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
作者 |
南美之行之九:打工期间 |
 |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
|
|
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打工期间
唐夫
那天中午简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没有见杨老板炒几份菜,没有忙碌催人感觉,他挥锅舞勺的神功自然发挥不大,更没有紧张气氛。真是的,有时间消耗中餐的人不多,还是啃面包的薄命――快速。杨太太进进出出,见啥做啥,依然没有语言,沉默呢。微微逞圆的脸看起来很平庸,也稳重,我从来没有见过象她那么静的女人,忠厚得象一片影子。听得杨老板对她说:“一会赵老师来,你泡点好茶。”她嗯一声,点点头,当了最高指示。然后杨老板对我们说:“我说的这位赵老师,还是台湾大学里的教师,他也在这城的另一边有自己的餐馆。哎,出国来,一是语言,二是学位,没有就不能求职。就有职也得受人支配,很不自由,何苦呢。我说的是老实话,不这样不行。你说那些教授,专家,学者的,要说实惠,也许不如开餐馆。我的太太也是大学毕业,干了两年就觉得不顺心,还是自己干的好。”
杨老板的话倒发人深省,可我看杨太太怎么也不象个学者呀,但对于丈夫,她真是忠实走卒,贴身伴侣。当然,曾经的一个大陆难民,讨上台湾老婆,也算鱼跃龙门。特别在六十年代的中国大陆,出自于牢固的封闭铁幕,他初出茅庐,见到大千世界,憨痴也许和我的现状差不多。以当年杨老板这么英俊健美的身材,兼有大学身价,还属大国大城资历,讨个过婚嫂,掂来咐去的看,算是平衡。可能杨老板一无所有,作为依靠,与经济腾飞的四小龙国度之女攀亲,应是他宽慰自己的选择,万一海外难呆,台湾还可以退居,而大陆是他不堪回首的地方。但偶尔交谈中,杨老板流露出他在大学与女同学交往,感情语言自然流露,深深的怀旧,淡淡的重情,估计杨老板不是没有恋人,而恋人不会不出现在他的永恒记忆里。人类的婚姻关系,象三毛似的纯情大慨不多,结局上吊,象顾城更是难堪。除此而外,都照牌理比较,最是合情合理了。人生是多么奇怪的路啊,纵横交错,迂回曲折,谁都会迷失方向。对杨老板而言,更有较多的理由迷惑,1962年的恐怖的情景,农村的干部可以任意处死农民,工厂的工人不敢有牢骚话语,今天的年青人,连想象那种情景的能力怕都没有。举国恐慌,人人自危,千古一绝。看到这一对举止协调而差异,思想背离又吻合,感情深邃也平淡的夫妻,我不知道是赞美还是遗憾。
午后,我与老何继续理菜切肉,将一只只冻鸡分解,鸡腿卸开放在盘里,整整齐齐摆设,就象整装待阅的步兵。我们把鸡胸皮撕开,鸡脯剃下来,依次排列在盘,够量之后放进冰箱。鸡爪,鸡骨等装成一待,留用于熬汤做汁。再切了不少洋葱,那可是鼻子受不了的活,我初干,没有经验,连连的喷嚏。老何干得津津有味,一丝不苟,到底是有备而来,发挥了“国学”功夫,相比之下,我是僵手僵脚,笨身慢式,痴钝钝的,边做边想入非非是我的恶习。对这些巴西人爱吃的主菜,多是牛肉鸡肉,我看着就烦腻,才开始呢。后来我在美国的中餐馆也打过工(凭这点的英语,混为大堂经理),见福建老板的菜系,左宗堂牌号占据大半,鸡牛羊猪鱼虾,冠以左宗名首,千馆一律,不知道左宗堂在天之灵是哭是笑。其实就是油炸之后调浓汁回锅的酸甜味菜食,中国大陆居然见不到,那才是中为西用,土弄洋口。川菜里东坡肘子,倒还是老老实实一味,尚没有这么千变万化之名,算弱智了。
这时候杨老板眼睛四顾,嘴唇暗暗微动,从桌上的菜蔬到冰箱里的冻食,他在估计一般情况需要准备多少品种和份量,从荤菜到素食,从客人兴致匆匆的光临到心满意足的离开,所需之物,得一应俱全。此时此刻,当杨老板再次打开冰箱的时候,自言自语一声 :“哦!春卷皮不够了。”说罢,就转身拧起灶边的一块大碗口面积的铁板放在灶台,点开小小的煤气燃烧,然后将一钵面筋粉端出来,那软软的,白白的筋粉由面粉浸泡之后提成,柔和的状态,几乎是手拿不起来的稀泥,如果用指头插进去,最多沾点面泥,只见他左手撑钵,右手在面筋里揉揉,转转,手掌象磁铁吸住面筋:捞、旋、提,那一团白白的面筋化为一根服伏贴贴的银蛇,随手而动,快慢疾迟,腾身而起;又象展示银河系与黑洞的奥秘,游,离,平斜,椭圆,一会细长,一会短绌,由外到内,从下到上,时左而右,周而复始,举一反三。如魔术师杂耍,将一团面筋舞在手里,随之手势不停变换运动,横斜高底,流体般的面筋如一条细腻糖浆,一泄而下,随势,他的手掌以更快速度下划一追,斜挽直上,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面筋在掌就要化为一滩,即将变做瀑布飞流,杨老板便疾速下挥,手势再划弧一上扬,面筋成扁,依势晃动流体,他的身子随之辗转,那团比巴掌大好几倍的面筋象调皮的泥球,又乖乖回到掌心,身形跟随,足静,腰动,目光注视,挥舞团转如盘,待面筋乖乖成型适度,他眼明手快,往铁板上一过擦即离,又回到挥舞动态,无休无止,逥环而沾上铁板的面筋泥浆立即被温热的铁烘干成为薄饼收缩凸起,白白的色彩成了蛋黄形象。他右手依然运动自如,神情自若,上下左右,去去来来;左手敏捷机械的揭开铁板上烤好的面筋皮,右手舞来划去,看准形势,再来一下,再揭一张,再下再起,复起复下,不一会,一迭春卷皮依次在盘上渐渐垒高,又干又脆,然后,他用拧干水分的湿布覆盖上面,存放到冰箱里,那就是待裹肉馅菜心的上好春卷皮了。
看到杨老板的动作,我想到一个词汇:多才多艺。他的智慧和特长令我叹服。靠着运气九死一生来到巴西,依赖命运安排在百业之中选择餐馆,环境需要就会几门语言,社会应酬便八方交际,里里外外,杨老板真是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我看着他这么一举一动,想得更多,更杂。扪心自问,我能适应这么纷繁的海外生活么?
这小小的一间厨房,灶台水池占据小半,碗柜、冰箱、桌台,筐篓相对靠墙也然,中间的位置仅仅够我们四人在里面摩肩接踵,是有点拥挤,但也还能应付。主要的忙碌之后,最闲的活就是在厨房边的小天井处包春卷,彼此的聊天也在这个时候,算作休息,动手而不动足。炒成半熟的菜叶,碎泥般的鸡肉,加一枚小吓,便是春卷的内容,油煎焦脆,成了人人喜爱的佐餐食品,让杨老板的钱柜慢慢膨胀,当然是乐不思蜀的情趣。一排排春卷从我们的手里到盘中排列,象乖巧的玩具,移进冰箱里“整装待发”。
就这样干到下午三点左右,照杨老板说的时间,赵老师果然来了。他走进厨房,就“啊哈!你们还在忙呢。”一声,吸引了我们的视线。我看赵老师似有学者风度,文质彬彬的模样,浅灰色的西装,净白的衬衣,没有领带,深色的下装,个子中高,印堂饱满,面容和善微笑,肤色净白,五官端正,只是面额微微有纹,头发微露花白,看年龄比杨老板约长,看来不到六十岁。赵老师随即说道:“哟!你来客人了。”便对我们笑笑,这样礼貌而尊重的示意,不当之誉,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对他回笑点头。“对,对。这两位是从大陆出来,在玻利维亚呆过,才到这里一天呢。”杨老板应口答道,随即对我们说:“好,好,我们去客厅里坐坐,歇歇,不要忙了,行了,行了。”老何对杨老板说还有点牛肉没有切,他再做做。我是好新奇凑热闹的,一听吩咐,正中下怀,起身就洗手随他们二位来到客厅,在一圆桌围坐。他们彼此一阵客气招呼,杨太太端来清茶,香气扑鼻。闲聊中,赵老师问到我是哪里人。
“哟!重庆呀,山城,好地方,我小的时候在那里呆过几年呢。48年离开那里,一晃半个世纪了,好快。还有那抗战胜利年为了纪念,还有修在市中心“精神堡垒”…….”赵老师说着,似有回忆之情。
“那‘堡垒’在1949年以后叫‘解放碑’了,现在的人谁都不知道,还当是修来就这么叫的呢。”我自作聪明帮他矫正。
“哦!‘解放’,可你们都在往外跑啊。呵呵!”这下真该赵老师笑了。
“不是跑呀,是逃,浩浩荡荡,络绎不绝。你们那时候才叫跑,有计划有步骤的。”
“也倒是,打不赢嘛,共产党利害呀,甚至还放火烧了半个重庆。”
“只听说围困长春,弄死了几十万,火烧重庆这事,还真没有听说过。”杨老板张大眼睛,惊奇得口合不拢。
“那是1949年的9月2号,地下党人在朝天门点火,烧得乌烟瘴气,死好多人。后来抓到纵火人,都枪毙了。在台湾的都知道,肯定他们重庆的老一辈人不会忘记。”赵老师对杨老板说。杨老板又看看我,那神情要我确证似的,表情还在惊异中。
“是的,我听见到的人说过,甚至还用柴油灌注在救火车里,那样的救火,救得长江嘉陵江都燃烧起来,把最先看热闹的人都烧死好多,几天几夜不息。再说,中国人知道这事的不多,凡是不说不提的事,其中必有隐情,小老百姓说了算诬蔑,吃罪得起吗。”我对杨老板说。
“树倒猢狲散嘛,跑不了的不都给枪毙了,大陆的1950年三一三大抓捕,我父亲那些朋友被杀了的不少。”
“我生于1951年,你已经不在大陆了。”
“不,不在了,我都读中学了,随家逃去台湾,后来再没有机会。”赵老师的话有点调侃
“你们怎么败得那么快啊,短短两年就土崩瓦解,把我们平头百姓留在大陆吃尽苦头。不然,哪有今天的局面,杨老板算最早跑的,就做老板,我们跑晚了就做丘二,真是按部就班呢。”我也笑说此景。
“那是蒋介石错用人,要不今天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碰头呢。”杨老板喝了一口茶说。
“也不全是,那时候也难怪他一人。美国应该承担大头,罗斯福一死,抗战胜利也冲昏了美国人的头,加上那时候共产思想风靡世界,连美国希望中国两党制,甚至不许国民党消灭共产党,只许谈判协商,不然怎么会有毛泽东到重庆之举。那是缓兵之计嘛,反之,苏联是竭尽全力背后支撑,硬是把工业基地雄厚的东北奉送给共产党。而国民党内部派系林立,各自为阵,貌合神离。那时候的知识分子几乎都助纣为虐,特别象鲁迅那么诱惑之后,对政府无中生有,造谣生事的越来越多。国民党也傻啊,老老实实的学美国新闻言论自由,民智不开的时候,最容易被颠覆煽动的。你说,象那样的外患内忧,双管齐下,不垮是不可能的。”
“你们垮了倒好,一走了之,把我们扔在大陆可吃尽苦头。”我笑着攻击赵老师了:“你看,现在用坦克镇压学生,枪弹横扫民众,中国还有前途么?不跑的,要你死就别想活。”
“不过,国民党也混蛋,在大陆收税提前几十年,烂印钞票,盗走所有黄金,台湾倒是靠那笔钱稳定了金融,发展建设好了,大陆去跟苏联,落后人家几十年,让我们这代人逃跑都得拿命来换,你看你们这些国民党是不是……?”杨老板说有点激动。
这倒使赵老师对他叫起来:“嗨嗨,老朋友,我可是没欠你呀?”他这一说,倒让杨老板歉意的笑笑:“当然,我不是说你。”
“说来,我也讨厌国民党呀,贪污腐败比共产党好不了多少。要不台湾人跑出来求生的怎么遍及世界,南美最多,巴西由甚。中国嘛,几千年都没有弄好的制度,要在一两代人来解决,是很难。谁叫我们生不逢时呢。你以为国民党真的不行吗,查阅历史,从1927年到一1937年的建设,那速度之快,积累之丰厚,是令世人惊异。依我说,再有五年时间,日本想劫掠中国,只有做梦。所以才迫不急待想打。要说真的想打嘛,也不尽然,日本政界就不主张侵略中国,而军方看中国软弱好欺。不是么,张学良几十万军队,日军一来就成了脱兔,赛跑堪比世界冠军。”赵老师说着就摇头。“哎!中国人呀,从来是外战外行,内站内行。你看这几千年,除了汉唐时期,究竟打过多少次胜战。”
随即,他们谈了些北美食品情况,市场原料价格,让大家都觉得还是那里好做生意,在南美的华人只要提起北美,总有天堂般的感觉,同在一个洲,南北之隔,天地之别,曾经都一样啊,为什么呢,这就不言而喻。他们又聊及彼此餐馆情况,当说到一种菜谱制作时,杨老板就请教他那种做鱼的方法,言及就把鱼从冰箱里拿出,赵老师动口,杨老板动手,一尺来长的一尾青悠悠的肥鱼在厨房菜板上安静得很,杨老板先去了鱼鲮,鱼翅,内藏,内鳃等,然后在鱼脊两面,从头到尾之间,等距离用刀斜拉条刀口,然后将葱丝,姜丝,精盐,还有点什么当地的调料等一块抹进,再涂撒在鱼身上,特别塞进些在刀口裂开处,再放进冰箱。赵老师说,一夜之后,到明天的调料汁味已经渗透到鱼肉中,烹调出来,那味道就迥然不同,这是一般做菜怎么也达不到的效果。这样一交流,杨老板面色喜悦,又对他说了些自己做菜的体会,两人侃侃而谈。
赵老师谈吐令我敬佩,温和,细致,语言感染力强,我想他来巴西之前是学者,大慨是不会这套技艺,而海外的华人,要想活得好些,挣钱开餐馆是唯一最佳行径,求生技能当然需要自己掌握。
【待续】
2004/10/3
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
|
返回顶端 |
|
 |
|
|
|
您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您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您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您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您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您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您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