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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郑风：遗民、顺民和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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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风：遗民、顺民和民主

1zhuan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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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郑风：遗民、顺民和民主 (230 reads) 时间: 2002-4-04 周四, 上午9:07

作者：Anonymous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郑风：遗民、顺民和民主

　　这个题目是最近读些关于遗民的书引起的。但是，遗民、顺民怎么和民主扯在

一起？

　　凡是朝代的灭亡，遗民总是一个大题目。新朝需要遗民出仕，作为新政权的合

法及正统的点缀；而遗民则面临着失节和保命的两难境地。这其中当然有些作秀者，

可是，也不尽然--这些人的确是在两难境地苦苦挣扎。在那些人心中，忠君爱国以

及朝廷的正统与否是兹事体大的。曹孟德算是"属我族类"了，但要讲起正统来，他

也要比汉室苗裔的刘玄德低贱，因此也就落个千古骂名。而更不能含糊的是夷夏之

辨，因此，明之遗民和宋遗民就成了一道壮丽的景观，事隔几百年，我们还能够读

出其中的悲壮与沉郁。

　　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呢？按照"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新政权何必要弄几

个前朝遗臣来点缀一下？他觉得自己政权的合法性有问题吗？

　　自然，前朝的遗臣，处境更糟。吴梅村是崇祯朝榜眼，有人称其诗作，"入手不

过一艳才耳"，可是，一旦仕清，就不再是个"艳才"，满嘴的悔痛，倒象个老来的庾

信了。顺治十年，吴梅村应召赴京，路经淮阴，感慨良多，觉得自己生不如死。在

一首诗中，吴梅村写道"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

仙去落人间"。到了临终，他更是把自己的一辈子贬得一无是处。在《临终诗四首》

的其中一首，他否定了自己的一生，"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债

应填补，总比鸿毛也不如"。吴梅村的心境，决不是个别的。在那些抗清者的言论里，

我们读到的是一种舍生成仁的悲壮气概；而在失节仕清者那里，象吴梅村一样，我

们总可以读到未能舍生成仁的悔痛。

　　我想，人在这样两难境地中生活一辈子，这滋味肯定是不好的。要说吴梅村在

作秀，也未必。年轻的时候，他春风得意心境松快，出言几乎可以说狂傲，曾以陆

机苏轼自比，写道，"陆机辞赋早年独步江东；苏轼文章一日喧传天下"。而到了四

十岁，他却已是"而发变齿落，志虽盛而气亦已衰矣"。想想，一个人才四十岁，就

已经是发白齿落，其内心的苦楚有多大？

　　与入仕新朝的贰臣不同，也有拼死反抗的人。和吴梅村一个时代的陈子龙就是

一例。忠君爱国是陈子龙抗清的动力，这其实和折磨吴梅村的思想是一样的。在陈

子龙的笔下，那些象征忠君爱国的词汇，甚至可以上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楚国大臣屈

原那里。甚至他最后抗清失败，选择了投水自尽，也再蹈屈子之路。

　　处于陈子龙和吴梅村之间的，还有许多平凡的人，有读书人也有老百姓，他们

在改朝换代之际又怎么样呢？当然，许多人活了下来，做新朝的百姓，可是还有一

些人却选择了自杀。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有遵循孔孟教导，"杀身成仁""舍身取

义"了。何谓"仁"？何谓"义"？这仁义二字恐怕和吴梅村陈子龙心里的仁义二字完

全相同。而他们希望得到维护也就是这些东西。吴梅村因为失去而痛；陈子龙因为

捍卫而失去生命。

　　也许在国破家亡的时候，容易有英雄和狗熊，容易出现戏剧性场面，那再来看

看天下太平时的顺民。

　　李卓吾是个离经叛道的人，这不必一一道来。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种

说，李卓吾□身的芝佛院被一场大火烧光，纵火者是缙绅所指使的无赖。原因是李

卓吾和一个寡妇梅澹然的往来过于亲密。这在今天，当然不至于被人烧房子，但是，

在当时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上层社会，是件过分的事情。自然，缙绅们必须站出来

卫道。这些缙绅在看到他们希望维护的东西有失去的可能，就只有站出来清除他们

眼里的异端了。李卓吾果然这样死去。

　　你尽管可以站在事后的立场，说无法理解这种事情。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们一致认同某种价值，并会设法捍卫这个价值。中国之大人口之多，而在古代，

信息的传递也不是十分灵便，可是社会除了战乱，平时总是显得很有秩序，维持这

种秩序的，是所谓礼。是大家都知道并都同意的一整套观念。

　　这些东西都是精神上的东西，虚无缥缈，可它毕竟左右了我们民族几千年。而

我要说的，也就是精神。现在不大谈精神，我就换种说法：观念。我觉得，人是观

念的囚徒。所以，在激烈的时候，我们喊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因为"礼教吃人

"。

　　但是，没有观念，人就几乎成了瞎子，所以，观念也是人在黑暗世界中自处的

一盏灯。是观念照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现在可以来谈民主了。民主是什么？民主也不过是一种如何生活的观念，就如

同过去我们民族的书生念念不忘的君君臣臣一样。要是我们的先贤成天向人民唠叨

"不自由毋宁死"呢？要是他们象在意正统非正统和夷夏之辨一样，也很在意人活着

是不是自由、社会是不是民主呢？那么，他们会怎么样做？会不会象改朝换代之际

出现的遗民一样，屈服于专制社会的时候，心有十分不安，或者索性就奋起反抗？

或是象和平时期的顺民，一看见专制的苗头，就会自觉的起来反抗？

　　当然，历史无法假设，我不过想说明，既然象君君臣臣一类的观念、正统非正

统和夷夏之辨一类的观念可以深入人心，民主的观念也同样可以深入人心。而我们

的民族既然有勇气，不惜以生命一博，来维护正统的君臣关系，为什么就不可能来

用生命来维护民主？

　　从来就没有一种人生来就存在的生活方式、一种被规定死的生活方式--卢梭说

"人生来自由"是错误的，应该是"人争来自由"--而不同的生活方式的差别可能很大：

比如一种社会你生活其中，要是批评某执政党就有可能犯"颠覆政府罪"（在过去是

"反革命罪"）；而在另一种社会，政府首脑被一家报纸穷追猛打直至认罪下台。这

两种社会中的人民连吃的东西都不一样（不仅是文化差异造成的），唯一相同的地

方是，不吃东西都要饿死。

　　清末民初宪政的呼声很高，可是，辜鸿铭却蔑称宪法是"秽纸"。看看现在大多

数国家，都有宪法，而宪法上也写着言论自由一类的话，可是，并不是凡写有这种

自由的地方，他们的人民真有这种自由。从这个角度看，辜鸿铭说是"秽纸"也不无

道理。假如，一种观念没有深入人心，宪法上的言论自由，不过是纸上有些油墨的

痕迹而已。按照辜鸿铭的意思，大家心里有了，这文字不写也罢。的确，自由不是

写在宪法上写出来，然后就自动附体上身的；至少，在第一个把言论自由写到宪法

上去的国家，是先有自由的观念，自由观念是先在人们心中有了，才被写在宪法上

的。

　　你可以反复向人们灌输，人应该如何生活。有一种情况，只有一种声音在向你

灌输，人应该怎么样生活。比如，有君君臣臣的等级和秩序。可是，正象我前面提

到的，还有另外一些生活。人们所持的生活观念，是君君臣臣无法理解的，甚至是

大逆不道的。可是，不管是不是可以理解，有一点无法否认，另一种生活的确存在。

并且，他们生活得很好。

　　极权社会或专制社会的反抗者，不一定必然是那些持有民主观念的人。看我们

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就可以知道，他们知道的活法就是他们看到的听到那些。因此

理想不过是"彼可取代"和"大丈夫当如此"而已。只有当人们的生活观念改变了，这

才有革命的可能。不然，就只有暴力和某个统治者的改变。

　　帕斯卡说，专制的统治尤其以人民的愚昧为基础。回头再来看遗民和顺民，他

们是如此热切的维护在我们看来是专制的统治，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观念如此。他们只

知道这种生活观念，但是，假如他们知道另一种生活观念，并且也认同这种生活观

念呢？比如，一种关于民主社会的生活观念？

世纪中国

　　这个题目是最近读些关于遗民的书引起的。但是，遗民、顺民怎么和民主扯在

一起？

　　凡是朝代的灭亡，遗民总是一个大题目。新朝需要遗民出仕，作为新政权的合

法及正统的点缀；而遗民则面临着失节和保命的两难境地。这其中当然有些作秀者，

可是，也不尽然--这些人的确是在两难境地苦苦挣扎。在那些人心中，忠君爱国以

及朝廷的正统与否是兹事体大的。曹孟德算是"属我族类"了，但要讲起正统来，他

也要比汉室苗裔的刘玄德低贱，因此也就落个千古骂名。而更不能含糊的是夷夏之

辨，因此，明之遗民和宋遗民就成了一道壮丽的景观，事隔几百年，我们还能够读

出其中的悲壮与沉郁。

　　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呢？按照"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新政权何必要弄几

个前朝遗臣来点缀一下？他觉得自己政权的合法性有问题吗？

　　自然，前朝的遗臣，处境更糟。吴梅村是崇祯朝榜眼，有人称其诗作，"入手不

过一艳才耳"，可是，一旦仕清，就不再是个"艳才"，满嘴的悔痛，倒象个老来的庾

信了。顺治十年，吴梅村应召赴京，路经淮阴，感慨良多，觉得自己生不如死。在

一首诗中，吴梅村写道"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

仙去落人间"。到了临终，他更是把自己的一辈子贬得一无是处。在《临终诗四首》

的其中一首，他否定了自己的一生，"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债

应填补，总比鸿毛也不如"。吴梅村的心境，决不是个别的。在那些抗清者的言论里，

我们读到的是一种舍生成仁的悲壮气概；而在失节仕清者那里，象吴梅村一样，我

们总可以读到未能舍生成仁的悔痛。

　　我想，人在这样两难境地中生活一辈子，这滋味肯定是不好的。要说吴梅村在

作秀，也未必。年轻的时候，他春风得意心境松快，出言几乎可以说狂傲，曾以陆

机苏轼自比，写道，"陆机辞赋早年独步江东；苏轼文章一日喧传天下"。而到了四

十岁，他却已是"而发变齿落，志虽盛而气亦已衰矣"。想想，一个人才四十岁，就

已经是发白齿落，其内心的苦楚有多大？

　　与入仕新朝的贰臣不同，也有拼死反抗的人。和吴梅村一个时代的陈子龙就是

一例。忠君爱国是陈子龙抗清的动力，这其实和折磨吴梅村的思想是一样的。在陈

子龙的笔下，那些象征忠君爱国的词汇，甚至可以上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楚国大臣屈

原那里。甚至他最后抗清失败，选择了投水自尽，也再蹈屈子之路。

　　处于陈子龙和吴梅村之间的，还有许多平凡的人，有读书人也有老百姓，他们

在改朝换代之际又怎么样呢？当然，许多人活了下来，做新朝的百姓，可是还有一

些人却选择了自杀。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有遵循孔孟教导，"杀身成仁""舍身取

义"了。何谓"仁"？何谓"义"？这仁义二字恐怕和吴梅村陈子龙心里的仁义二字完

全相同。而他们希望得到维护也就是这些东西。吴梅村因为失去而痛；陈子龙因为

捍卫而失去生命。

　　也许在国破家亡的时候，容易有英雄和狗熊，容易出现戏剧性场面，那再来看

看天下太平时的顺民。

　　李卓吾是个离经叛道的人，这不必一一道来。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种

说，李卓吾□身的芝佛院被一场大火烧光，纵火者是缙绅所指使的无赖。原因是李

卓吾和一个寡妇梅澹然的往来过于亲密。这在今天，当然不至于被人烧房子，但是，

在当时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上层社会，是件过分的事情。自然，缙绅们必须站出来

卫道。这些缙绅在看到他们希望维护的东西有失去的可能，就只有站出来清除他们

眼里的异端了。李卓吾果然这样死去。

　　你尽管可以站在事后的立场，说无法理解这种事情。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们一致认同某种价值，并会设法捍卫这个价值。中国之大人口之多，而在古代，

信息的传递也不是十分灵便，可是社会除了战乱，平时总是显得很有秩序，维持这

种秩序的，是所谓礼。是大家都知道并都同意的一整套观念。

　　这些东西都是精神上的东西，虚无缥缈，可它毕竟左右了我们民族几千年。而

我要说的，也就是精神。现在不大谈精神，我就换种说法：观念。我觉得，人是观

念的囚徒。所以，在激烈的时候，我们喊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因为"礼教吃人

"。

　　但是，没有观念，人就几乎成了瞎子，所以，观念也是人在黑暗世界中自处的

一盏灯。是观念照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现在可以来谈民主了。民主是什么？民主也不过是一种如何生活的观念，就如

同过去我们民族的书生念念不忘的君君臣臣一样。要是我们的先贤成天向人民唠叨

"不自由毋宁死"呢？要是他们象在意正统非正统和夷夏之辨一样，也很在意人活着

是不是自由、社会是不是民主呢？那么，他们会怎么样做？会不会象改朝换代之际

出现的遗民一样，屈服于专制社会的时候，心有十分不安，或者索性就奋起反抗？

或是象和平时期的顺民，一看见专制的苗头，就会自觉的起来反抗？

　　当然，历史无法假设，我不过想说明，既然象君君臣臣一类的观念、正统非正

统和夷夏之辨一类的观念可以深入人心，民主的观念也同样可以深入人心。而我们

的民族既然有勇气，不惜以生命一博，来维护正统的君臣关系，为什么就不可能来

用生命来维护民主？

　　从来就没有一种人生来就存在的生活方式、一种被规定死的生活方式--卢梭说

"人生来自由"是错误的，应该是"人争来自由"--而不同的生活方式的差别可能很大：

比如一种社会你生活其中，要是批评某执政党就有可能犯"颠覆政府罪"（在过去是

"反革命罪"）；而在另一种社会，政府首脑被一家报纸穷追猛打直至认罪下台。这

两种社会中的人民连吃的东西都不一样（不仅是文化差异造成的），唯一相同的地

方是，不吃东西都要饿死。

　　清末民初宪政的呼声很高，可是，辜鸿铭却蔑称宪法是"秽纸"。看看现在大多

数国家，都有宪法，而宪法上也写着言论自由一类的话，可是，并不是凡写有这种

自由的地方，他们的人民真有这种自由。从这个角度看，辜鸿铭说是"秽纸"也不无

道理。假如，一种观念没有深入人心，宪法上的言论自由，不过是纸上有些油墨的

痕迹而已。按照辜鸿铭的意思，大家心里有了，这文字不写也罢。的确，自由不是

写在宪法上写出来，然后就自动附体上身的；至少，在第一个把言论自由写到宪法

上去的国家，是先有自由的观念，自由观念是先在人们心中有了，才被写在宪法上

的。

　　你可以反复向人们灌输，人应该如何生活。有一种情况，只有一种声音在向你

灌输，人应该怎么样生活。比如，有君君臣臣的等级和秩序。可是，正象我前面提

到的，还有另外一些生活。人们所持的生活观念，是君君臣臣无法理解的，甚至是

大逆不道的。可是，不管是不是可以理解，有一点无法否认，另一种生活的确存在。

并且，他们生活得很好。

　　极权社会或专制社会的反抗者，不一定必然是那些持有民主观念的人。看我们

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就可以知道，他们知道的活法就是他们看到的听到那些。因此

理想不过是"彼可取代"和"大丈夫当如此"而已。只有当人们的生活观念改变了，这

才有革命的可能。不然，就只有暴力和某个统治者的改变。

　　帕斯卡说，专制的统治尤其以人民的愚昧为基础。回头再来看遗民和顺民，他

们是如此热切的维护在我们看来是专制的统治，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观念如此。他们只

知道这种生活观念，但是，假如他们知道另一种生活观念，并且也认同这种生活观

念呢？比如，一种关于民主社会的生活观念？

世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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