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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民主三剑”未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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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民主三剑”未尽语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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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经验值: 519161
文章标题: “民主三剑”未尽语 (740 reads)      时间: 2004-3-14 周日, 上午1:42
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民主三剑”未尽语


芦笛


我的新年决心是“２００４年是无网年”，不料“元旦书红，还作网虫”，第一天就破了戒。这么下去，还怎么去当正经作家？

昨日“三剑”，言犹未尽。想想，还是把没说完的话讲了吧，讲完就去戒网，起码戒一年。

先回非非老嫂的话。你那玩意，是我认识你以来最幽默的一篇。以前怎么深藏不露？不过阿，我觉得说得没多少道理。三句话答了吧：民族问题岂能用隔离解决？粮荒世界养不起（我看过一篇文字，给出了发达国家的粮食产量数字，结论是，如果中国人口到了１６亿就再没治了），“均富”不是“民主党”可以解决的。

还是来说那“未尽语”吧。

我在《读书经验谈》中说，民主制度的第一条基本假设是：

“人民总是理智的，不但能看到自己的长远利益，而且有足够的智力判断、挑选能代表它的领导人。”

我也说过，这条假设是否成立大成问题。希特勒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成功的演说家之一。他曾在《我的奋斗》中介绍了经验，原话我记不得了，大意是要打动听众，重要的不是什么理性说服力，而是敏感地察觉他们的情绪，把握他们的脉搏，和他们的感情起伏融合在一起，及时说出最能打动他们心弦的话。总而言之，成功的演说家靠的不是钢铁一样的逻辑力量，而是煽情能力。

有趣的是，罗素在其《怀疑论》中也表达过类似观点。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新发现。昨天我抄的《庄子－天下篇》中就用此话总结了当时的“辩者”：

“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

老芦如果去作政治家，一定也是只“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这道理很简单：人并不总是理性的动物，更多情况下是感情的动物，作出的决断并不总是理智的。而所谓成功的民主政治家就是能投其所好，敏感到人民感情上的弱点，及时抓住充份利用的政治家。希特勒就是这么成功的。

另一个问题是，即使人民处于理智状态，也未见得有足够智力看出什么是符合自己长远利益、但损害自己短期利益的政策来。在大多数情况下，人民总是自私的、短视的。最有说服力的例子，是二战前的美国人民。

其时老美自觉在一战中吃了亏，发誓不管欧洲闲事，所谓的“孤立主义”思潮成了“时代最强音”，好来坞那美国人民的洗脑师连续推出电影，指控一小撮军火商为了发财把美国强行拖入战争。国会因此搞了一系列的听证会，调查军火巨头们是否真的干了这种事。罗斯福明明知道美国必须介入欧战，但根本不敢公开这么说。相反，他在竞选连任演说中铁嘴钢牙地向人民保证：本政府绝不会介入欧战。聆听了该演说的某人后来回忆，说当时他对自己说：God， 这下他可是把自己套死了，再不可能变卦了，否则立刻就要给弹劾。不料老罗诡计多端，在日本人的帮助下，最后还是把美国拖入了战事。这我在旧作中说过，不再重复。

当然，这不是说人民没有能力治理自己。这里的主要问题，还是人民的水平问题。一般来说，成熟的民主国家人民比较理智，而长期生活在专制制度特别是共党制度之下的人民特别愚蠢、特别容易感情用事，这就是希特勒为何得以上台的原因，也是前南斯拉夫为何出现推行种族灭绝政策的“民主政府”的原因。

哪怕再成熟的民主国家，人民仍然会做出愚蠢决定来，例如英美在中东的冒险，我觉得就是违反了两国人民的长远利益。

这就是“民主三剑”的由来──长期生活在资讯封闭的独裁制度下的中国人民，根本就没有独立思考的习惯，从来只会根据“红头文件”的指示看世界，要指望他们不受政客煽惑，疯狂屠杀邻居，简直就是梦想。

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合理方式，看来还是长期的和平过渡，让人民在向世界开放的过程中，逐渐获得独立思考、独立决定的能力，逐渐成熟起来。从这点上说，中共对资讯的封锁，完全是对全民族犯罪。正如我说过的，放开资讯管制，其实并不会招致社会大乱。

以前没说过的，是独裁制度的基本假设，该假设如下：

“人民没有认识自己的长远利益何在的能力，因此没有能力管理自己，需要一个贤明的大家长为他们操心。”

这假设确有一定事实根据。一个原始、幼稚、落后、愚昧的民族，有点像大家庭里的幼儿们，确实没有管理自己的能力。所以也不能说这假设就完全错了。黑格尔说，凡存在的都是合理的。此话有一定道理，专制制度之所以能在东西方存在了那么多年，当然有其存在理由。

该假设的基本问题是：第一，“大家长”并不总是贤明的。独裁制度永远的难题，就是因为缺乏合理挑选机制，无法保证统治者的贤明。第二，“大家长”并不总是为人民操心，更多的情况下是营私自肥，层层“小家长”们也是这样，而独裁制度本身无法制止这种腐败倾向，相反，那是它的必然归宿。第三，如果“大家长”干出蠢事来，谁也没办法制止。如果他发起疯来，则全国人民只有干瞪眼，耐心地等他死。例如老毛发疯长达３０年，谁也没他的办法。

相比之下，民主社会虽然毛病多多，但比起专制社会来确实优越到不可胜计。起码它是稳定的，社会危机不会积累到非得用暴力革命那种玉石俱焚的灾难来“解决”。而且，民主国家就是干了蠢事，集体的愚蠢总比个人的愚蠢发生概率、规模、范围小得多，也容易纠正得多。

所以，专制社会的缺点不但是道义上的，更是功利上的。一言以蔽之，它不是不能运转，而是不能持续运转，迟早要垮台，而垮台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也可以是全民的巨大灾难。

因此，问题不是独裁社会该不该变为民主社会，而是怎么才能平滑过渡。这大概是全世界面临的共同难题。迄今为止，除了台湾、南韩之外，还没有哪个国家比较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但那两个国家原来并非极权社会，幅员很小，种族单纯，不足为训。

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个内在的矛盾：长期专制使人民丧失了治理自己的理性能力，而民主制度却假定他们具有这种能力，这就像把管理一个大宅子的重任突兀地放到一群幼儿身上去，不出乱子简直无天理。

最坏的例子当然是南斯拉夫，不过如今的阿富汗也有后来居上模样，将来的伊拉克更绝对只会乌烟瘴气。后两者完全是西方作的孽。这些人如同当年入侵美洲的西班牙人，把民主当成神圣的宗教，用剑与火去强行布道，完全忽略了上面说过的根本难题。

另一个问题是，专制制度也可以有发挥它的优势的时候。如果幸运地碰到了一个贤明的“大家长”，他在吃喝嫖赌之余也可能干出损害人民短期利益、但符合人民长远利益的事来。二蒋（人家可没吃喝嫖赌）和老邓（他家族绝对吃喝嫖赌）就是这种例子。

如我在旧作中指出的，邓小平发动的改革其实根本不得民心，他其实是违背了人民的心愿，作出了符合全民长期利益的重大决定。“大包干”就是这样的例子，我亲眼见到农民在解散公社时热泪纵横，如同死了老子娘。现在的恶性走资也是这样。我在《我看“中国之路”》指出，邓小平发动的经济改革，尽管毛病万出，导致恶性走资，造成极大的社会不公，但大方向是正确的。最重要的是，中国现在正在往资本主义道路上走，而这一历史进步已经被中国人自己剥夺了一百年，实在不能再自己又剥夺一次了。

如果我们有点历史眼光，就不难看出，眼下社会不公在中国的出现，似乎也是社会进步必须付出的代价。反对这种进步的基本社会势力是工农大众。而只有专制政府才有那能力压服这种反动势力，悍然把改革进行到底。现在这种违背人民心愿的事还远远没有干完，因此，专制政府还有存在理由。一直要到中国的历史性社会转型完成得差不多了，人民完成了自己在社会中的定位，智力也在这过程中发育成熟，才是考虑建立民主政府之时。

最让人担忧的是，另外一个内在矛盾决定了这和平演变的凶多吉少。专制政府固然有着不顾民意强制改革的优势，却因自身的固有缺点而连自己的统治寿命都无法保证。理想的情形当然是专制政府在社会改革中逐渐弱化，而人民的地位在改革中逐渐强化，并逐渐在政治上成熟起来。但这里有个难以克服的悖论：要完成这个平滑转变，需要一个长期的稳定局面，而就需要一个强势政府来维持这局面。但如果政府过强，则民主始终无法诞生，政府过弱，则又会重蹈晚清覆辙，提前垮台而断送改革，前功尽弃。

现在中国的问题不是政府太弱，而是仍然太强。这对克服改革阻力、维持改革势头与安定局面是必要的，但如此一味强下去，不但导致各种社会矛盾无法解决，而且人为压制了许多合理改革措施，使人民地位始终不能上升。这种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势必在统治集团中表现出来而造成统治危机，导致统治集团内乱，进而触发全国大乱，玉石俱焚，于是咱们在苦苦折腾一世纪后，又回到２０世纪初的起点。

这就是《民主三剑》帖的画外音。

诺贝尔奖委员会应该公开宣布，把和平奖发给第一个解决如何顺利完成从共党制度和平过渡到民主社会的学者。

２００４年元旦


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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