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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ZT : 躲不过去的沙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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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T : 躲不过去的沙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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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ZT : 躲不过去的沙尘暴 (232 reads)      时间: 2002-3-26 周二, 上午5:32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新语丝(www.xys.org)(xys1.dyndns.org)(groups.yahoo.com/group/xys)◇◇



躲不过去的沙尘暴



刘东

(原文节略版刊载于《读书》2002年1期)



  今年春天,动不动就要来京城上空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实在把人给憋闷

坏了,我遂向熟悉的出版社郑重推荐了一本研究"沙旋"的英文著作,觉得要是能把它

翻译出来,没准儿能获得所谓"双效益"。



  沙旋这个名词是我从英文dust bowl译过来的,它出现于大萧条时代备受干旱之

苦的美国南部大平原。--我们顾名思义,可以由这个字眼儿来想见,当时那里是怎样

的"大风起兮尘飞扬",一圈一圈烟雾腾腾地旋起了沙暴,把整个平原都淹没在无法呼

吸的尘烟之中。据说,当时有位名叫罗伯特·盖格(Robert Geiger)的新闻记者,

在一篇快讯中大概是脱口而出地使用了"沙旋"这个词,不想仅仅时过几个小时,这种

形象的说法就挟着它的可怕意象旋遍了全美。



  而我想推荐的那本有关沙旋的著作,题目则是《沙旋:1930年代的南方平原》

(Dust Bowl: The Southern Plains in the 1930s)。其作者是美国堪萨斯大学的

环境史家唐纳德·沃斯勒教授(Donald Worster),他当年因为写下这本追记当地那

场生态灾难的名作,而荣获了1980年度美国历史学会的最高奖项。





  至于这本书的大致内容,我们可以先通过一段评论来略窥其要点:"此书很好地

披露了这场沙旋灾难的人为成因……作者相当详尽地描写了究竟是哪些因素造成了这

场灾难。很显然,这主要缘于干旱、以及在大草原上耕种小麦来发财致富的短视欲望。

在1910年代,种植小麦的经济收益曾经特别丰厚。然而不幸的是,此种沙旋的中心在

过去和现在都极不适合任何农作,那样做会把土地全然暴露于风化之下。"



  如果非要听听其中的故事,那么它的主要梗概便是:这个地区曾长期被扎根很深、

相当强韧的草皮所覆盖,所以尽管当地的气候持续干旱,又间杂着偶发的暴雨冲刷,

水土仍大体保持完好。可惜到了一次大战之前,受世界粮食市场旺盛需求的刺激,大

批私营农场主纷纷来这里开发荒地,其盲目的耕种和放牧活动,迅速破坏了以往自然

形成的植被。再加上时至1930年代初期,该地区又遭遇到了罕见的旱灾,地表的土壤

遂被吹开和刮走,有些地方的土层竟被刮开了8-10厘米,其中的腐殖质、粘土和泥沙

被带出了很远,直达华盛顿和纽约一带,有时甚至连东海岸的天空都被遮得暗淡下来。

--这就是美国历史中令人谈虎色变的"肮脏的30年代"('Dirty Thirties')。





  但这故事不必讲得太细,反正只要是生在中国,人人都会对它似曾相识。正因为

这样,按照我当初非常单纯的想法,翻译这本《沙旋》的旨趣不过在于,它既然明示

了漫天黄沙背后的"人为成因",也就有助于再次发出明确的警示--沙尘暴并不是一种

单纯的自然现象,也并非仅仅发生于我们这块贫瘠的土地;相反,哪里出现了难以抑

制的缺乏远见的私欲,哪里出现了对于大自然的掠夺式开发,哪里就有可能出现这种

表现为天灾的人祸。尽管我也知道,国人对"人为成因"这种说法并不陌生,比如三年

自然灾害据说就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但大家若能从这本书里发现,就连在生态上

如此得天独厚的美国,也经不起对于大自然这般折腾,内心总还会多少有些触动。当

然,我并不是自然科学家,不敢仅靠引进一些有关"洋风沙"的描述,就越俎代庖地断

定北京的风沙保准源于我们自己。不过,根据身边某些重大的相关变量,我还是倾向

于相信,光是自然本身尚不致迁移得这样快,所以我们这一回准又是"敢教日月换新

天"了--可惜是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黄沙天!



  然而未曾想到,尽管我跟出版社的关系向来融洽,这一回仍未能说服哪位出版家。

这选题的"社会效益"倒是不在话下,可它的"经济效益"却未被看好。那班更能摸准市

场脉象的老友对我说,其实大多数人的潜在心理是,宁愿为了沙尘暴的肆虐而牢骚满

腹,而骂爹骂娘,也不愿为了它破费钱财买书来读,所以它顶多只能引起少数专家的

兴趣,到头来落得不赔不赚"无事忙"。我虽对如此怪诞的读者心理感到诧异,但市场

既已被预测得如此惨淡,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不再坚持了。--说实在的,这辈子老在

是说服出版家们贴出血本来对抗市场,往往要耽误掉别人的年终分红,这种巧舌如簧

的勾当我也早干腻味了。



  带着这种怏怏的心情,我正巧随后到美国短期讲学。若按惯常的情况,只要飞机

在那边一落地,我往往就忘了环境因素的存在,因为胸口不感到憋闷,实在没必要老

去念叨空气质量的,只有等再飞回狂咳不止的京城,才又记起并非天下的空气全都那

么自在。然而这一回,由于沙尘暴的话题言犹在耳,竟连身在异国也未敢稍忘,看到

什么景象都不禁浮想联翩。打个比方,刚刚拉着行李步入候机大厅,就不禁对着脚下

的大片地毯出神--要是换成北京那种大磨坊式的扬尘环境,人们就不会如此偏爱这种

招土的东西了罢?转过身去找个水龙头喝口水,又想起好多水湾都已旱成了河沟的密

云水库--据说就因为水源缺乏,北京城里的水管子快要淌出官厅水库的脏水了?出机

场后看到不少开着玩的小汽车,又暗想这玩艺到北京可时髦不起来--反正什么跑车到

那里也施展不开,敞着车篷更只能弄得灰头土脸。到了住地看到迎面的一大排书架,

又暗念自己本来最喜欢这种能够向写作敞开的家俱了--可惜在北京那边迟疑了很久,

还是只能听从劝告装上抵挡灰土的柜门……



  第一站落脚在东海岸的波士顿。这片土地对于大陆学者来说,由于哈佛大学特别

是哈佛燕京学社的缘故,按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再加上美国的城市又基本上见不出变

化,更难生出什么新奇感。然而,由于沙尘暴总在心头排遣不去,即使看到一些熟悉

的细节,仍不免要牵肠挂肚地进行对比。--别的不讲,就说对于枯枝落叶的处理罢。

波士顿的园丁们一旦剪下来树枝,立马就把它塞进特制的机器里轰轰隆隆地切成碎片,

然后再把它铺满地面用水浇湿。这样一来,土壤里的腐殖质含量就可以及时补充,整

座城市也就更不见裸露的地表。这种对生态环境的悉心呵护,在那边原本是司空见惯

的,因为他们早已立了法,整个市区根本不准有黄土朝天,挖开地面只能赶紧用木屑

覆盖。然而这一回,此种做法仍使我记挂起家里的秸秆和落叶来,竟是每到季节总要

烧得狼烟滚滚,即使三令五申也禁止不住。由此一来,仅仅由于处理这类废物的不同

办法,我们每况愈下的生态条件就要跟人家南辕北辙了。



  然而我又心有不甘:乍看上去尽管天差地别,寻思起来也不过一步之遥,或曰一

念之差。那么相比起来,真正的差距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当然最显而易见的是,我

们还没有那些特制的环保设施。可是明眼人一望便知,那些处理枯枝败叶的机器并不

难造,而且从长远的效果来看也绝不会赔本。--由此又不免联想到,我们更缺乏某种

环保法规,来强制推广这类呵护自然的机器。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类似的法规早已

制订了不少,可惜只要上峰的检查一过,就往往被当成了一纸空文。--于是又有人会

抱怨,我们的国民素质实在太低,缺少自觉参与的环保意识。不过事情也很清楚,只

靠高高在上的指手划脚,而缺乏社会底部的制度保证,人们对再好的法律条文都会软

磨硬顶。--由此可见,仅仅稍微放纵一下思想的巡行,我们居然又回到了那个久遭遗

忘的老话题,而把环境问题从条件恶劣或资源匮乏的外部危机,凸显成为社会失范和

文化失落的内部危机,发现我们说到底是由于缺少了足以调动和满足主动参与感的社

区生活,而缺少了足以应对环境危机的公民文化!



  正是因此,尽管为了追究对于地球生态的破坏,乃至反思现代性的负面效应,我

们完全有理由把批判的锋芒对准所谓"美国生活方式"--而且我本人也曾多次就此发表

过文章和讲演--然而这种外向追究毕竟只是为了帮着把问题看得更全面,而不要反倒

耽误了对于内部危机的警戒。尤其是,我们绝不要太过简单地逆反思维,赌气般地认

定凡是别人拥护的就非得反对不可,拒斥那些惨痛之余的经验和更正。如果这一点尚

能明确,那么从刚才的思路出发,则正因为单靠技术创新、法规制订或观念灌输都不

能根本解决问题,就更可以看得清楚:当今中国的问题虽然千头万绪,当务之急却在

于通过制度建设来理顺民情民意,以便自下而上地(而非自上而下地)重建作为一种

文化心态(而非治国手段)的社会公德。否则的话,请原谅我说得直露一点--尽管谁

都知道那样做属于缺德,却就是没有办法防止人们往游泳池里撒尿,以至于上上下下

和贤与不肖,都只能在越来越浓的尿液里扑腾喘息!



  第二站落脚在山脉地区的小城科罗拉多泉(Colorado Spring)。我虽是第一次

造访这里,但对这个地名却不陌生,因为科州是著名的旅游胜地,我的老师近年来也

主要卜居于此。刚下飞机我就忙着问:你们的泉水在什么地方?满以为这里既以泉水

得名,自会有一个大大的泉眼。不料,美国人也有"缺什么吆喝什么"的时候,当年开

铁路开到这里,特别地思念温泉,因为有泉水就意味着放松和疗养,遂为此地取了这

个虚有的名字,--这又使我想起北京眼下特爱命名文化广场、文化小区来,也不过是

因为文化的稀缺罢?不过,泉水的事情虽有点败兴,但科罗拉多既能以风光名世,可

观的景致仍自不少。印象尤深的是位于Boulder的科罗拉多大学,它背靠瑰丽的雪山、

面对清澈的流水,校园则以本地的红色页岩砌成,既和谐又提神地融入了周边的风光。

特别是校区中央的那个大喷水池,更给人留下了梦境的幻觉,--那池边半坐半躺地围

满了如此之多的姑娘,个个都穿得像在入水前那么放肆,却又个个都神情坦荡天真无

邪,光洁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生辉,简直像一大片美不胜收的盛开的鲜花。--这可真

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当然也可以倒过来赞叹:来这里还读什么书?



  然而说句泄气的话,此地虽能大饱眼福,却未必宜于长期勾留,因为我很快就发

现了困扰所在:原来这里属于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空气中的含氧量较正常值少三分

之一,一蹬楼梯就免不了大口喘气;另外更觉难受的是,这里的空气竟是异常干燥,

入夜后要几次三番地下床找水喝,于是刚躺下去又免不了起夜,折腾得整夜都难以安

眠,就这样第二天嘴唇上还皴起了干皮!毫无疑问,这种气候条件无论如何也不适于

读书写作,而一旦读不进写不顺,以此为业者又肯定会无名地烦躁。所以,尽管科罗

拉多学院的同行特别热情好客,我还是决定秋后不再来这个干燥的所在开会了。



  而说到这里,就该道出此次美国之行的最大心得了!敏感的读者或已发现了,以

上两段描写其实留下了一点伏笔:如果一个地方既干燥得令人心烦,又美丽得令人流

连,那么这种奇特的反差究竟意味着什么?--有意思的是,一旦领悟到了此中的奥妙,

我心中那个念兹在兹的沙尘暴母题,也就得到了意外的发展。让我们再定睛观察一番:

这里的降雨量肯定还是先天不足,而受此种人力无法改变的条件限制,这里的地表也

就不像新英格兰地区绿得那么浓。不过你举目所及,四下里仍是一片青葱,尽管那色

调泛着一点浅绿、嫩绿甚至鹅黄,却总归跟飞沙走石没什么关系。正因为这样,我一

上来根本没朝那上面想,没觉得眼前这一切还能跟沙旋有什么关系。直到有一次闲聊

到这个话题,才又朦胧地勾起了对于书本知识的回忆--对了,不光是俄克拉荷马、堪

萨斯、德克萨斯诸州,就连科罗拉多和新墨西哥等州的部分地区,当年也都曾出现过

这种灾难。



  我生出的第一感是,从前是不会有人到这里度假的。那么,这里到底曾经是一副

什么德性呢?我赶紧到网上去检索相关的资料,--尽管以下的文字并非直接描述科罗

拉多的,仍然值得逐段翻译出来,以增添大家的直觉观感:



  "一场巨大的沙尘暴吞噬了Boise城。旋风卷起了两英里高、上百英里宽的尘土,

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推进。它摧毁了大平原农场的广大地区。与沙尘搏斗的方法,

就像为了衣食而搏斗的方法一样多。所有可能的裂缝都被堵了起来,窗户用被单来遮

挡,毯子则悬挂在门后。经常的情况是,许多地方被堵得严丝合缝(可沙尘还是不断

涌入),以至于房间变得异常燥热和憋闷。"



  "狂风卷着雷鸣般的怒吼,出现于地平线上。狂暴的沙尘烟云通常从北方吹来,

在地面上堆起细沙。男人、女人和儿童都躲在家里,用手绢掩住口鼻。而一旦斗胆出

门,必须戴上风镜保护眼睛。房子被牢牢地关紧,门窗的缝隙都被用布堵起来,可细

沙仍强行闯入居所、学校和商号。在沙尘暴肆虐期间,室内的空气要用湿麻袋来'清

扫'。海绵被权且用作'沙尘面具',湿床单则被紧紧覆盖在床上。"



  "1935年的一个星期日,天气起初非常晴好,狂乱逃散的鸟群却突然飞来,它们

已无力躲避阴沉浓重的尘云,而那乌云很快就遮掩了整个视线。这场迄今为止最为凶

猛的沙尘暴,使得这一天被称作'黑色的星期日'。到那一天为止,所有不能承受此种

压力的人们,要么已从这块伤心地迁移,要么已经死于它。而在这个黑色的星期日,

许多仍然设法幸存的人们,也相信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他们被良久地困在屋内,无法

透过户外的尘土哪怕望出去一步。"





  可怕不可怕?--当然可怕。不过,这辈子已经历了太多的可怕事,心灵早被失望

磨出了老茧,所以当我坐在科罗拉多学院的美丽校园里,用鼠标点击出这些可怕的惨

像时,内心之中竟然毫无恐惧之感。相反,我倒是感到了一种难以自持的兴奋,因为

电脑屏幕上那种虚拟的惊恐,和窗外世界里那片真实的生机,油然构成了某种反差和

对比,使我胆敢对此心所属的那块遥远的土地,也生出或许不算太过虚幻的梦想,尽

管它已被外国同行称作"恶土"(The Bad Earth)了。我喃喃地宽解自己说:既然沙旋

的故乡能变成这个样子,咱们那边也就有救、无论如何还有救!……



  那么具体补救手段能有哪些?我也曾心急火燎地下载过一些整治方案,但后来却

发现,大多跟沃斯勒教授在他另一本《自然的经济体系》中的说法大同小异,所以这

里就乐得采用现成的译文了:"在30年代,农业部曾努力要在几年中修正这个已有半

个世纪的滥用土地的传统习惯。这一努力,通过赔偿农场主停产和休耕他们多余的土

地而得到了部分实现。政府花钱购买了被风灾严重破坏了的近600万英亩土地,并努力

使其稳定,也使这项措施收到成效。最后,这些土地租给当地居民只用来生产饲料……

另一部分努力是用凿子和起垅机翻起沉重的土块以固定尘土。整个地区的土壤都被勘

测并根据其最佳用途作了分类。按等高线、条形、梯形地种植了苏丹草和芦粟。另外

还种了几十亿棵树作为相隔一英里的防护林体系。到1941年,在大平原已组织起75个

土壤保护区。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还从未看到哪一时期在全部为农业而设计的保护

规划上,取得了如此重大的进展。"(商务版,第276页)



  若照"文似看山不喜平"的习惯,这些补救措施实在平淡无奇,至少读着会嫌不够

解渴。不过面前的美景却也告诉我,它们的效果也是同样的平实。尽管据说在1950、

1960和1970年代后期,由于周期性的阵发干旱,在某些州又曾间断出现过扬尘,可不

管怎么说,这里的土地毕竟摆脱了不断沙化的恶性循环,变作了可游可玩的旅游资源。

我在亚马逊网站上发现了一位来自田纳西的Randy Miller先生所写的书评,觉得它最

能证明这种变化有多么巨大了--"我们家族在俄克拉荷马的狭长地上务农,已经差不多

一个世纪了。我们目前还在那里务农,同时也在德克萨斯北部的Texhoma务农,而这两

处都曾是沙旋的中心。我母亲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她总在告诉我们沙旋究竟有多么厉

害,而作为她的儿女,我们也总是并不真心相信她的说法。不过自那以后,我们读过

了这本书(案:即沃斯勒的《沙旋》),也看过了当时的有关实况录像,--那图像恰

恰拍摄了书中描述的地区。所有我们看到的情景,以及我们从当年曾在那里生活过、

而现在仍然在世的亲戚那里听到的,都显得跟书中的内容完全吻合。"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沙尘暴在别人那里,已然成为了一种故事,一种提供不

出确证就会被当成天方夜谭的故事。我不知道我们何时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我确凿地

知道,只要中华民族还不甘心就此灭绝,总得玩命朝那里努力!



  接着又飞往西岸的湾区,此行的最后一站是在伯克利加州大学。



  这里的阳光是非常有名的,据说那些酷爱日光浴的白人,简直就把加州当成了人

间天堂。不过,就我本人的耐受限度而言,老这么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并不见得是什

么好事,手臂很快就晒出了痱子,左眼后来也被太阳灼伤了,莫名其妙地直淌眼泪。

由此又不免想到,这边的阳光这么厉害,也许跟空气透明度太高有关,而我们头顶捂

惯了那个污浊的锅盖,就很难适应这边的日照了。--不知是否由于这个原因,咱们北

京人什么癌症都容易得,唯独不常得皮肤癌?



  这里还有一点非常出名:不光是晒太阳的天堂,还是政治抗议的天堂。在这个意

义上,尽管北大在文化地位上可比哈佛--使得许多人误以为哈佛在别人的国度里也是

一枝独秀--但在政治文化上却更类乎心忧天下的伯克利,至少在已往那些难忘的岁月

里是这样。这里的校园也有它自己的"三角地",几乎每到中午下课以后,总有些事事

关心的青年来到这里慷慨演说,而同学们则一边坐在台阶上吃简单的午餐,一边认真

倾听同学的高论,时不时还会与之讨论几句。作为一位初来的外乡人,我并不能完全

投入他们辩论的具体问题,比如要求提高学校职工薪金什么的。但作为一位教书先生,

我却完全可以理解,这种满脸稚气的义愤其实恰乃伯克利素质教育的组成部分;也就

是说,重要的并不在同学们眼下说了什么,而在于他们在校园里如此投入地操演着,

这就会使其心智过程同步于整个社会过程,开始关切超出一已之私的公益问题,所以

他们其实是"说着说着就长大了"。--由此又不免联想到,要是他们国家此刻出现了严

重的沙尘暴,那么凭其内心养成的文化冲动,就绝不会允许自己仅仅作壁上观,更不

会加紧准备只身逃到海外去。



  当然说到这里又得留神,这里滋养的参与精神固然可贵,可对于任何具体社群而

言,此种参与感都是非常具体的,它当然可以借鉴舶来的观念,却不应被外缘的理论

所包办。比如,我曾经兴冲冲地告诉这边的朋友,自己刚刚目睹了美国政府治理沙旋

的实效,岂料还没说出真正要讲的话,那边就受伤般地尖声打断了我--什么"美国政

府"?那是罗斯福政府!我当然也能理解这种政治过敏,所以我绝不会去反唇相讥--

那么罗斯福政府是哪国政府?它也是靠"骗人的虚假的民主"选举出来的吗?然而我也

能够同时意识到,人家的政治过敏只对本国政府有效,而绝不会类推到其他文明共同

体的,恰恰相反,正因为样样要跟本国政府对着干,倒会对其国际对手格外宽容,不

管那对手的国内政策如何。说实在的,对于此中所显露的文化差异,我现在已更能平

心待之了,觉得它不过是人之常情,搁在谁身上也都一样,--比如我自问并不算特别

狭隘,然而受切身经历的限制,就算我也在乎哪个拉美国家采取了何种政体,那也不

能跟我对当代中国的痛苦关切相比!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那个老理儿--无论知识还是学理,光凭"纸上得来"总是不行,

还得靠切身经历的参验体贴。就拿本文的话题来说,如果不是生存环境下了催命的战

书,那么这回在伯克利掏旧书时,我肯定还会对环境史的著作过眼不入,尽管它们就

那么整架整架地站立在热门理论著作的旁边,大有分庭抗礼之势。按我过去的简单想

法,这类知识只跟地质学、古生物学和古气象学等等有关,属于纯粹的自然科学。可

依我现在的胡思乱想,这一门研究环境与人类之互馈关系的交叉学科,却很可能会发

展得相当具有人文味道,从而不仅将直接有助于环境保护,还将间接影响到许多文科

领域。--比如,它将会影响到现有的史学形态,因为历史学将不再仅限于追溯文明进

程,还将涉及与此相关的自然迁移,而历史事件也将不再仅限于主体行为,还要扩展

到构成行为背景的条件变异。--甚至,它还将修正对于已往思想过程的理解,旁及到

伦理学、美学等方面的重大判断,比如出揭示当年在创立"天人合一"或其他世界图式

时,先哲们的心向是对应着何种环境背景。我推想,由于这类研究既在立场上比较中

性,又跟应对现实生存压力密切相关,比较容易说服笃信科学的技术官僚,所以别看

它现在还几乎是空白,没准很快就能成为新的热点,向学界报告出大批有趣的新知,

--比如我最关心的问题:当年人们在此选址建都时,北京有没有这样的沙尘暴。



  由此又不免联想到,尽管自己肯定无力旁及此道,仍有可能为它效一点力。出版

社为什么冷遇《沙旋》?还不是因为读者那里有路径依赖,越是开了头的就越有后劲,

而没养成习惯的就不舍得投入。所以,根据我多年的工作经验,与其为推介这么一本

《沙旋》而四处碰壁,还不如索性组织译出一批环境史名著,作为某种扎实的先导,

去激发这方面的阅读兴趣和研究习惯。--我差不多就是转着这个念头,心不在焉地登

上回程飞机的,尽管我也明确意识到了,这类自找的麻烦已快把自己压垮了,而且这

个兴奋点要是不能转移,又得向出版社或基金会苦苦磨嘴皮子了。



  然而完全没有想到,就这么斗争着犹豫着,竟又从一片加州的阳光下,一头撞进

北京的沙尘暴里。飞机的窗户顿时暗淡下来,能见度变得相当低,所有的物象都在一

片阴沉中化为乌有了。我的喉头和心头都突然发紧:天下竟有这样败兴的事--还没呼

吸到北京的空气,就又被它弄得喘不过气来了!你说我们像不像《西游击》里的妖怪,

驾着浑浊的妖风降临人间?



  那么,从美梦中醒来之后,美梦还能否成真?沙尘暴还能否在我们这里也变成过

去的故事?--驱车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我不住地追问着自己。



  窗外又一件原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此刻却惹起了我按捺不住的愤怒!--就在如此

弥漫的黄沙之中,就在如此大旱的节骨眼上,街头那些自动喷灌系统,仍然毫不理会

地扬起白花花的水柱,去浇洒那些原产于佛罗里达湿地的青草。我简直不明白我们怎

么这样愚不可及,竟把经由长期自然选汰的本地青草都判为"杂草",偏要在如此缺水

的地方引种这么费水这么不好伺候的草?难道不光洋话语总要让我们闭嘴,就连洋草

种也享有了生存的霸权?望着路边木然地走过的、似乎并不觉得这算罪过的行人,我

似乎恍然明白了《沙旋》何以会没有销路--原来谁都贪图代表着生机的葱翠油绿,哪

怕只是临时浇灌出来的薄薄一层,谁也都想躲避象征死亡的滚滚沙尘,哪怕明知道这

大限已经越来越近。然而也正因此,就更必须尽快破除这方面的幻象,使公众看清事

情的全部真相--沙尘暴根本就是躲不开的,因为任凭你躲到哪里,它都会步步紧逼地

尾随跟进。不过,这种因人而起的灾祸,也完全可以因人而息,关键看能否迎着它走

上去,而不是照现在的样子"孔雀东南飞"。在这个意义上,你若问沙尘暴在哪里--它

其实就在我们心里!



  思想出这样的理念并不难,难的是让它"自下而上"地规范社会行动。为此我必须

不怕刺激地说,中国现在其实已把全部赌注都压在成为"世界工场"上了,这种选择对

于任何国家的资源和环境都会构成巨大压力,更何况以中国之人口与资源的极度不成

比例,就更容易随时随地爆发各种生态灾难,把祖先留给我们的家园糟蹋得从此不再

适合居住!那么,面对着如此严峻的生死挑战,如果我们仍然不能认识到,或者认识

到了不敢承认,在我们这个原本"政教合一"的国家,一旦政府随着社会环境的变迁和

自身机能的转换,无力在一种逐渐发展出来的多元社会的博弈规则中,独自承当对于

道义规范的独力支持,这种价值空缺就会无形加大各种社会成本,包括现代化进程中

的资源成本和环境成本。由此可见,即使只从应付生态危机这一个视角,我们也能洞

若观火地看出:如何让公众在某种制度温床中落实和培养参与感,真正觉得伦理规范

乃是"法由己出"的自主意志,已属于当今重建社会公德乃至文明架构的第一要义。--

只可惜在这方面,历史留给我们继续蹉跎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二○○一年盛夏于北大草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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