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登录 |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 个人设置 网站首页 |  论坛首页 |  博客 |  搜索 |  收藏夹 |  帮助 |  团队  | 注册  | RSS
主题: 《彼岸杂志》--与老伴最后的日子---痛失夫君王若望 羊 子(美国)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彼岸杂志》--与老伴最后的日子---痛失夫君王若望 羊 子(美国)   
coastide
[博客]
[个人文集]

游客









文章标题: 《彼岸杂志》--与老伴最后的日子---痛失夫君王若望 羊 子(美国) (489 reads)      时间: 2002-4-10 周三, 上午5:29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一代人正离去,一代人又走来,太阳每天升起,太阳每天落下,大地却依然如故。人生无常啊!



与老伴最后的日子



----痛失夫君王若望



羊 子(美国)



  风潇潇兮洋水寒



  若望一去兮不复返





美国九年,老伴若望从未进过医院大门。他始终感觉自己健康﹐竟也让我为他而自豪。1997年初,邻居孙云给他一付网球拍,老伴从此天天打网球,喜孜孜地﹐简直迷上它了。五年来,球友们都几乎难以持续﹐他却从不间断﹔他还每隔一天要去老年活动中心吃早饭,来回步行五十分钟,走路挺胸健步,说话中气十足﹐唱京戏有板有眼,凡见过他的人,对他的健康莫不竖起大拇指。 去年夏天,报载101的张学良老人去世,我自然联想到老伴的保健与长寿﹐便打趣地对他说:“张学良走过了101年,你也该有个长寿计划才行呀!”他说:“还是先订个二年计划,86岁算第一步。”我说﹕“这太保守﹐不够雄心壮志﹐记得几年前你曾说﹕要活过邓小平嘛﹗”他答曰﹕“慢慢来。”自那以后,我忽然意识到:老伴已向84岁迈进了,不能再盲目满足于从未进过医院。于是我买来血压自动测量仪,常给他量血压﹔好友陈淑龄女士也介绍了艾姆赫斯特中心医院,这家医院为低收入者提供特别医疗服务计划。他顺利办妥手续,进行常规性全身检查。2001年8月,一位华裔黄医生为老伴体检,老伴仍自夸打网球。检查报告显示﹕他一切指针正常,只是稍有点贫血而已。我们心中踏实了。



   接着,天气转凉,每天清晨出门,我准备好秋衣,叮嘱他下楼前务必穿上,谁知他老是忘 记。不久,他果然感冒,引发了气管炎,咳嗽不止,虽服了大量抗生素而似有好转,但口腔内 分泌物日益增多。很快,我注意到他打网球的兴趣下降,走路易累﹐过去那种健步如飞的形象难再﹔更使我困惑不安的是,他咽食困难,即使饮水﹐头都得歪向一边,饭量明显减少,还听他说上下楼梯时心跳猛烈,需安坐良久方能平息。因此,我特地请教懂中医的老乡林先生,他认为这是正常的老人功能退化性变化,不必顾虑。话虽如此,我仍不敢乐观,就建议黄先生给他安排X光透视。



  2001年11月8日,黄医生告诉我们:老伴的右肺下叶有积液。医生口气平静,并没有不祥暗示﹐我听后也不以为然。因为一年多前﹐一位中年友人也查出大量肺积液﹐服点药﹐抽去积液就痊愈了。我老伴并不发烧﹐心想顶多肺炎而已﹐于是显得那样安然平静﹐我根本没觉出老伴内心实际可能存在的隐忧和恐惧﹔同时﹐黄医生给他预约四十天后再做CT断层扫描,我心里更加踏实,医生同时决定让老伴贴戒烟膏药,实行戒烟。



  离开医院时﹐已是黄昏,张涵珠老师静静等候我们三小时,才随我们共进晚餐。我买的是老伴平素最喜爱吃的菜肴。可他吃得极少﹐只声称饱了。分别时﹐老伴却突然含泪﹐神情悲哀地说﹕“张大姐﹐今天在医院让你久等了数小时﹐真不好意思。羊子的妹妹不久要来纽约﹐我要用我的私房钱为她接风﹐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呀﹗”我和张老师一边高兴一边奇怪﹕请客吃饭本该开心﹐为何眼泪汪汪﹖自以为细心的我﹐并未细想缘由﹐一如往常地边工作﹐边陪伴他。重要的是﹐必须亲自照顾他吃了午饭后再走﹐否则我晚归时﹐见午餐仍原封不动地摆着﹐问他﹐他说吃了﹐很饱呀。



  每天回家,上楼梯喊他小名时,他总是习惯地在黑暗中答应我。我问为什么不亮灯?他说没必要﹐因为他在闭目养神。我心疼地亲亲他﹐然后开始掌厨做晚餐,照例一小杯补酒,端上他爱吃的菜肴。突然,发现他咽一小口酒也会呛得满脸通红,我就想,一个人戒掉五十年抽烟习惯,是很不舒服的,得付出代价。我一方面按摩他胸口,一方面鼓励他忍着。我说﹐暂不饮酒也罢,等烟瘾过去了,再继续吃喝吧。我万万没料到,那次竟成了他的“绝饮”。当时我太粗心,实际上他已无力再天天阅读书报杂志了。我即使在家,也只顾自己做家务,偶尔留意他看一会儿京剧录像,但更多是见他静静躺着﹐而没在意老伴正在不声不响病变下去;我压根儿没想过他老伴骨子里的病已不轻。



  直到2001年11月20日(感恩节前两天),象平常一样,吃完午饭后,他又躺回沙发上。我要离家上班了,便亲亲他的头额,说声再会﹐冷不防,他突然哭着拉住我的手,说:“你不要去上班……”我一阵辛酸﹐接着又听他无奈地说﹕“你还是去上班吧。”我再也止不住眼泪地说﹕“我们一起去Lotus(我的老板)家吧﹐你可以躺在她家的沙发上﹐你看到我在你身边走来走去﹐心里总是踏实些的。”于是老伴痛快地跟我去了。由于他的肺积液来源不明﹐怕影响老板孩子的健康﹐我只好让他躺在我的车子座位上等我几小时。我把车子停在太阳下﹐让他觉得暖和些。我的老板发现我老伴后﹐实在不忍心﹐就慷慨付给了我日薪﹐让我尽快陪老伴回家﹐并且后来数日也让我整天陪着老伴﹐工资照发。11月26日﹐我大妹自香港飞来,我以为万事大吉了。



   可天下有多少不幸?2001年11月30日,一切那么正常,老伴清早起来后﹐按常规服多种维他命丸,可是仅仅半粒,他竟吞不下吐不出,直呛了他近两个小时,几乎丢了半条命,连忙叫救护车送艾姆赫斯特医院急诊室内。二至三天后﹐他的病情让我放心,正准备下周出院。



  其实,我一直以为是戒烟引起的副作用,只要抽去积液,打针吃药,没几天就可出院﹐却从未想到可能有的凶险。谁知,2001年12月3日,几位胸科专家会诊,一下子判定老伴患了肺癌,而且已经到了第四期﹐癌细胞已阔散至骨头、肝和全身﹗按照他的年龄,已是无法手术,不能化疗的了。这不啻当头一棒,打得我当场昏晕…… 悲痛之余﹐是亲友的真情爱抚和开导和唤醒了我,我必须面对并承受即将会发生人生最可怕的打击﹗然而﹐难哪,我不禁失魂落魄。见到老伴后,我强颜欢笑;两天后,医生当面宣布老伴的病情真相,我和好友丘小姐注视着老伴,但见老伴脸不改色心不跳,几秒后,他若无其事地低声说:“在预料之中……”,我和好友相对而泣,老伴却轻声说:“会有奇迹发生的。”此时感到:老伴是多么热爱生命!我又回想起二十多年前我们刚结婚时,我曾苦口婆心地求他:“咱俩的结合,经历了人间少有的千辛万苦,咱们应该珍惜它。我多么希望你能陪我到一百岁(那时我也八十岁了)。为了家庭和睦幸福,你就别抽烟烟吧﹗”可惜,这么多年来,老伴一直充耳不闻……如今,我能想象到老伴此时的纠结心情…… 老伴曾对一位朋友说:“赌博能毁了一个人,香烟也能毁掉一个人呀﹗”此时的我,除了锥心入骨的痛苦,还能有何它想?



  说到奇迹,唉,让我陷入深沉的回忆。



   1967年刚刚认识若望时,他已被关在上海作家协会的牛棚里,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他曾最信赖的老大姐张某,揭发出他攻击“伟大旗手”江青,他便一下子被拉上台挨批斗﹑剃阴阳头。当时作为的文革打手陆某﹐还用锐器打伤了老伴的右眼角。回家时已是黄昏﹐他连忙找到一顶旧帽子遮盖,照样有说有笑面对未成年的孩子们;还大声唱着“谁愿意做奴隶?谁愿意做马牛……﹖”的歌曲。在不知底里的孩子眼里,爸爸永远欢天喜地,从无忧虑过。由于若望1986年11月5日为深圳《特区工人报》撰写与邓小平商榷的文章“两极分化之我见”﹐1986年12月25日在《团结报》上发表了“舆论能制造吗﹖”一文﹐这样﹐1987年元旦的中共中央一号红头文件,就充满杀机地宣称:“王若望,此人很猖狂…… 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老祖宗。这种人,还留在党内干什么﹖”于是,半个月内,胡耀邦辞去中共中央总书记职务,老伴则与方励之﹑刘宾雁相继被开除出党。接着公安人员查抄我们家,老伴被传唤审查,半夜时分,年近古稀的老伴被审得疲倦不堪,竟然睡着了。这下公安人员慌了手脚,以为老伴昏过去,忙通知当时上海市委宣传部长孙纲,半夜里,由他领老伴回了家。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老伴二度被开除党籍、二次坐牢,可他从来无怨无悔,而是充满自信;1989年因声援学生运动而坐牢时,老伴已72岁高龄﹔我只知度日如年地数着日子,默默盼望着老伴早日重返我身边。



  老伴由追随中共到成为坚定的叛逆者,一生可谓多灾多难﹕八十年代,当张志新被割喉管而壮烈牺牲时,他也曾准备好一根喉管,准备接受与张志新同样的命运…… 然而,他活下来了,活得辛苦,却总算活得有尊严。作为他暮年的伴侣,我始终与他同甘共苦。这多年来,我是那样坚信他:凡遇意外不测﹐均能逢凶化吉;一切艰难险阻,在老伴面前都能迎刃而解。“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色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我的老伴,正是在鲁迅“自嘲”的意境中一路走过来的。



  正是对他“处惊不变”﹑“凡事皆能化险为夷”的迷信,当我获知他肺癌晚期时,竟仍企望“华阳复方”抗肺癌中药能救治他。医院放弃治疗﹐我让老伴出院,一心想用中药延长他的生命。直到他再也抵不住病魔,在临终的前夜,他还在哄我:“慢慢来,我会好的﹗”傻得近乎天真幼稚的我,竟然还相信他真能创造奇迹。可是怎么可能呢﹖他已有五十年的抽烟史了,文革坐牢释放后,孩子多,生活困苦,抽了好多劣质烟尾巴,使他患了很可能是肺小细胞型腺癌,因此恶化特别迅速。出院仅过二天,他几乎滴水不进,我急得六神无主,只得重新联系康宁病房。在等待救护车的时候,秒针在滴答走着,老伴的头斜枕在我左肩,老伴的身体,则完全无力地依在我怀里,我们两人坐在曾经共同欣赏录像带的沙发上。像不久前那样,我播放京剧录像带给他看,希望他再多看一眼他喜爱的节目。录像带在播放着,我俩却相对无言,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我只觉得他的身子在往下滑,他越来越支撑不住。我欲哭无泪,那时我们在等着救护车。当时的我,千头万绪,思路混乱。我不知道我等待救护车是喜还是悲,想到老伴这一躺去医院﹐恐怕再难回还,我就心如刀绞!我陷入悲痛欲绝的境地,真有呼天不应﹑呼地不灵的感觉!老伴被再次送去医院后,从全身检查基本健康到去世,前后不过四个月;从发现癌病﹐到停止呼吸竟只有十六天﹐短短十六天﹗



   我相依为命的老伴呀,你走得太匆忙!尽管你一身正气深得同胞敬爱,两袖清风堪称为人楷模﹐而你扔下我一人孤苦伶仃苟活于世,竟使我一时无所适从。人去楼空,在与老伴朝夕相处的屋子里﹐我抬起头,模糊的泪水中是那永远的音容笑貌﹔依稀看到墙上的座右铭:“爱是不妒忌,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一代人正离去,一代人又走来,太阳每天升起,太阳每天落下,大地却依然如故。人生无常啊!



  马太福音的宏伟、博爱的意境,正是我老伴一生的实践,可谓至臻至善。老伴你可以无愧地安息主怀了。现在,我的心稍为宁静,老伴呀,若干年后,咱们再相会!



----------------------------------------------------------------------

  羊子﹐本名冯素英,王若望先生遗孀,现居纽约。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返回顶端
显示文章: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论坛转跳: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 Page generation time: 0.439374 seconds ] :: [ 25 queries excuted ] :: [ GZIP compression enabl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