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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于漆黑中看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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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于漆黑中看亮色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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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于漆黑中看亮色 (1284 reads)      时间: 2005-1-03 周一, 上午1:02

作者:芦笛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于漆黑中看亮色

芦笛

我个人认为,中国的电影艺术水平,在所谓第三代导演出来前,连幼稚园的水平都没有。老碑推崇的那几部片子,无一不是拿肉麻当有趣的滥洒狗血的煽情之作,其中以《甲午风云》最为恶心。张艺谋的电影颇为时人诟病,那在马屁之邦中也是情理中的事。但他的片子摄影的功夫不说,其象征意义的震撼力极大。《菊豆》结尾杨天青被亲儿子害死,体现了封建道统那令人绝望到窒息的无穷威力,其对心灵的震撼甚至比《泥之河》上儿子偷看母亲卖淫还强烈。当然,比起如今的爱国小将的“郭小埋父”,那其实也算不了什麽。《灯笼》被戴晴痛责,可惜她居然看不出那个家其实就是社会,其中所有的人无不尔虞我诈,花尽心思讨好主子、坑陷同伴。那个灯笼其实也就是咱们的锦标、奖状、“三好学生”、“五好战士”一类的东西。如今的爱国小将热衷于埋葬卖国老贼,固然是千年道统使然,恐怕与争那个灯笼也有些相干。其他两部片子一目了然,就用不著说了。

这麽讲,似乎贬低了前几代导演演员的水平,然而那不是他们的错。赵丹在死前已经讲了,“管得太紧,文艺没希望。”他到死都不明白,没谁希望文艺有希望。中国也不需要有希望的文艺,有谁喜欢老张的电影?倒是《南征北战》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东西。当年那位坐在我身后的老工人,观看该片的时候也乐不可支,高声赞曰:“‘我们以往的错误,往往在于轻敌啊!’你倒挺聪明的,可你能不轻敌吗?哈哈!”《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确是洞察国情之作。某类肠胃只配吃包米面窝窝头,海参鱼翅是消受不了的。就连林思云先生也坚持认为文艺就是该为工农兵服务,咱们的文艺还能有什麽希望?

话说回来,即使赵老在世的时候管得跟现在一样松,如果不对外开放,他老拍出来的电影恐怕也不咋的。第三代导演沾的是洋人的光。就连在形象思维上头,咱们也得靠鬼子拉一把。五十年代是学苏联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理论(小芦还啃过他的大部头,真是吃饱了撑的),开放后学的是西方。不学有什麽出路?靠咱们自己,只有敬爱的江青同志的“要出绿”和长镜头。爱国志士们好像忘了,电影并不是四大发明之一,而连拍样板戏那些纯之又纯的“国粹”都得靠爱森斯坦等人奠定的剪接技术,如“淡出”“淡入”“化出”“化入”和“蒙太奇”等。

“美”不等於“愉悦”,欣赏美不一定是轻松愉快的赏心乐事。真正美的东西,领会起来往往是吃力的甚至是痛苦的。林思云先生不明白这一点,才闹出了上次那个笑话。能全心全意欣赏美,被美震撼,为美痛苦,甚至为美流泪,不但需要一定的学养和趣味,而且需要精神上的承受能力。一个人往往只有青年时代才有这种承受能力。如今我看电影电视,从来只爱看《卡桑德拉大桥》一类热闹、紧张、结棍的片子。三分钟死一个人,五分钟炸一部车,悬念迭生,高潮频起,真是其乐无穷。等到片子完了,便“事如春梦了无痕”,纳头便睡得如同死猪一般。决不会象当年的小芦,看完《白痴》,自己也就成了白痴;看完《死屋手记》,自己也便奄奄一息。哪怕是泰戈尔那清纯如朝露、芬芳似落英的诗作,看了也会象屈原那个神经病似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兮,昔餐秋菊之落英”似的疯疯癫癫。正因为此,《灵山》我是决不会去看的。有那功夫,不如去看金大侠以情节取胜的鬼话。

(这里说点题外话:这次诺奖之争暴露出来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国人以情节定小说优劣。类似地,我早就发现国人不会欣赏西方绘画大师们笔下那些面容枯槁,满面皱纹的老头,从来不会认为那也同样是美,可以象二八佳丽一样地使人神迷心醉。如果不是因为其政治内容,我敢说列宾的《胆怯的农夫》、《伏尔加河纤夫》绝对不会为国人接受。国人甚至不懂衣折之美,无论是传统绘画或是雕塑,衣折都是一塌糊涂。比起披在古希腊诸神的长袍那令人入迷的衣折来真是不堪一提。不知道这是否和脸谱文化一样,也与咱们的表意文字有关?)

然而年轻时的小芦是充满活力的,就是贪婪地渴求美,象海绵一样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美吸干。年轻的心灵伸出的爱的臂膀,似乎可以拥抱整个环宇。偏偏又遇上了那个黑暗和丑陋的鬼魅世界,周遭的一切,对一个无时无刻不渴望寻求著美的人的挤压与窒息真是情何以堪!人家可以从样板戏里获得充分满足,我却得冒著危险去寻找、偷听柴可夫斯基、萧邦的唱片。躲在被子里用手电照著攻读《九三年》、《猎人笔记》等等就更不用说了。美成了罪孽,而爱美竟然成了犯罪,那是怎样一个混帐的世界啊!

但年轻的心是无畏的,什麽恐怖也吓阻不住。当年我的那个厂子里,起码有十来个人因看“黄色小说”被批斗。然而小芦豁出去了,依旧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去找书找画。那时我迷上了绘画,跟一位朋友借了本苏联某御用画家的画集来看,人家限期归还,我只得偷偷带到厂里去看。等我下班回来,却发现埋在褥子底下的画册被舍友刨了出来,正在那儿一篇篇地找有没有黄色画幅,观众中有一位是当官的!我吓得灵魂出窍──要知道苏修是咱们的头号敌人啊!但我还是设法镇静下来,尽量平静地走过去把书拿过来,翻到头几页的马恩列斯象,请他们仔细欣赏,直到那几幅宝象如同驱鬼的锺馗赶跑了那些bored to death的观众。他们前脚散,我後脚立刻出门,冒著鹅毛大雪星夜把密电码安全转移出去。

看多了,便从临渊羡鱼改而退而结网。然而那时所有的美术书籍都是禁书,上哪儿去找艺用人体解剖书籍来揣摩人体的肌肉骨骼呢?想来想去,只能去公共图书馆借了本医用解剖学来。打开一看大失所望,主要内容画的全是用不到的深层结构如血管、神经、内脏。就连画肌肉的那一两张也画得拙劣无比,根本没法临摹。但慰情聊胜无,我还是把书藏在褥子底下,有空就拿出那幅肌肉图来琢磨,再对著镜子比照一下自己的胳膊胸脯,然后往纸上抹两笔。虽然画得不免牛首蛇身,那巨大的乐趣真是难描难画!

可惜好景不长,一天下班,我发现年轻弟兄们全挤在我的宿舍里,挤不下的就塞在过道上,正在热烈传看那本书里的女性生殖器图。我一露头他们就迎之以长声起哄,一个个看著我就象看私藏春宫的登徒子。我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上去就把那书抢了下来,一面用最下流的话痛骂他们,一边奋起神力,连拉带拽加踢把他们统统赶走。好在那些弟兄们虽然没受多少教育,心地却远比今天网上这些爱国小子光明,对拍马没有什麽专业兴趣。以后数月内小芦虽被他们目为色鬼,却也没人去奏我一本,以此来表现他爱国主义的崇高精神。

到了后来,寻找美的本能便趋化境,就连在丑陋中都能看出美来。当年听子荣同志打虎上山时的圆号,听方海珍“细读了全会的公报激情无限,望窗外雨後彩虹飞架蓝天”的双簧管和竖琴,听雷钢的义母铁窗训子时的黑管,听吴清华诉苦的小提琴…无不是听得津津有味,几乎要象身后那位老工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以耳迎之,以心领之,以神会之。

就连从《宁死不屈》那天下第一乏味的电影里,我都能看出名堂来。记得有个镜头是阳光从黑牢的窗口射入,女游击队员便忆起被捕前在电影院里撒传单的事。众人觉得莫名其妙,我却把上一个镜头的阳光和下一个镜头的电影机的光柱联系了起来,悟出了“蒙太奇”在那儿的使用。

《火热的年代》、《第二个春天》上映,许多人都觉得室内拍摄的段落如同照相馆里的全家福,是什麽原因却谁也说不上来。我带著那个问题琢磨了半天,才悟出了那是因为江青同志年高德昭,老眼昏花,吃不消短镜头之故。所谓“镜头”,便是摄影机所在的位置,摄影机换了个位置,“镜头”也就换了。因为江青同志喜欢长镜头,组成电影的每段情节都只能拍在同一个镜头中,也就是摄影机只能固定在某个位置上,直到该情节拍完为止,这其中顶多只能把摄影机的镜头拉远拉近,位置却是万万不能移动的。一旦悟出了这点,我不禁啼笑皆非:这大概应该是能在世界电影史上万古流芳的佳话。如今国人生方想法要进吉尼斯大全,却没有人想起来去替江阿姨申报世上最长的长镜头。

从这点发现出发,我便忆起了先前看过的《啊!海军》和《军阀》。当时忽略了的一些特点,此时便历历在心。那两部电影的镜头似乎都特别短,而且再不用传统的“淡出”“淡入”的花招。这是为什麽呢?我苦苦琢磨。后来才悟出,这样可以加快影片的节奏,使故事的展开更加紧凑而扣人心弦。看来这大概是整个世界的趋势,我想,西方生活的节奏一定非常之快,而且他们的营养一定很充足,眼睛才受得了那倏来忽去的超短镜头。

就这样,如同井底之蛙,我苦苦地呆望著头上的一角蓝天,心驰神往地虚拟悬想外头那神秘而壮丽的大千世界。偶尔从井口飘下如《啊!海军》那样的零星雨滴,便如玉液琼浆似的,每一滴都让我贪婪地吸得乾乾净净。世上自有电影来,恐怕还没谁的作品被人如此苦苦咂摸,就连《啊》、《军》二片的编导,恐怕做梦也不曾梦见会有如此热心的观众。

往事如烟。托邓公的福,如今的小芦不必如他老子一样去修练“枯井禅”了。不仅是小芦,国内的爱国小将们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幸运。《铁达尼》还没在美国放,盗版光盘便已风靡全华夏。奇怪的是,如今的爱国小将的口味却是大大长进了。当年的小芦是苦苦琢磨如何从丑中寻找美,今天的小将专攻的是如何把美化为丑。嘲笑崇高和良知、以无知为悟道的王痞子成了文豪,细腻描写洋行货的的卫慧成了情圣,就连丰乳玉臂也成了美女诗人展示的诗作的一部份!“美”既是由内分泌腺体分泌的一种汁液,宜乎“人妖”、“太监”、“傻逼”成了绝大幽默感,而“打PP”、“睡觉觉”成了当代老莱子的“摇古冬”。

2000-11-9


作者:芦笛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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