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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与网友谈毛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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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与网友谈毛诗(三)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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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与网友谈毛诗(三) (1133 reads)      时间: 2004-3-16 周二, 上午3:39

作者:芦笛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与网友谈毛诗(三)


芦笛


老真说我学理谈文,不免信口开河,此话我完全同意,本来说明了就是来玩票的。不过他说我评毛诗全凭一己好恶,我以为所谓文艺欣赏不就是这麽回事麽?管你学文学理,对某个艺术作品喜不喜欢不就是全凭一己好恶?

这里解释一下我的好恶依据,但愿说的只是我理解的艺术依据而不是政治依据。我想,所谓文学评论的“客观性”就大概是这个意思,也就是从主观感受出发就艺术谈艺术,不扯到政治上去。

看了老火“两维”、“三维”的“多维论”,觉得颇为启迪思路。火兄此言,可谓发前人之未发,是文理的巧妙联姻,端的是独到见解,老芦闻所未闻。不过似乎也不能因为三维多了一维,就要取消平面几何。剪纸和套色木刻并未因油画、雕塑、全息摄影而丧失存在价值,单线平涂的中国画就更不用说了。该用什麽形式,取决于题材的大小。画齐白石的臭鱼烂虾也要用油画似乎就没有必要,也不能说他的生猛海鲜的艺术价值就比不上伦勃郎的巨幅历史画。

小令的容量决定了它难得大起来,高手写来也难免流于纤巧。其实词作为诗的一种别体,总的来说就有这个毛病,只有天才如苏、辛才能“治大国如烹小鲜”(应该说是在煎锅里炸鲸鱼)。我过去跟老碑争就坚持过这个观点。

即以诗而论,只有老杜那种圣手,才能只用短短十个字,就熔铸出“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多维巨幅。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之美,似乎不全在它的“维”数,还有一种油画无法表现的动态感,其效果如同全景电影似的。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似乎只是二维的静态写生,好像也未见偏枯。所以,以维数论英雄,吾未见其可也。

说到我和老刀喜爱的那首毛词,老火说得一点也不错,下片确实是二维画。然而我说此诗具有音乐美,不是光从它的音韵考虑。当然,它的音韵美首先是沾了入声韵的光,入声词就是适合那种带点凄凉的情趣。不过它的音乐美主要是在上阕体现出来的。如果说下片是画,上片则是音乐。你看:“雁叫”、“马蹄声”、“喇叭声”,而且这些声音的特点还被极精当地指明了:“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这“碎”、“咽”二字之锻炼,的确功力非凡。下阙的画虽然是二维的,然而老火别忘了,此词的时间跨度很大,上片是早上,下片是黄昏,最后那两句是黄昏时分的逆光照。那时残阳无力,大地无光,看不出多少深度来,苍山驼著的夕阳就是给人二维的感觉,如剪纸似的,而美也就美在这里。一个“海”字描绘了丛山的层层套色木刻感,一个“血”字描绘了血色黄昏,真是美到凄凉的地步。说实在的,写落日如此凝冻优美,的是杰作。

老刀对双“如”字似觉不足(如果是我理解错误,祈谅),其实我觉得妙就妙在这个迭字上,如上阕的双“声”似的。使用迭字可以造成一种特殊的反复吟哦的余韵,“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就是这样。至于“三平调”的“残阳如”,我手上没有词谱,不过按记得的旧词套,似乎有第一字作平字的先例在,可见该字的平仄属可变项,所以不能说犯了规。我反复吟哦也不觉得有什麽脱力之处。

两位似乎都推重“归璞反真”,于平淡中见雄奇,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和二位是同志。我讨厌毛诗的地方就是他不懂这个道理,不分场合一味说大话,越是后来位高权重越如此,最后连什麽“小小混球,有几个苍蝇碰壁”的疯话都说出来了。可惜许多国人欣赏毛诗的地方恰是这些败笔,《雪》让人拍红了脚掌就是这个原因。我喜欢他前期的小令就是因为它们自然,不是时时处处不忘全人类救星身份的伟大诗皇的装腔作势。

不过,明白如话的白描不一定是美的。比方昨天我说:“我喜欢拉屎时唱歌”,白描之至,请问有何美感?如果发而为词道:“忙拉屎,哼歌入厕拿张纸,拿张纸。老歌难唱,新歌无耻。”(对不住,才力有限,写成上声词了)如果按老刀的说道,白描加真情就是好东西,那麽本人的屎词描写内逼甚急的痛苦,享受拉屎哼歌的人间至乐的欢快,和无歌好唱的苦恼,似乎也有点真情在内,敢问是否就成了绝妙好词?小靳庄的那些诗又有什麽美的?《北戴河》、《答柳亚子》等词/诗,在我看来就是犯了这俗而不美的毛病。原因老火已经点明了,章法是非常重要的,而老毛似乎在这方面很差。

天才的白描,老辛的光辉榜样早就在那儿了,这里随便举两例:

清平乐

茅檐低小,
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
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
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
溪头卧剥莲蓬。


西江月

明月别枝惊鹊,
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
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
两三点雨山前。
旧时茅店社林边,
路转溪桥忽见。

这样一气呵成,丝毫不显著力处,用语如此浅近通俗又如此生动流畅的白描,阿毛有得起麽?他虽偶有“分田分地真忙”、“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的生动白话佳句,但不懂起承转合的章法,无论是诗是词都要在极不合适的地方硬行塞入大话,“飞将军自重宵入”地突兀“强行作爱”,所以在许多时候只能算个“联人”,不能算“诗人”。

比起来,上面那些词如飞珠溅玉的淙淙流泉,毫无毛诗中常见的窒碍点或断裂处。《清平乐》中从翁媪、大儿、中儿到小儿一气数下来,不但不显单调,而且编织出一幅完整的田家乐图,如拍电影的镜头从茅檐摇到溪头,匆匆扫过老头老太的白发,然后对著诸儿一个个推近,用特写镜头拍下来。如此短令中居然能有偌大运作,真是天纵英才!

《西江月》又何尝不如此:从“月”开始,历“风”、“蝉”、“稻花”、“蛙声”、“星”、“雨”、“店”、“林”,边走边拍,如同电影中的“主观镜头”似的,最后峰回路转现出溪桥来,那个“忽”字不仅一字千钧地点出了跳跃感,简直有一种情不自禁的惊喜感!拿阿毛最好的《忆秦娥》去比,比得过麽?

论雄壮,谁比得过老辛?谁能写出“壮岁旌旗拥万夫”、“杯!汝前来!”?然而大英雄也不是时时处处都得丹田运足了气、憋得青筋暴胀地端著膀子亮膘。上面的小令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样的英雄才是可敬可爱的、有血有肉的真英雄,其诗作也才是真正的天籁。

阿毛当大英雄前,也曾“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披衣起坐数过寒星来著。可惜等到老人家快当和当了“无产阶级”皇帝时,就象中国演员似的马上有了强烈的“镜头意识”,一写东西就想到“全世界仰望著东方”,大话就非加进去不可了。读后期毛诗的感觉就如同看《甲午风云》、《反击》。毛治下有那些滥洒狗血的滥情片、矫情片和张牙舞爪、毫不可爱的“高大全”李默然、于洋们,决不是偶然的。后期毛诗和那些臭电影、戏曲都不是为激情煎熬下流露的心声,它们是为了教育人民象便秘一样挤出来的,而正是这一点断送了毛的诗才。

因此,我坚持原来的说法:毛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谋略大师,但根本不是什麽哲学家,也谈不上大诗人或书圣。他的诗作和书法一样,都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结果,是沾了国学颓败的光。在中国这个诗歌王国的千年长河中,他只能算
是留下了几首好词、溅起了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的诗人而已。


2001-2-3

作者:芦笛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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