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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钏影楼回忆录》之三:“中落时代”等五节   
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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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钏影楼回忆录》之三:“中落时代”等五节 (722 reads)      时间: 2005-6-14 周二, 下午7:36

作者:六者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钏影楼回忆录(之三)

作者:包天笑

⊙中落时代

以迁居而言,桃花坞之局促,不及刘家浜之宽敞,以孩子的心情,也觉得後不如前了。大概父亲脱离了钱庄业以後,景况便不及以前了,那时的舅祖吴清卿公(祖母之弟,名文渠)就很不以为然,以为既然在钱业中,当然要服从经理的指挥,好比在官场中的下属,应当听命於上司,那有反抗的余地。但是父亲志气高傲,不肯屈服,因此便吃了亏。

这时父亲虽脱离了钱庄事业,手中还有一点余资,和友人经营一些小商业,也不甚获利。後来开过一家毛骨栈,在齐门外下塘北马路桥块(那时苏州并没有马路,但旧名词已有马路之称)。这一家毛骨栈,外祖也有一些资本,但他占少数,我父亲占多数,所有用人行政,都由父亲处理。

怎么叫做毛骨栈呢?就是专在城乡各处,零星购买了各种兽毛兽骨,而整批出售的一种营业。兽毛中最大部份是猪毛,整担的在堆栈中堆着,其它的各种兽毛,也有如黄狼皮、兔子皮、老鼠皮等等,不过牛皮是少数,因为另有作坊。兽骨中,大部份是牛骨、牛角、羊角,以及其他的兽骨,兽角。除了兽毛、兽骨外,还有鸡毛,鵞毛、鸭毛,以及其它禽毛。关於人身上的东西,就是乱头发;还有破钉鞋上烂牛皮也收买的。那些东西,後来都成为出口货了,经外国人科学制造後,重销到中国来,化腐臭为神奇。在当时我们孩子心理,觉得这种营业,实在不大高尚。

这毛骨栈的店号,叫作盈丰,在齐门外下塘沿河,这是一条运河,老远就看见我们雪白墙壁上,写有一丈多见方的大字:「盈丰栈猪毛杂骨。」我们自己也有两条没有篷舱而足以装货的船,停在门前。这一带,不独是我们一家,还有一家店号同丰的,也和我们同样的营业。

盈丰毛骨栈仅有踏进去的一间所谓账房间者,较为乾净整理,里面是一片大场地,排列着栈房,都是堆积着那些猪毛杂骨的,发出了极难闻的臭味。还有那些乱头发,有人说:都是死人头发,谁知道呢?有一天,有个狠巴巴的人,拿来七条发辫,正听得上一天,校场里杀了七个犯人,明明是这七个死囚的头发了,伹也不能不收。因此我们住在城里的太太小姐们,再也不敢到这个毛骨栈里去了。

这一种货色,自有客商来收购,各处都有得来,而有一部份是销到上海去的。那时猪鬃销到外洋去,已是一宗输出的大生意,猪毛在国内,也有作为肥料的。牛骨、牛角,在国内销场极大,可以精制各种器物;羊角可以制一种明角灯,有挂灯,有枱灯,在国内流行甚广。尚有许多,我听不知者,未能尽述。头发後来也销到外洋去,倘然如此,那七个斩犯的发辩,也许会一变而为欧美各国神圣大法官的假发哩。

这个毛骨栈,我曾去过好几次。本来苏州齐门外,已近乡郊,不大热闹的,但每一两年出一种迎神赛会,叫做「贤圣会」,也不知是何神道,城里的士女,倾巷来观,也很热闹一时。我们也便借此去观光这个毛骨栈。有一次,我们的栈房制造牛皮膏,是一位客商委托的,我以儿童好奇心,想往观看,和父亲住在栈里,闻了一夜的臭味(煎牛皮膏的臭味),大呼上当。

父亲开设了这家毛骨栈,他自己也难得去,委托了一位杨秋桥管理其事。谁知这位杨先生,大拆其滥污,亏空得一塌糊涂。於是人家又责备父亲用人不当,自己又不能常常到栈里监督他们。我想:父亲开设这个毛骨栈,也是一时的高兴,後来便觉得这种营业,是不适於他干的,他也对它兴趣淡薄了。这家毛骨栈,在我十岁的时候,便盘顶收歇了。

我的父亲虽是商业中人,伹他的性情,却是高傲不屈的。我没见过我的祖父,父亲也没见过,但据祖母说,父亲的性情,和祖父很相似。祖父文笔很好,却不事科举,不去应试。和父亲的走出了钱庄业,誓不回去,倔强的性格,有些相似。所以父亲後来虽至穷困,也不肯仰面求人。他的母舅吴清乡公,号称苏州首富,他也不肯依附於他,此即孔子所说「君子固穷」吧?

从前并不流行笔算,也没有近代发明简捷的算术,商业上就靠一把算盘。但父亲可以用左右手打两把算盘,而核对无讹。用墨西哥银元,时常有夹铜、哑版、成色不足等等,但父亲一听声音,即知其真伪。当时还行用制钱,中有方孔,以一百钱为一串,但每有不足成色的,父亲一望即知其数之足否,此种技术,都是从小钱庄学来。但一到大钱庄,即与今之银行一般,有种种金融的事业,而范围亦大,有盈虚消长之策在其中,而我父则以公平持正为圭臬也。

自毛骨栈收歇以後,父亲曾去当过一次幕宾。那时有一位王梅仙先生,在桃花坞和我们同居,会试中式成进士(苏人称为两榜,举人则称为一榜),也是吴县人。以榜下知县,发放湖北,补了湖北应城县知县的缺,急要聘请一位县署里的账房。由姚凤生先生推荐,父亲就到了应城县里去了。可是不到两年,王梅仙先生便丁艰卸任了。父亲也只好回到家乡来。

湖北应城县著名的出产,便是石膏,恐怕到今天还取之不竭,行销国外。也有人说应城县账房是个好缺,这都是莫须有的事。王梅仙先生的一个清廉的官,卸任以後,两袖清风。父亲向来是生性狷介,除了每月薪水,托人带来补助家用以外,到了回家时候,路径汉口,土产也不肯带一点,倒带回一部应城县县志。

父亲最远的旅行,便要算是到湖北应城县了。此外在他年小时,祖母携着他逃难,也曾到过安徽的徽州(吴家原籍徽州,我家祖先亦为皖籍)。以後便不曾出遇远门,只是在家乡的时候多。当然,那个时候,交通没有现在的便利,而苏州人士也惮於远游,成了习惯,往往一个保家守产的人。到了头发已白,也不曾离过家乡,离家几里路,就算远游,那末我父亲到了湖北省,亲友间就要算他出过远门了。

但是父亲却去过了上海好几次,他到上海去,当然是关於商业上的,是何种商业,在我幼稚时代未能明晓。但是有一次,因为父亲在上海病重了,我们便全家到了上海。

⊙儿童时代的上海

我初次到上海的那年,记得是九岁(光绪十年)。时光好像是在深秋,日子记不清了。父亲到了上海半个月後。忽然上海来了一封电报,电报上除了地址之外,只有简单的几个字:「韵病危,请速来。」下面署了一个「鹿」字。那时候,中国设立了电报局,还没有许多时期,因为苏州是江苏省城,也就有电报局了。但是非有急事,民间是不大打电报的,这时我们家里的惊惶,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谁打的电报呢?原来父亲有一位好友,姓贝,字鹿岩,这位贝鹿岩先生,还是我的寄父呢。苏州风俗,孩子往往寄名给人家,或是要好的亲眷朋友那里,这个风气,不独是苏州,可称全国都流行,只是名称不同罢了。我就在周岁时候,寄名给他们的。父亲到了上海,就住在他们家里,电报末尾,注上了这个「鹿」字,我们就知道是他打来的电报了。

我们接到了电报,十分惶急。电报上叫我们去,我们是否立刻动身?以祖母的敏感,就这电报上看来,说不定父亲已经故世了。在紧张中,立时召集了一侗亲戚会议,商量办法。当时舅祖吴清卿公(每次亲戚会议中,他总是当主席,他是祖母之弟,年最长)主张由他那里,派一位账房先生,陪同祖母到上海去。母亲和我姊弟两个小孩子,可以不必去。但是母亲不答应,哭了。我和姊姊见母亲哭了,我们也放声大哭。还是巽甫姑丈说:「既然要雇了船到上海去,多两个人与少两个人,没有什么大关系。不如大家去了,可以放心。不过陪同去的人,倒要一位亲切妥当的人才好。」於是推了顾文卿姑丈陪同前往,文卿姑丈也立刻答应了。

那时从苏州到上海,还没有火车,也没有小火轮,更没有长途汽车,只有民船,雇一民船,自苏州到上海,要经过三天两夜。全部不用机力,只用人力移动的,顺风张帆,逆风背牵。我们那时雇了一条船,叫做「无锡快」,在这船里坐卧,倒也舒适。亲戚们还送了许多「路菜」,如酱鸭,熏鱼、火腿,皮蛋之类,饭是船上烧的,可怜祖母、母亲,心中挂念着父亲,那里还吃得下饭?

这条民船,白天开行,夜里是要停泊的。停泊有停泊的地方,他们船家是晓得的。停泊的船,也不能是一条,往往要和别家的船停泊在一处,船家们也常有互相认识的。雇船的人也往往和人家做了「船乡隣」,互相交际,成为朋友。我们的船,第一夜停泊在正仪,第二夜停泊在黄渡,两处都有「船乡隣」。船家行船规例,在太阳落山之时,就要停船,明晨天刚一亮,便即开船启程了。

第三天下午垂暮时,船便到了上海,也是停泊在苏州河。顾文卿姑丈是来过上海的,是老上海资格了,但他是一位十分谨慎的人。当我们接到了我的寄父贝鹿岩的电报後,我们曾经有个覆电给他,告诉他,我们要到上海。他的地址,我们也知道的,住在带沟桥的什么里(带钩桥,上海人呼之为打狗桥)。我们来了,先要通知他家才是;而且急急要探听父亲病状,於是顾文卿姑丈一马当先,便立刻按着地址,到贝家去了。

我们都在船中守候着,心中惴惴然,揑着一把汗,不知父亲吉凶如何?因为只在十几分钟内,便可以揭晓了。祖母只念阿弥陀佛,母亲睁大了眼睛,只望着岸上。停了一刻儿,文卿姑丈回来了,冲着祖母说道:「韵竹病已好得多了,请大家放心吧!」於是我们好像胸前的一块大石头放下去了。

我们正预备上岸的时候,我的贝鹿严寄父来了。他每从上海到苏州来的时候,常到我家,有时还带点上海食物给我,祖母和母亲都常见他的。他叫祖母为伯母,叫母亲为嫂嫂,说笑话的时候,叫母亲为亲家母,因为是乾亲家呀!他是一个小眫子,面孔圆圆的,为人和气而活泼。他见了祖母也说道:「恭喜!恭喜!韵竹兄这场病,危险非常,现在是好了,大可放心了。」祖母和母亲,惟有极力的感激他,深谢他。

自从贝家寄父一来,他便帮助我们上岸,船上岸上的人,好像他都认识似的,指挥如意。那时候,我孩子心理,觉得文卿姑丈不是老上海,而贝家寄父乃是老上海了。他讲我们先上岸,坐了车子,到他家里去,由文卿姑丈领导。一切行李,都交给他,他会押运着送来,可以万无一失的。

岸上已停着一排东洋车(那时尚没有黄包车的名称,叫它东洋车,因为那种人力车,是日本流行过来的),他讲好了价钱,请我们都坐上车。这时姊姊和祖母坐一辆,我和母亲坐一辆,文卿姑丈坐一辆,便到带鈎桥贝家来。贝家寄父押了行李,随後也就来了。我心中想:倘若在苏州,祖母和母亲,必然是两顶轿子,至少是两人抬了走。现在只要踏上东洋车,便拉着走了,到底是上海,何等便利呀!

我们儿童心理,到上海第一看见的就是东洋车。船在苏州河里,快到上海码头时,已经看见岸上的东洋车了。当时的东洋车,比後来的黄包车,车身为高,都是铁轮盘,胶皮轮还不曾流行呢。东洋车夫有制定的帽子和号衣。帽子是喇叭式的,一种蒻叶帽,好像苏州人做酱时候的酱缸盖。号衣是蓝色布的,背上有他的号码,坐车子的人,可以一望而知的。

第二是那种洋房,在苏州是没有看见的。苏州只有二层楼,三层楼已经是极少的了。我们坐了东洋车,在路上跑,真是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给。一回儿,东洋车拉进一条弄堂里,在一个石库门前停下,我记得那是一楼一底的房子,後面有个亭子间,楼下是个客厅,楼上就是父亲睡在那里,贝氏夫妇,睡在亭子间。

我们觉得住在他家,打扰他们,心中不安。而且他们房子并不宽敞,使他俩非常之挤,我们想去住旅馆,但是贝家寄父极力劝止,说是不方便。试想父亲还是个病人,不能住到旅馆去,而祖母和母亲此番来,至少是要看护病人,不能再委托贝家了。住旅馆即两面奔波,多所糜费,即在看护病人上,也有种种不方便处。

因此我们也就住在他家了,这房间里,除父亲外,又加上两张床,一是祖母和姊姊,一是母亲和我,他们早已安排好了。父亲本来病已渐愈,见了我们来,心中宽慰,更加好得快了。父亲的病,他们说是什么绞肠痧,又是什么瘪螺痧,当时医理不明,实在是一种剧烈的胃肠病,近於霍乱,腹痛如绞,又被医生一吓,他们便急起来,打电报到苏州来了。

父亲病愈,我们放心,贝家寄父、寄母,便陪了我们出游。这时从内地到上海来游玩的人,有两件事必须做到,是吃大菜和坐马车。大菜就是西菜,上海又呼为番菜,大菜之名不知何所据而云然?吃大菜的事,我们没有办到,因为祖母不许。她知道吃大菜不用筷子,只用刀叉,恐怕小孩子割碎了嘴唇。况且祖母和母亲,都是忌吃牛肉的,闻到牛油味儿,要起恶心。坐马车是孩子最高兴的事了,出世以来,也从未经历过。

贝家寄父雇了一辆皮篷马车;可以坐四五个人,当时上海轿车还不多,只有几个洋行大班的太太,她们有私家车,把中国人的年青力强的马夫,打扮得奇形怪状,在跑马要里出风头。这一次坐马车,祖母和母亲都没有去,只有我们姊弟二人和贝家两个孩子。寄父说:「请你们到黄浦滩去看大火轮船去。」到了黄浦滩,见到那些大火轮船,比了房子还要高好几倍,真是惊人。马车在什么大马路(南京路)四马路(福州路)繁华之区,兜了一个大圈子,这便是坐马车一个节目。

除了坐马车外,我们又到四马路去游玩,那个地方是吃喝游玩之区,宜於夜而不宜於昼的。有一个很大的茶肆,叫做青莲阁,是个三层。二层楼上,前楼卖茶,後楼卖烟(鸦片烟,那时候吸鸦片烟是公开的),一张张的红木烟榻,并列在那里。还有女堂倌(现在称之为女侍应生);还有专给人家装鸦片烟馆伙计;还有川流不息的卖小吃和零食的;熟闹非凡。此外,广东茶馆也去吃过茶,女书场也去听过书。

那时候,上海的电灯还不大发达,许多店家都点的「自来火」,即是煤气灯,上海人叫他自来火。与现在所用的火柴同名,火柴,苏州人也叫它自来火。讲究的在煤气灯管子头上加一纱罩,还是新发明的。至於家庭里,所点的都是火油灯(火油是叫做洋油的。至於在苏州,那还是用蜡烛与油盏,作为照明之用)。

不久,父亲也就起床了,我们便要急急的回去,家里只有一位年青的顾氏表姊,和一位老妈子看家。也仍旧雇了一条船,回到苏州去。顾文卿姑丈陪我们到了上海後,他还有生意上的关系,原来尤家也有一家同仁和绸缎店开在上海,是他们的分号。还有一家同仁和参店,也开在上海,这参店是他们祖传的。所以顾文卿姑丈来了後,住在同仁和,现在也和我们一同回去了。

⊙延师课读

自从迁移到桃花坞後,我的读书发生问题了。因为同居人家以及邻近,并没有一个私塾,而且因为我年纪太小,祖母及母亲不肯放我走出大门去,我那时不过七岁多吧,而生性懦弱,易被同学所欺,於是决定请一位先生在家课读。

请的那位先生姓何,名叫希铿,这两个字是名是号,现在已记不清了。他年纪很轻,不过二十多岁,还没有娶过亲,是一个长长的身体,瘦瘦的脸儿,说起话来,低声下气的。

何先生是没有进过学的,从前的文人,以进过学为本位,称为生员(即是秀才),没有进过学尚在考试中的,称之为童生。有五六十岁而尚未考取秀才者,称之为老董生(更有年高者,称之为「寿童」,其名甚可怪也)。从前苏州请先生,也有等级,这等级是根据於科举的。大概未进学的,等级最低,馆谷最少;已进学的高一级;补过廪,文才好的,再高一级;中过举人的,再高一级。至於中过进士的,也不会当一个处馆先生了。除非是那穷京官,在北京的王公大臣家里,教他们的子弟。

何先生的馆谷,我记得只有三块钱一节。原来苏州致送教师的修金,不以月计,而以节计的。一年分为六节,便是清明、端午、七夕、重阳、冬至、年底了。三块钱一节,质言之,就是只有一块半钱一月,十八块钱一年了。後来父亲又送了他三节的节敬,每节两元。这个三节,又是什么日子呢?便是端节、中秋、年底,那末每年又多了六元,总共是二十四块钱一年。

中国币制一向没有本位,在官家以银两计算,即所谓生银制度,在民间则都以制钱计算。许多有钱人家,如雇用工人、佣仆们,也都是讲定每月薪工几千几百文。但自从墨西哥银圆流行到中国来後,江南大都是用银圆计算了(俗呼之为「洋钱」)。当初每一银圆(银圆亦作银元),可以兑制钱一千有零,那时以何先生的资格,每年二十四元,待遇不算得太低,因为当时的物价太便宜了。

并且江南当时的风气,出外处馆,也是一种清高的职务,待遇不靠这一点馆薪,而膳供似更重要。吴中向称文物礼教之邦,对於敬师之礼,非常尊重。家堂里还有一块「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以为人生所最当敬重的五个字,师也占了一位。这正是「论语」上所说的「有酒食,先生馔」,所以人家对於先生的膳食问题,是相当注意而不敢轻忽的。

有些大户人家,家里请了许多账房先生(大概是管理田地房屋事宜),称之为东席,而所请的教书先生则称之为西席。而东席不能与西席分庭抗礼,西席先生吃饭,往往另开一桌,比较优厚。学生年纪大的,就陪了先生吃饭,若是小学生,往往先生独自一人吃饭。更有人家於吃饭後,命厨子来请问:「师爷明天喜欢吃些什么菜」的(我曾经受过此种待遇,但要我点菜,那是大窘事,只好谢绝他道:「随便什么都好」,真是「孟子」上所说的「待先生如此其恭且敬也。」)

我们供给何先生,不丰不啬,大概是两荤、一素、一汤。夜饭,苏州人家有饭也有粥,我们就加两小碟粥菜。那是何先生一人独吃,我不陪先生吃。我小时颇娇养,吃东西很麻烦,肥肉不要吃,多骨的鱼不敢吃,爱吃的只有蛋和虾,人也瘦弱,吃得很少,每饭不过一碗,祖母和母亲很以为忧,吃饭似须加以监督。

我们学堂里,共有三人,一是我,一是姊姊,一是四姑母的儿子,我的姚氏表兄。姊姊比我大三岁,名蓉,祖母说:「给她读一二年书,能识得几个字罢了。」所读的什么「闺门女训」之类,也有好几种吧,她还在习女红,不是天天到书房的。我的姚氏表兄,年纪比我大两岁,但是他的资质太不聪明,我在前章已说过。所以在三个人中,我算是一位主角。

论何先生的教法,远不及陈先生的认真,我是个小孩子,也自觉得。父亲虽是商业中人,觉得教小孩子只是死读书死背,颇不以为然。他以为小孩子要开他的知识,须从讲解入手,他意思要请何先生给我讲书。但这些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近乎哲理的书,小孩子如何听得懂?不但是我们听不懂,连何先生也有些讲不明白呢?

於是父亲又去搜购了那种易於讲解的书,如「孝弟图说」(木刻本、有图画、刻得很精致),「儿童故事」之类,使小孩子易於明白的书。何先生讲是讲了,只是呆呆板板,使我们不感兴趣。而且有几段,何先生不讲,我亦懂得。何先生是住在我家的,每隔三、四天,回家住一次,到明天,往往告假一天。到了半年以後,我家方才晓得何先生是患着严重的肺病,照现在说来,只怕他的病历,已到第三期了。

何先生家境不好,他又舍不得我家这个馆地。在我们家里,他曾咯过一次血,他却对我们的女佣说:「这是鼻衂。」祖母已经起疑心他有病了。及至有一次,他有三天不曾到馆,祖母派了一个女佣人到他家里去问候他,方知他病得很厉害,他的母亲(我的太师母),向女佣人垂泪。女佣人回来一说,祖母连忙命人送钱去,送东西去,并且安慰他,不必急急到馆,多休养几天。祖母又常常送藕汁,什么仙鹤草熬的膏子,说是专门治吐血病的,多方去慰问他。

後来他的病有些起色了,颇想力疾到馆,我们家里,连忙去劝止他。那是有些私心的,当时也早知道肺痨病是要传染的,如何再能到馆与孩子们日夕相亲近呢?但过了一个月,何先生又病倒了,这一次,病很沉重,苏州人称之为「痨病上床」,意思就是说就是不能再起床了。何先生也自知不起,但他在病中,还怀念他的馆务,怀念我们读书的荒废,他请他老兄大何先生来代馆。这位大何先生其貌不扬,学问也不好,我们的顾氏表姊,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何仙姑」。何仙姑本为八仙中的一位,所以称为何仙姑者,因为他是何先生的哥哥,「仙」与「先」同音,「哥」与「姑」同音也。

何先生之兄来代馆以後,未及年终,何先生已辞世了。可怜他的年龄,不过二十多岁。那个时期,苏州青年,患肺病者甚多,往往一家兄弟数人,互相传染,全患肺病。大概因为是慢性传染,不知趋避,其次则体力柔弱,失於运动,尤其那些富家子弟,更容易患此病了。

⊙记姚和卿先生

自何先生故世後,父亲正预备为我别延一师,恰值我们的房东姚和卿先生,决计於明年之春,在家里开门授徒了。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於是祖母和父亲,就命我拜姚和卿先生为师,而向他受业了。

姚和卿是我姑丈宝森,姻伯凤生的堂侄,论亲谊我和他是平辈,在平时,我叫他为和卿阿哥。而且朝夕相见,因为我家与他只隔一层板壁。但既已拜他家为师,父亲就命令我改口呼他为先生了(按苏俗对於受业师称先生,以示尊敬,在书柬上,则称「夫子大人」下署「受业门生」。在他省则呼「老师」,不唤先生的)。他的夫人,本叫她为嫂嫂的,现在也改呼为师母了,但她很谦抑,仍要我呼她为嫂,不要呼她为师母。

其时,姊姊已不上学了,读过什么「闺门训」、「女四书」,又读过半部「幼学琼林」,祖母说:「既不在家里请先生,女孩子出门附读不方便。」於是在家学习女红了。吾母亲的刺绣颇精,教她学习刺绣,祖母有时给她温理旧书。姚氏表兄,本来也可以向和卿先生就读,但他的父母不赞成这位堂侄,而凤生先生家里,也另请了先生,他就在那边附读了。

正月开学,学塾就设在第二进的大厅上。这大厅已是很古旧了,窗棂都朽坏,地砖也裂了缝,但从前造的房子,身骨都极坚实,故家巨宅,要给子孙数百年住下的计划。大厅是三开间,和卿先生只用西面的一间,他教木匠去做了四只大书橱,把这西面的一间夹开来。

留出一扇门的空隙,挂了一个门帘,这便把大厅分开来了。但书橱没有加漆,只是白木的,倒也清洁。这等号称书橱,其实等於书架,也不过堆砌一些学生们的书籍而已。其时都是大本线装书,没有洋装的,所以每一学生,都是破破烂烂的一大堆。

里面一张方桌,一把圈椅,是先生坐的。桌子上一方墨砚,一方朱砚,以及墨笔、朱笔,为圈点批评之用。此外还有一把戒尺,就是古名「夏楚」者,倘然有顽劣不率教的学生,那是要打手心的(从前有些乡村学堂,还有要打屁股的)。学生们则散坐在周围,有的是方桌,一张方桌可坐三人,半方桌则坐一人,较为舒适。椅子是方型,或长方型,如果先生家里没有这许多椅子,可能教学生们自己带椅子来上学。

这一回,姚先生招收学生(名曰:「设帐授徒」,俗语说来,就是开了一爿子曰店),学生倒来了不少,连我在内,共有十二三人,也算桃李盈门了。但是程度不齐,最大的一位是十八岁(黄筑岩君,这位同学,他在五十岁时,我还见到他,是一位老画师),年纪小的仅七八岁,过於小的开蒙学生,姚先生声明不收,像我们八九岁至十二三岁,却是最多。

姚先生是一位名诸生(即是进过学的高材生),他的笔下很好,为人极勤恳而开通,好像去年也馆在人家,今年才回来开门授徒,当时贴了红纸条在大门外,上写「内设经书学塾」,这便是开学店的招牌了,於是附近人家都来从学。不过姚先生也要选择一番,有些太下流的孩子们,他也不收。为了他的学生整齐起见,也要问问那些学生的家庭关系,一个学塾里有了坏学生,便足以驱逐好学生。

我在姚先生学塾里读书,似乎比关在自己家里延师教读时候,要开展的多了。虽然从最後一进的屋子里,走到大厅上,未出大门一步。一则,我年纪渐大,知识也渐开;二则,有了十一二位同学,知道了小孩子许多不知道的事;三则,姚先生每晚有讲书一课(在将近晚间放学时)。那是对大学生们所设的,我们小学生听了,也有一些一知半解哩。

我最惧怕先生不在塾中,这十一二位同学闹起来,真有天翻地覆之势。但我也喜欢先生不在塾中,往往有新奇的事出现。有一天下午,先生出门去了,学生大起活动。那个大厅的庭院,倒也很宽阔的,只不过乱草丛生,芜秽不治,蓬蒿生得过了膝盖。有一个学生,在庭角小便,看见一条蛇,在草业蜒蜿而行,便向同学惊呼起来。

一个大学生,便冲出庭院,说道:「打死它。」又一个同学说道:「捉住它。」但大家说:「蛇是有毒的,不如打死它。」於是即有一人,拿了一根门闩来打它。他们记得一句成语:「打蛇打在七寸里」,因此真个用力在七寸里乱打。蛇负了伤,还是拼命的逃,有一句俗语,叫做「蛇钻的窟窿蛇知道」,这种旧房子,多的是墙头缝,蛇便拼命的向墙头缝钻去。有一位同学呼道:「不好了!给它逃走了!」有一位同学奔上去,蛇的身子,一半钻进墙头缝,它的尾巴,还拖在外面。他便双手把蛇尾拖住。伹蛇尾很滑,他抓不住,便大呼「帮帮忙」,於是另外一位学生,也来帮着他,就是所谓「倒拔蛇」者,把那条蛇,拉出墙头缝里来了。

那位年长的学生,可称是捉蛇能手,他倒提了蛇尾,只管把它向下抖,蛇也无力挣扎了。又是一顿门闩,蛇也已经半死了,打死了这条蛇,怎么办呢?一个学生出主意,说是「把它丢在河里」(桃花坞是沿河的,但沿河多造了房子)年长的学生,提了蛇尾,将要拧出门口,可是门口开了一家裁缝店,他们的开店娘娘不答应,不许拧了死蛇,在他们的店堂里经过。他说:「打死了蛇,它是要来讨命的」。说了许多迷信的话。

这可怎么办呢?有人主张,不如把它火化了吧?大家也以为然。因此到邻家,讨了稻草茅柴,把它烧起来。不想惊动了住在隔壁松下清斋的大书家姚凤生先生,他听的外面一片喧闹声,又见庭中轰然的火光,问起什么事?学生以实告,凤生先生大骂,「你们这班顽徒!」及至和卿先生回来,他又唤他去训斥一顿(和卿先生是他的侄子)。先生回到学塾里,除了我们几个小学生,对於此事无份外,打了一个「满堂红」。

这班同学中,除了一位黄筑岩兄,是一位画家,又是一位医家,前晕曾述过。还有一位姓王的,已忘其名,本来是一个水木作头的儿子,後来自己便做了大包作头,并且在上海包造大洋房,很发了一点财,偶然在上海一次宴会上遇到,谈起来,方才知道是同学。他有两只招风耳朶,当时我们叫它「大耳朶」,他是苏州的香山镇人(苏州的水木工匠,都是香山人),直到我们叙旧时,他的香山口音,还不曾改变过。

和卿先生的开门授徒,大概不过两年多光景呢?他便出外作幕去了。原来他和吴清卿(名大澄)为至戚。吴放了湖南巡抚,便招了去,在抚院中,他当了「殊墨笔」(郎代批公事,此职,惟督抚衙门始有之)。说起吴清卿,苏州有两个吴清卿,一为做湖南巡抚的,苏人称为贵的吴清卿;一个便是我的舅祖,我祖母的弟弟,号称苏州首富,苏人称为富的吴清卿。後来这两个吴清卿的孙子,都成了画家,一个吴湖帆,一个吴子深。

和卿先生初名元豹,後因元豹两字,音同元宝,改名为元揆,他是一位廪生,文学很优,字也写得很好,为人忠厚诚笃,但他的同族中,说他是书呆子,呼他为「瓦老爷」(苏州人嘲笑忠厚老实人,有此名称),他自从作幕以後,便抛弃了教书的生涯,以保举及捐资,得知县职,到江西去候补,做过了几任知县。他的儿子号学洲,学洲的儿子名赓夔,笔名苏凤,是一位名记者,以亲谊的关系,我比他长两辈,所以苏凤呼我为公公。

⊙我的近视眼

近视眼有遗传性吗?在我的直系上,是一个问题。说它有遗传性吗?我的父母,都不是近视眼,我的祖父、祖母,也不是近视眼,何以我是近视眼呢?说它是没有遗传性吗?何以我的儿女中,很多近视眼呢?虽然他们深浅不一。而且我是近视眼,他们的母亲也不是近视眼呀!

我在八九岁的时侯,近视眼就显露了,远的东西看不出,近的东西,虽极纤细的也能明察秋毫。祖母那时便抱怨我开蒙的陈先生,她说:在我初学写字的时候,每到下午四五点钟放学时候,便写字了(起初描红,先生还把笔,後来写书法,以薄纸印写)。书房中墙高庭小,垂暮时光,光线不足,所以出了毛病。但其实不然,私垫中习字,都是在这个时候的。

那末说近视眼是先天关系,既不尽然,後天关系,那是有的。当我在八九岁的时候,文理已经略通,便喜欢看小说书,而这些小说书,又都是那种木刻小字的书,有的是那种模糊不清的麻沙版,看起来是很费目力的。我记得我的外祖家中,有一间屋子,他叫做东书房的,这里有一口书橱。有一天,我在这书橱中,翻出几本书来一看,全都是小说,有「封神榜」、「列国志」、「说唐」、「隋唐」、「岳传」之类,发见了这个奇秘。大为喜悦,好似後来人家发见了敦煌石室一般。因此不到外祖家则已,去了,总是躲在东书房里看书,而这个东书房甚为黑暗,夏天蚊虫成市,我总是不声不响,在里面看书,这定然与我的眼睛有关系。

谈起看小说,我的正当看小说,还在九岁时候吧?家中有一部残缺的「三国演义」,也是从一只旧书箱里翻出来的,我见了如获至宝。起初是愉偷摸摸的看,因为从前小孩子不许看小说的,除了看正史以外,不许看野史。後来被父亲发见了,说是看「三国演义」无妨,非但不禁止我看,而且教我每天要圈点几页。(从前有许多书,都没有圈点的,自己加以圈点,也分句读;人名、地名,也在旁边加上一竪,与现在新符号也差不多。)

不过看章回小说,看了前一回,便要知道後一回怎么样?每天晚上圈几页,怎能过瘾呢?於是仍旧想法子偷看了,最好的时间,是在大便时,大便已经完了,可以超来了,但是依旧坐在马桶上(这个名称,苏人称为「孵马桶」),偷看「三国演义」。不久,被祖母知道了,大骂一顿,说道:「你在马桶上看关圣帝君的事,真是罪过,将来要瞎了眼睛。」实在说,在马桶上看书,总是光线不足,有损眼睛。不想後来成了习惯,在大便时,不论什么书,终要取一本在手中阅看。

既而上海出了那种缩小的石印书,最是损人眼睛,而且那些出版商,还印出了许多「大题文府」,「小题文府」、「试帖诗集腋」等等书籍,那是搜集了前人所作的八股文、八韵诗,以供人抄袭獭祭之用,这是他们一种投机事业。印出来的字,小得比蝇头蚊脚,还要纤细,有的必须用了显微镜,方可以看得出。这些书都是为了考试时,便於夹带用的,所以销场奇好。

但是看这些小字书,很伤目力,当时一大半的近视眼,都是由此养成。尤巽甫姑丈,最痛恨这些石印的八股八韵书籍。他的批评,说这种书,不但伤害青年的目力,而且看了这等书,足以汨没性灵。譬如一个先生,出了一个题目,要教他的学生,做一篇文章。这须要自出心裁,把思路展开,然後才能做成一篇有意思的文章。因为自己做不出,不肯去想,於是去翻前人所做的文字,这个思想就把它关住了。那时不但剿袭他的意思,还剿袭他的成文,自己就一辈子没有思想了。所以巽甫姑丈说:「这些刻出来的石印书,伤害眼睛还小,伤害性灵更大呢。」

不过我对於那些石印书,受害还轻,因为我没有钱去买什么石印书呢。但石印书有许多很适用的,譬如像「诗韵合璧」之类,我曾有一部,觉得很为便利,有些工具书,都靠了石印本而利用。如其它的许多木版书,卷帙浩繁,携带不便,却经过了缩小石印,便成了袖珍本了。譬如说吧:像「史记」、「前汉书」、「後汉书」、「三国志」,人家称为四史,若是木版的,要装好几只书箱,现在可以缩成几部书,那是多么便利呢。

我在十岁那一年上,就有一副眼镜了。那件事,是我牢牢记着的。因为我是近视眼,看见人家戴眼镜,颇为羡慕。亲友中也有近视眼的,把他们卸下来的眼镜张望着,颇觉明亮。我久有此意,要想有一副眼镜。但小孩子怎能戴眼镜,在当时是不许的,要被大人所呵斥。

就在那年的秋天,父亲为了奖励我读书,他允许带找去看一次戏。不过有两个条件,第一件,要那天是先生放学,不能因为娱乐而旷课。第二件,也要他自己有空工夫。於是我只有等待,等待到那一天,先生果然放学了。至於父亲有空工夫,那是不成问题的,他近来本来不太忙,即使有事,他也会带我去的。

父亲对於儿童不能失信,因此催着早早吃午饭,便到城隍庙前那家戏馆来了(那时苏州城内,只有一家戏馆,唱文班戏,文班戏即是昆剧)。谁知到了戏馆门前,冷落无人,铁闸也关起来了。这是什么缘故呀?一问邻近,方知今日是忌辰。所谓忌辰者,便是那一天是清朝历代皇帝皇后的死忌,这一天,照例不许演戏的。可是我却觉得很是失望了,好容易一直盼望,得到今天,才有这个机会,结果是为了忌辰而停锣,我的懊丧,真是要眼泪挂出来了。

父亲却安慰我道:「这一次遇到了忌辰,还有下一次呢。」又道:「你不是想有一副眼镜吗?」於是我们父子两人,便到穿珠巷来(穿珠巷在苏州阊门内,苏人又呼它为专诸巷,那里都是眼镜店,苏州人有句谜语道:「穿珠巷配眼镜,各人的眼光不同」)。我那天就配了一副玳瑁边的眼镜,这时,外国货的眼镜,还未流行到中国来,我的这副眼镜,全是国货,而且全用手工制成的,不是玻璃,面是水晶,价值墨西哥洋银一元。回到家里,我非常高兴。把看戏逢着忌辰的失望,全忘怀了。戴着眼镜去见祖母,祖母说:「小孩子不能戴眼镜,只怕愈戴愈深,藏起来,到要看远处的地方才戴罢。」

不但小孩子不能戴眼镜,苏州那些所谓书香人家的子弟,虽然近视眼很多,年轻时也不大许戴眼镜。说也可笑!他们希望在科举上发达,预备将来见皇帝,什么引见,召见之类,都是不许戴眼镜的。我有一位朋友,他祖上是做过大官的,却是个高度近视眼。有一天,皇帝在便殿召见,那皇帝东向而坐,对面却安一面大穿衣镜面的屏风,他糊里糊涂,只向那面大穿衣镜面前跪了。太监看见了,掩口而笑,把他拉过来,说道:「皇上在这里。」因为他是大臣,不加谴责,但是皇帝心里终觉得不高兴,臣子不免就吃亏了。

作者:六者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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