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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来的人》—哈萨克共和国陕西村记事（很多图呢）

安魂曲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12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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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东边来的人》—哈萨克共和国陕西村记事（很多图呢） (299 reads) 时间: 2004-5-17 周一, 上午2:05

作者：安魂曲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哈萨克斯坦地处中亚，人口1482万，面积272万平方公里。它曾经是前苏联版图的一部分，1991年，成为独立的共和国。在遭遇了东欧巨变的萧条之后，这个年轻的国家有了总统和议院，推行市场经济和私有化，尝试着新的生存方式。新与旧，矛盾与机会，每天在哈萨克斯坦交替上演；而这个国家的边沿，却有着一个泰然自若的族群，依然生活在一百多年前—他们被这个国家的人叫做“东干人”，意思是，“东边来的人”。

从哈萨克斯坦前首都阿拉木图出发，向西车行三个小时，我们来到了天山脚下。这里就是东干人聚居的楚河平原。在这片方圆不到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以营盘和新渠两个村庄为核心，生活着近十万回民，村里人全部信奉伊斯兰教，说一口地道的陕西方言。

广阔的内陆疆域，和几百年的游牧历史，在哈萨克的土地上孕育了130多个民族。而东干族的出现，却既不符合地理规律，也不符合生存规律。他们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又是怎样繁衍至今的呢……

清朝同治年间，中国西北地区发生了反清回民大起义。这次起义被称为鸦片战争之后的一次农民起义的高潮，而对于陕甘地区的回民来说，这也是一次空前的劫难……

1877年，起义失败，左宗棠率领的清军对回民展开了大规模的杀戮。起义前，陕甘一带有回民多达五百万，而到1890年，仅剩下十三万。

当年冬天，义军节节败退，被逼至中俄边境。为了求生，他们决定兵分三路，翻越中俄边境的天山，向中亚逃亡。这三支逃亡队伍中最大的一支，由白彦虎率领。过境前，白彦虎决定，派人用重金向俄国人买路，一户留一人在中国境内，以防绝后，其余人马从恰克马克山口，连夜过境。1877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天山上暴风雪肆虐，积雪齐腰。这一夜，四分之三的人没能走出雪山。

楚河成了东干人的母亲河，幸存下来的三千多人在这里扎下了营，他们把住的地方，叫做“营盘”。营盘靠山面水，土地肥沃，逃亡路上携带的菜籽，成了东干人新生命的开始。

（采访）啥都种呢，大豆，白菜，中国的白菜，辣子，茄子，俄罗斯人哈萨克人不知道吃的那些菜。他们到了如今还种的那些东西，给俄罗斯族也教会了，给哈萨克族也教会了。盖房子什么的都是回族人先打下的，就从那时候一直到如今，没离营盘。

时间掩埋了逃亡的伤痛，延续着新的生命。到现在，除营盘以外，在楚河一带总共有新渠、江尔泊克、米梁坊、哨葫芦、红旗、坎布隆等十多个东干人的村落。营盘和新渠，仍然是东干人的大本营。经历了劫后余生，这个族群也更加严谨的客守着祖宗留下来的风俗和信仰。

（采访）

这个地方是一个清真寺，一般过来的陕西人，大部分都是回民，他的教就是伊斯兰教，他经常就来这个清真寺拜礼拜。每一天就拜五次，每一天都拜。太阳还没有出来，这是头一次。第二次就是下午差不多两点的时候，第三次是太阳还没有下去呢，一般都是四点到五点上。第四次就是太阳刚下去了，天还没有黑呢。第五次就是天黑了。

今天这日子是礼拜五，对穆斯林人算一个节。一般光营盘这个乡庄，差不多有个十个清真寺。新渠还有十个清真寺。每一个清真寺人都多的很。星期五的人最多，还有一个“开斋”，封完了斋开斋，还有一个大礼拜呢。

那时候多的很，那人太多了。每一个小娃娃，每一个老汉都来拜呢。女的不能拜，光是男的。女的不能进清真寺，在家里拜。念的是用阿拉伯语，不用中文，用阿拉伯文。

第一代东干移民得到了俄国沙皇的眷顾，获得了大量的农田和十年的开垦时间。十年里，他们不用交税，可以专心种地，东干人成了代代相传的农民。一百多年来，他们致力耕种大片的土地。而在这一百年当中，俄国经历了两次大的战争，东干人的命运也因战争而两次改写。

十月革命，为俄国带来了新的苏维埃政权。而革命成功后，各地仍在不断发生富农暴乱。新政府用了1919-1921年三年的时间来平息这场内战，哈萨克斯坦曾经成立了近十支平乱兵团。在这些兵团中，有一支完全由东干人组成的骑兵团。该团作战勇敢，屡立战功，他的领帅马三成参加过十月起义，当过工人赤卫队队长，享有极高的威望。1975年，哈萨克斯坦最高苏维埃为了纪念这位东干人的民族英雄，将营盘村庄改名为马三成乡，沿用至今。

内战为东干人带来了荣誉，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却更多的给东干人带来了遗憾。在五年的卫国战争里，苏联的人口损失近2700万，作为少数民族，东干人也没能逃过这场灾难。

（采访）把三百多人拔上走了，官家拔走的。不当兵，不想去跑的，克格勃们白天晚上的到处逮呢。逮住把你塞到火车上就拉走了……

当时的东干族人不到三万，其中有接近2000人死在战场上。幸运的是，战火并没有烧及中亚地区，东干人的村落完好无损。到今天，东干人口已经繁衍到十万多人。

索阿宏·达乌今年62岁，是营盘和新渠一带有名的诗人，用村民们的话，叫写家。虽然从来没回过中国，他写的诗大部分却是关于中国。他还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叫索尊实，意思是尊重史实。

谈起祖先的故事，索尊实如数家珍，他自言，所讲的虽然未必可考，却是和想象中的故乡息息相连。

（索尊实的诗）

《给中国》

虽然中国我没去，也没见过

可是时常在心里，我可思想。

你的俊美我听了，打爷跟前，

说是那头他生了，百年之前，

好象绿岭摆着呢，高山树林，

冰山明明闪着呢，景景照红。

长江黄河流着呢，打西往东，

一切活物饮着呢，河里水清。

水清滩里落着呢，老坝跟前，

在水里头浮着呢，巧声叫唤。

跟前莲花开着呢，开的喜色，

麻雀花上落着呢，不想要飞，

历史书上也听国，中国很早，

可是最后可开了，鲜花味道，

就象春天撒开了，花的气色，

一切民族闻见了，她的香味。

封斋和开斋是回民最重要的宗教节日，每年按照月亮历，也就是阿拉伯农历推算，穆斯林会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封斋活动，这一个月里，白天不能开火进食，各人要静心反省，多做善事，以此来历练信仰，净化心灵。而封斋一旦结束，既是开斋。今年的开斋恰逢冬月，是一年当中的农闲时节，营盘和新渠的村民，开始纷纷的张罗嫁女，或是娶亲的喜事。

营盘老马家的女儿索非亚，今年刚满19岁，在村里，这正是出嫁的年龄。前些日子，新渠的一户人家托媒人来说亲，亲事说成了，明天索非亚就要出阁。

东干人的婚礼严格延习清朝时候的规矩，出阁的前一天，新娘要穿上绣花长袍，梳好“燕燕头”，在家里闭目静坐，俗称“坐炕”。

为新娘梳头是婚礼中最首要，也最繁琐的一个环节，从早上起床到临近中午，打扮新娘通常需要两到三个小时。这个令人向往的时刻，只有未婚的姑娘和孩子，才有围坐和观看的机会。

院子里，已婚的婆姨们早已经开始忙碌，为上门的客人提前准备席饭。时值冬季，备席的原材料以牛羊肉和萝卜为主。东干的女子们一旦结婚，就必须戴头巾，穿长裙，不能轻易外出示人。大规模的萝卜宴，成了婆姨们聚头碰面的好机会。

媒妁之言，似乎已经是个遥远的名词。而在营盘和新渠，所有少男少女的终身大事，仍然必须通过父母的筛选。从托媒到娶亲，男女双方即使从未见面也很正常。为了维护血统的纯洁，避免族人被当地同化，营盘和新渠的村民几乎没有和外族人通婚的先例。一百多年来，东干女子从不外嫁，东干男子也不娶外族女人。近亲通婚，在这里是极普通的事。村里人几乎家家是亲戚。

中午十二点，婆家来提嫁妆的人到了。他们只会做短暂的停留，主要任务是吃一餐饭，然后把新娘的嫁妆拉回婆家。东干人吃席讲究摆长桌，上三排菜。其规格有18盘、24盘、36盘、48盘不等。老马家的席面，保留了中国传统礼仪的大排场，人头济济，颇为壮观。

嫁妆装好，婆家的人走了，宾客们也逐渐散去。索非亚明天就要见到自己的丈夫，新的家，会带来什么样的生活呢……

早晨的新渠村弥漫着欢喜，沙米尔的父母，托媒人为他说成了一桩婚事，今天，他就要去营盘迎娶自己的媳妇索非亚。一大早，朋友们就开始为新郎“披红”，标准的新郎装是穿洋装打领带，肩批双色彩绸。人生头一回，沙米尔有些紧张。

按习俗，新郎的伴郎和父母都要“抹锅黑”，一来接受祝福，二来表明身份，今天，锅黑已经用红色来代替。

娶亲这天，新郎家用最好的席面，招待上门祝贺的乡亲，回民传统的羊肉抓饭，香味飘满整个村庄。男人们在前院支起大锅，用高汤，红萝卜和昂贵的白米，做抓饭的原材料，一般的婚宴，要准备一百多人的午饭。

营盘的老马家，也迎来了最热闹的送亲日。吃饭仍是送亲的隆重主题，而今天上门送亲的女人们，全都穿戴上最艳丽的衣裙和头巾。新郎沙米尔很快就要来了，婆家的女傧相按规矩先到一步，为索非亚搭上了盖头，并且取走了索非亚头上的花，象征着，即将娶走马家美丽的女儿。

中午12点，沙米尔走进了老马家。在他娶走新娘以前，必须接受穆斯林的一项重要仪式--诵经。营盘村德高望重的老人低声念诵古兰经，为沙米尔和索非亚祝福。娘家的礼数如期完成，索非亚和家人告别的时候到了。

迎亲队伍必须在中午两点之前，回到新渠的婆家。车队到了家门口，新郎和伙伴们会“挡车讨喜钱”。这是新娘入门前的最后一关，据说这样，小两口以后才会幸福美满。揭开了盖头，索非亚现在正式成为沙米尔家的一员。婆婆拿出了精心准备的首饰和珠花，亲手为新入门的媳妇打扮。而索非亚也将和她的丈夫朝夕相处，开始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婚姻生活。两天的喜事终于接近尾声，村民们沈浸在夜晚的狂欢之中。

东干人的男男女女，象两棵连根树，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改变，他们总能用亘古不变的联姻方式，用朝夕客守的传统和信仰，延续着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同年冬天，除了索非亚和沙米尔以外，营盘和新渠共有十多户人家嫁女和娶亲。到目前为止，居住在中亚地区的东干人已超过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