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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上海文艺医院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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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上海文艺医院回忆   
锺 舟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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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上海文艺医院回忆 (1714 reads)      时间: 2001-11-09 周五, 上午4:07

作者:锺 舟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海文艺医院回忆



锺 舟





(一)咳嗽药水



熟悉上海文艺医院的人,可能不多。因为,那医院除了上海文艺界

的人,不能进去求医。文艺医院在淮海西路和武康路口,武康大楼

对面左近。



文艺医院的人,不超过十个。进大门口一个挂号间兼转达室,挂号

兼警卫。内科医生两位,五官科医生、理疗科医生、配药小姐各一

位,还好像有一个管行政的。文艺医院里有个小花园,想来,还有

一个园丁。



文艺医院属上海市文化局,所以,病人基本都是文化局所属的人士。

据说文艺医院治疗嗓子特别好,故而,电影界的人士也常光顾。电

影界人士要来文艺医院看病,还要办一些手续。上海音乐学院声乐

系的师生,平时在五官科医院就症,但有时也会来文艺医院看病。

而文化局所属的人士,有时又会到五官科医院看病。我想,可能是

“隔锅香”吧。



去文艺医院看病,最大的好处,就是随到随看,不用排队等候。医

生们总是闲着,病人实在是不多。因为,杂技演员、武生、武旦等

练毯子功的演员,如有伤筋动骨,他们会去广慈医院、第五门诊部

和第六人民医院等处。



去文艺医院看病,你可以听到许多信息。碰到不同单位的人,大家

都会在花园里聊。从某剧团最近要排练什么戏,到某人正在写什么

剧本;从某人正在练什么绝活,到某人在收集什么素材。从文化局

到电影局,再到音乐学院的各种消息,应有尽有。那些消息相当可

靠,其质量不下于从文化俱乐部得来的讯息。



文艺医院的医生,也是传播消息的管道。因为通常病人实在太少,

那几位医生也闲得发慌。所以,凡老相识病人,看完病后,从评论

某作品的优劣,到某演员的表演,医生和病人每每聊得如痴如狂。

“旁若无人”,似乎不够贴切,因为旁边常常确实无人。文艺界的

许多信息,大多会从医生的嘴里流将出来,然后慢慢的流向社会。

——著名电影配音演员丘岳峰自杀的原因,便是经这管道,慢慢地

流向社会。



有一种情形,足以令人断绝了解信息的念头。凡你向某熟人打了招

呼之后,对方那位,指指他(她)的下巴,那意思是,他(她)现

下正在遵医嘱“禁声”,于是,大家挥手示意保重、再见。嗓子没

毛病的,也会受感染打起手语来。



大概是因为医生和病人实在是太熟了,乃至医生常常会问病人。你

看吃这个药好伐?医生开药方,如此这般的和病人“有商有量”,

其他地方,好像所见不多。



到了干校回城看病时期,这“有商有量”更进了一步。某日,我去

看病,见一后生小子在问医生:“到底好吃伐,侬吃过伐?”医生

曰:“我吃过,老好吃的。”那位再问:“大瓶还是小瓶?”医生

说道:“老大的大瓶。”那位走后,我问:“什么东西,那么好吃

?”医生答曰:“他们嘴馋了,在乡下没什么吃的,这药水味道好,

没副作用。”



(二)“可的松封闭”与“坎离沙”



文革开始了,上海文艺医院照样开着。人们忙于革命,文艺医院的

病人更少了些。在文艺医院,破四旧没带来什么变化,一切如旧。

我因为需要定期看病,所以还是常客。看病大概五到十分钟。余下

的时间,就是侃。文化局长李太成何时被靠边,周信芳、袁雪芬怎

样被批斗;人艺籍某人怎样怎样,青话刘女士如何如何。从电影局

到音乐学院,医生们对文艺界形势,了如指掌。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一共不到十个人的文艺医院,分出了造反

派、保守派和骑墙派。整个医院里,各种不同派别的大字报,我数

了数,大概有七到八张。医院实在太小,走廊里挂不下那些大字报

,于是有两大张,挂在内科症室里。内科症室贴了大字报以后,病

人就坐在这大字报前看病,那感觉也就够别扭的了。我每次看病的

时候,总感觉那不像是医院,像什么,我也说不清。



给我看病的医生,一位是造反派,一位是保守派。我是因为写东西

写多了,手腕得了病。于是那位造反派医生,要我每一、三、五打

“可的松封闭”,保守派医生要我敷用“坎离沙”。我的处境,极

其艰难,——我敢得罪谁啊?!因此每一、三、五打“可的松封闭”

时,必同时看用“坎离沙”的保守派医生。每次打完“可的松封闭”

后,都会发烧,只能在挂满大字报的走廊里小坐。记得,歌剧院的

指挥[郭明](已故)走过,不解地问我:“你在这干吗?发神经啊?

走,喝酒去。”还记得,评弹团的某人也问过我:“侬阿是问题没

有交待清楚?好好交想,慢慢交待么!”嗬,这不咸不淡的话,可

真够意思。我印象最深的是越剧院的锺泯先生(编剧、导演、红学

家),曾轻轻的跟我说:“你还年轻,还有许多事可以做。即使做

错过什么,以后你还可以做好事来弥补,你有前程,万万不能想不

开。”听了他的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冲出眼眶。这眼泪里满是委屈、

感激……锺泯先生误以为我想不开,会寻短见。其实,我完全没有

那意思。但是,自己身有“重大嫌疑”的锺泯先生,能如此地安慰

我,能不动情?



“可的松封闭”,照样地打。你说哪痛往哪打,针头在肉里转来转

去。效果么,除了发烧,什么都没有。“坎离沙”用时,必须要加

很多醋,发热之后再热敷。凡我要用“坎离沙”热敷时,四周的人,

大多都逃之夭夭。——除了年迈的双亲。



实践证明,“可的松封闭”也好,“坎离沙”热敷也罢,统统无效。

一日,我又去文艺医院,并实告毫无疗效。本以为,都是多年来嘻

嘻哈哈的老朋友了(或者说老病人了),实告当是无妨。不想,立

时爆发了一场大战。



造反派医生大声指责,“坎离沙”热敷非但无济于事,而且破坏疗

效。保守派医生反唇相讥,:“那么多打‘可的松封闭’的病人,

有哪一个有丝毫好转?‘坎离沙’舒经活血,病人无不感觉舒服。”

当我发现两位医生争吵时,我即打算走人。待我说了再见,离开内

科门症室后,我听见两位医生还在争吵:“怪不得你要当老保,你…”

“你是不是因为有政历问题,所以才在病人身上表现你的积极性?!”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这两位能把医学上的事,扯到政治上。打那以

后,过了几年,我才敢再去文艺医院。



(三)“理疗”



我再去文艺医院看病,已是过了几年的事了。



在这几年中间,只敢去华山医院运动创伤科、第五门诊部、第六人

民医院、广慈医院等处。虽然耗费了许多时间在排队挂号、等待看

病、听呼唤取药上,但是,免去了夹在造反派和保守派医生之间互

相辩论的尴尬。



再去文艺医院看病时,原造反派医生和保守派医生,都对我热情如

故,照样聊天、谈各单位的情况、趣事。从各方面观察,他们之间

已经和好如初。因为情况不明,看完病借口有事,匆匆离去。



走出内科诊室,经小花园刚准备离去,迎面碰上京昆剧团的某人。

打过招呼之后,我向这位仁兄请教,这两位医生何以和好如初?这

位仁兄哈哈一笑,分析给我听:“侬想想看,两个是造反派,三个

是保守派,还有几个逍遥派,能吵出点啥来?”确实,在我的记忆

中,文艺医院没有出现过夺权斗争,没有出现过武斗,更遑论“大

联合”、“三结合”。无权可争,大概使得各位,都取了“息事宁

人”。



“可的松封闭”与“坎离砂”,全都无效。于是,改为每天要去的

“理疗”。由于每天都去,变得消息灵通起来。



第一个令我惊诧莫名的消息:“造反派”医生,被某学馆的年轻人

起了个绰号,叫“斯大林”。那原因,据说是因为他整天板着脸,

象“斯大林”那样严肃。“保守派”的医生,被叫作“好婆”。那

是因为他成天笑容可掬,说话嘻嘻哈哈。看来,这“好婆”的雅号,

是针对“斯大林”而作的对比。



在这“理疗”的过程中,听说了袁雪芬有十七本日记,其中记录了

许多中央首长的谈话内容。据说那些统统都是“防扩散”的资料。

——我至今没弄明白,袁雪芬女士有多少文化,大家应该心知肚明。

她能纪录多少暂且不论,“中央首长”除了跟她谈些越剧,难道,

还真跟她谈论什么兴国安邦的军机大事不成?!



在“理疗”过程中,又听说了青年话剧团演员某女士,说话爱带脏

字,据说那是“造反派的脾气”。某天,某女士与人争论,开口就

是:“X 你妈,…”。对手耿某人乃是“工人作家”出身,实非易

与之辈。揪住了那句脏话不放,定要讨个“说法”。某女士理缺词

穷之际,竟然说出:“那我X 我自己妈,行不行!”“不行,自己

妈也不能X ,也不符合党的政策!”号称“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演

员和编剧,在那年月,变成了那种德行!



受不了那没完没了的“理疗”,我终于熬不住问“斯大林”:“到

底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医好我的病?”“好婆”跟我说:“勿要急嘛,

随便啥毛病,来得快,好起来慢。”我正感到一丝安慰,不料“斯

大林”开了腔:“交关事体阿拉医生也勿晓得,假使阿拉才晓得,

那么,水加点青草就可以变牛奶了。侬看,牛只吃青草,就会有牛

奶,啥人弄得清爽。哈哈哈…”



我说了声再见,心里带着无限的失望、些许被耍弄的愤然,离开了

“好婆”和“斯大林”。边走边盘算,该去哪里找能看这病的医生

。突然发现,我把自行车的钥匙,拉在内科诊室里了。等我回到那

里,“好婆”和“斯大林”还在那儿侃“水加点青草”的话题。不

过,那话题显然深入了,因为,已经讨论到牛肉和牛肚了。



我拿了钥匙,临走出内科诊室大门,回头看了看“好婆”和“斯大

林”。我这病人心里有多难受,他们似乎不管,开始讨论牛肚是白

切好吃,还是红烧入味。最后听见“斯大林”说,五香最好吃,

“好婆”和调说:“对对对,五香…”



曾记得几年前,这两人在诊室里激烈争论,弄得内科诊室如同战场

一般。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君不见,今天这内科诊室

里真正是——哎!“乐也,融融”。

作者:锺 舟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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