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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可怜的鲁迅(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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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可怜的鲁迅(续一)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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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可怜的鲁迅(续一) (1239 reads)      时间: 2004-7-11 周日, 上午6:47

作者:芦笛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可怜的鲁迅(续一)


芦笛


上节贴出后,有的网友表示了异议。然然说,鲁迅并不轻易在文字中流露感情,《朝花夕拾》是记叙文,不是抒情散文,又说,鲁迅不提他的母亲不足为怪。所谓母亲,就是在儿时照料你睡觉、穿衣、洗脸的人,而在富人家,这一切都由女仆代劳了,当然回忆女仆而不提到母亲就是很自然的。

关于第一点,我脚得并非事实。鲁迅确实不轻易在文中流露感情,但那不过是因为他的生活中太缺乏温情,只要去隔壁汗衫专柜看看风风转贴的林思云君翻译藤野先生的文字就能看出这一点。那老藤显然是个老实巴交的日本君子,竟然坦承对鲁迅视他为恩师很觉意外。在他心目中,鲁迅只不过是他教过的许多学生之一,成绩中庸,并无什么深刻印象,自问也不曾花了多少心力。他老先生甚至连送过鲁迅照片都记不得了,似乎更不知道那照片竟然长挂在老鲁的书房里,每逢他写作疲倦时便要看一眼,从中得到鼓励和鞭策,于是燃上一枝烟,再写些让正人君子痛心疾首的文字。

这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见鲁迅的心田是何等荒凉孤寂,以致旁人不经意的善待,都能引发延续终生的情绪反应。连长妈妈那样情感世界颇为粗疏的人,都成了他成年后追忆的对象,如果他确实感受过温馨的母爱,又岂能在回忆童年时不流出笔端?

至于第二点,我承认小丫头说的确实有一锭道理。不过,母爱并不光意味着朝夕相处,也决不仅仅是侍候起居,更重要的是母亲那无微不至、无远弗届的眷眷的爱心,对这一点,哪怕是再迟钝的儿童都能本能地感觉出来。本人的长兄长姐们也是由女仆或奶妈照料大的,但我看不出他们对先母的感情和我的有什么区别。在家庭聚会回首往事时,我从来没听到过类似长妈妈的故事,以致我根本说不上照料他们的女仆或奶妈的姓名来。

然然还提醒我,鲁迅蒙受的最大刺激还是家道中落亲身感受到的世态炎凉,其实这正是我此节的话题。老鲁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曾不堪回首地道出从“小康之家”堕入贫穷的痛苦经验:到当铺高高的柜台前去,递上要当的东西,从夥计侮蔑的眼光中接了钱,又再到药店更高的柜台前去,把那银子换成药物,还得搜刮枯肠去寻找那些千奇百怪的药引,诸如经霜三年的甘蔗,以及我那马师弟式的原配蟋蟀一对,等等。

不难想出少年时代的鲁迅经受的强烈感情刺激。儿童的心灵对成人的态度是惊人的敏感,在这段时期蒙受的轻蔑,常能留下影响终生的心理偏执。如果毛泽东不是先在东山学堂备受富家子弟的欺侮,后在北大图书馆被胡适、傅斯年那些洋学者忽略,则他决不会在执政以后以轻侮、嘲笑和折磨知识分子为终生乐趣,更不会将原始的农业劳作捧为为肉身成佛的修练之道,甚至把农民的黑手和脚上的牛屎当成圣像上的光环加以吹嘘。

由此可以窥出那终生煎熬着鲁迅的愤世嫉俗心态的起源。其实,这家庭悲剧在鲁迅心中留下的心理阴影远比一般人意识到的更厚重。

据说鲁迅的祖父原来判了死刑,后来虽然侥幸没被斩首,却也瘐死狱中。不难想象那大祸临头时全家人感受到的震动。不说祖父作为大家长在孩子们心目中近乎神道似的崇高地位,也不说此事对亲人们感情上的沉重打击,光是它的现实后果就沉重到无以承受:如果家长被斩首,后代就再也别想出头了,这个诗书世家可以说是从此彻底毁灭了。这其间,大人们的惶惶不可终日决不会逃出孩子们的眼睛。那幕后的奔走、求情、贿赂是更不用说的了。最大的难堪还是此案毫无体面之处:周老大人并非秋瑾那样的烈士,而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大贪污犯。

这对孩子的心理刺激简直无法想像,几十年后鲁迅可以披露他家从“小康”堕入贫穷,却只字不提那原因;敢于回忆在当铺中受到的侮蔑,对祖父陷狱后,家人在幕后必不可少的贿赂打点却讳莫如深。这悲剧对一个孩子来说,本来是复杂到无从理解,偏偏那孩子又是长房长孙,父亲又是个没出息的纨裤子弟,于是维持并振兴一个家庭的重担就过早地落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命运用极度残酷的方式,催发了他不健康的早熟。

于此不难窥见鲁迅的阴暗心理分析的起源,也就是他略带自豪地承认的“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的心思”的独门神功。即使在儿童时代,他这门神功便以初见端倪。看过《朝花夕拾》的读者想来都记得那“衍太太”,她鼓励他们打旋子,怂恿他们吃冰,把和丈夫同看的春宫图拿给鲁迅看以捉弄他。等到周家败落时,鲁迅这少年长子实在无力撑持家计,衍太太先是教他作贼,过后又到处造谣说他偷窃,等等。

有过这种第一手教育后,要鲁迅不时时在笑脸之后看出用心无比恶毒的大阴谋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鲁迅全集》中最令人寻味的一篇文字,乃是《记杨树达君的袭来》,记载的乃是把一个精神病患者当成前来寻事的奸细。我脚得,那简直就是最典型的心理变态的病例报告。云儿对鲁迅自己饱受他人诬蔑之苦,却还诬蔑托派是日特而愤愤不平,其实是忽略了鲁迅这个心理毛病。

愤世嫉俗和疑神疑鬼的心理疾障,在往后的岁月里又不断得到强化。在家庭破败后,振兴这个世家的重任,就历史地落到了这半大孩子瘦削的双肩之上。不难想见鲁迅的母亲在他父亲去世后会怎样语重心长、且哭且诉地述说亲戚们的白眼与欺侮,要他争气做人,重振周家的声威。传统社会早为此开下了一成不变的药方:金榜题名。可惜此时科举业已废除,幼时背熟了的“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是再也派不上用场了,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到南京矿务学堂去练习爬旗杆。

这选择当然与传统定义的“成器”大相径庭,不难想见它给习惯于这种思维方式的亲人带来的巨大失望,更何况后来矿山倒闭,连旗杆也爬不成了,只得远赴异域,在乡亲们眼中堕落到把自己卖给鬼子的地步。多年后鲁迅还要在《朝花夕拾》中提到这一点,可见当时这位长孙曾经给家庭带来了何等深重的失望。

到了异国后受到的种族歧视,只能使鲁迅的心理疾障恶化,看过《藤野先生》的读者想来都记得那“请无漏为要”的“漏”字下面打了一个着重号。这次鲁迅的疑心病却居然是真的了,人家果然怀疑老藤把题目漏给了他,接着又是同胞在电影上被日军当成奸细斩首,这学便再也上不下去了,于是只有跑回东京鬼混。

我想,就是这些青少年时代的遭遇,使得鲁迅受到了影响终生的强烈刺激,形成了几个根深蒂固的情结:“惯于长夜过春时”,只看见生活中的黑暗面的愤世嫉俗消极心态和疑神疑鬼的阴暗心理;对主流社会的强烈逆反心理和“战斗精神”;以及深刻入骨的家庭和社会责任感。这种种情结纠结在一起,便造出了那个立志“救救孩子”的“文化战士”。在他的作品引起轰动之后,这位“战士”更进入虚妄的角色,甚至自我膨胀到说出“肩起铁门,放他们(按,指青年)到光明中去”的胡话来。

如果说毛泽东是在当政后下意识地扮演了他暴君父亲的角色,把全国青年当成小毛收拾,那么在我看来,老鲁毕生都是在为中国这个破败的大家庭充当“长兄”,只是他没有意识到罢了。

可悲的是,其实鲁迅不过是个与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中国的孩子并不需要他救,也不是他有那能力救的。相反,他不遗余力地拯救的结果,是害了整整几代孩子,使得他们统统变成了如他一般嘴尖毛长,刻薄恶毒的痞子。

这当然是我党特别是老毛的责任,鲁迅的个人悲剧,是他竟然没有看到,把战争那种你死我活的极端社会病态表现扩散泛化到其他领域中,会起到何等可怕的破坏作用。随着鲁迅杂文被列为新时代的《四书五经》,传统的温柔敦厚文风便扫地以尽。可悲的是至今还没有多少人悟出此中荒谬来,无论是赤卫军还是白卫军都以文化战士自命,把公共论坛变成了“匕首与投枪”到处乱飞的杀人场。

其实我早在旧作中说过,“推陈出新”是一个自然嬗递过程,根本不需要什么人力去“大破大立”。香港、台湾、新加坡没有搞过什么“文化革命”和“新文化运动”,人家这会儿似乎也不再用之乎者也写文章。鲁迅的攻击对象,少说也有一半是毫无道理的,其中大部份是把“过时的”、“落后的”或甚至“与东洋不一致的”都当成了“反动的”、“必须消灭的”,而少部份是把人类共有的丑陋面甚至自然心理当成了咱们特有的劣根性而已。

最能说明后一点的,大概是他的语录:“看见短袖,立即想到半裸,立即想到性交……中国人的想象力,唯有在此一层上才能作如此的跃进。”无论是在抽象思维还是形像思维方面,中国人确实缺乏想象力,不过这种跃进式的性想象力似乎为男人类通有,并非我炎黄子孙专利,这大概是所有在西方生活过的人都能同意的吧。

这当然不是鲁迅一个人的错误,似乎是那个时代的普遍特点,比他可笑的人多的是。例如大文豪巴金在代表作《家》、《春》、《秋》中滥洒狗血,通篇是无法卒读的“阿,我是多么的痛苦阿,这社会是多么的黑暗阿”式的无病呻吟。细究其实,那其实完全出于无法睡心上人的性苦闷。亏他有本事把这种私人青春期的苦闷赖给全社会,得出必须推翻那反动的社会的一般性结论来!

今天的人想来都能看出其中的荒唐。诚然,传统家庭结构有很多不合理之处,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迷你朝廷,但那不过是传统生活方式决定的。当生活方式改变后,传统大家庭必然解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也就消解于无形,根本就没有必要为此去把整个旧社会砸烂,以确保所有的人都能如愿以偿地睡到心上人。

这种时代错误的发生是可以理解的,其实是东西方文明冲突必然在落后一方引起的过激反应,鲁迅的个人悲剧,是他不幸长成在一个病态的微观环境中,养成了病态心理,作了许多病态反应,而这病态反应却竟然被一个病态的执政党以权力放大为“人间正道”,由此制造出个更加病态的社会来。


【未完待续】



作者:芦笛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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