不屑去推石。流亡对不少人来说，只是个人选择的一次放洋机会罢了。流亡可以成为贴金攀附的标签、流亡可以带来受人瞩目的头衔，他们不反对从流亡中获得的一切优越性，唯一反对的，是流亡者对母国的责任。

世世代代，流亡途上人们接踵摩肩。可是中国流亡文化人的主流话语与他国流亡者何其相异--对极权与邪恶绝不妥协的精神原则和美学立场，是苏俄、犹太与东欧国家的流亡文学坚守秉持的，却是中国流亡的作家理论家要竭力排斥、嘲笑的。中国的现实是邪恶横行霸道，是魔鬼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但无法逃亡的人们没有放弃抗争，他们寄望于艺术天地。然而，无论国内或国外，人们得到的大都是后现代的文化赝品与精神萎缩的跳蚤。

坚持精神流亡的国内作家

在贫瘠荒废的中国海外流亡文学园地中，笔者所见到的只有少数几朵奇葩，高尔泰先生的《寻找家园》便是其中最鲜妍的一朵。然而，笔者并不认为高尔泰先生的作品与流亡有太大关系，流亡，只不过是高先生借异国一张平静的书桌而已。为自己，也为五十余年所有专制苦难下的中国人立传，高尔泰的作品被喜爱它的国内读者私下里流传，它代表中国当代文学的最高成就之一。

在互联网科技普及的时代，流亡其实只是作家的个人问题，一个作家身居何处，并不能决定作品主题与想像的翅膀。身在异国的高尔泰先生，其深刻反映祖国历史现实的作品，可以称为真正的“扎根文学”。与之相反，一九八九年以来，不少中国知识分子仍然留在国内坚持自由写作，他们这些被迫害被放逐、仍然“不肯遗忘”的人，始终拒绝背弃诗人使命，始终反抗主流意识形态，因此，他们的写作具有真正的精神流亡的气质。

他们是，从监狱中走出，被剥夺了上讲台权利的萧雪慧，十年来用她的一枝健笔，不停地为中国人呼唤道德、“守望良知”；他们是，为六四受难者呕血泣泪，写下动人诗作的刘小波；他们是，希望在自己的土地上成为一个自由人，结果不得不浪迹天涯，在互联网上写作大量优秀作品的任不寐；他们是，五进五出牢狱之门，始终笔耕不缀、写下感人文字的傅国涌；--他们是一些我不便说出其名字的人，他们是许多我尚未知晓其名字的人。

无论国内国外，流亡是我们共同的命运。笔者谨以此文表达自己的惭愧，并向许许多多的国内流亡者致以由衷的敬意。

2001年4月于瑞典

作者：Anonymous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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