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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陌生的熟悉》

九哥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209

经验值: 0

标题: 《故乡：陌生的熟悉》 (797 reads) 时间: 2002-2-16 周六, 下午12:51

作者：九哥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这几年，几乎每年都是在故乡（长沙）过的年。但我熟悉的故乡，却一年年变得陌生，而这种陌生，又正是我对国外的熟悉。不拐弯抹角的说法，就是我的故乡年年都在变，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过去熟悉的故乡，变得越来越像我现在熟悉的欧洲和日本。

从广州乘加班飞机到达长沙，已经是凌晨4点。又是哥哥嫂嫂在机场等候。一出机场，就见到哥哥最铁哥们之一的郭兄。一上车郭兄就开玩笑：“能为九哥当司机，真是我郭某的荣幸。”郭兄是车主，怎么能叫“司机”？不过让我惊讶的是，去年还是一部刚买的德国桑塔拉，怎么今年就变成了辆法国富康。是中国人换车比日本人五年一个周期还勤快？还是中国生产的德国车是豆腐沾屁做的所以不经用？没好意思问，车开到哥哥处，郭兄把车一停，一单车回去了。一问，才知道，郭兄的桑塔拉借出给朋友有事，所以哥哥借了另一位出国过年铁朋友的富康新车来接我，郭兄这回真的只是个“司机”。

中国人，都可以相互借小汽车了，你说这够不够祖国给我们海外浪子马年的一个下马威？！

当晚一家人围着吃年夜饭，嫂嫂端出盘菜苔子放在桌子中间，说：“这是绿色蔬菜。”你说怪不怪，菜苔子当然是绿色，谁不知道绿菜苔不是红辣椒，不是黄芽白，有什么必要郑重声明：“这是绿色蔬菜。”还是哥哥解释了“绿色蔬菜”这个新名词的奢侈：“这菜是从乡下土里长出来，没打农药的。”不过，这盘摆在年夜饭桌中央故意少放油的绿菜苔，如果发生在60年，真实地写出来，在当时就很可能被扣上“对社会不满”“污蔑社会主义”的大帽帽，而在现在就一定归类于“忆苦思甜”“对旧社会的控诉”。

年夜饭桌上，两个弟弟在讨论买什么样的汽车更合算，是买便宜一点的小车省油，还是买贵一点的大车少修？我有了《我开一辆奔驰脚踏车》的经历，反正不参加讨论，只说骑单车对身体有好处。

三十晚上，花炮连天，震耳欲聋。想起去年大年初一满楼道的花炮残骸，和中国过年期间保财不能扫地的传统，作好了第二天出门穿套鞋的准备。但，第二天的情形令人意外，不但楼道，连大楼外面都被扫得干干净净，只有几口还冒着热气的痰看上去特别新鲜浓郁，还有散发着“清香”的烟屁股显得格外具有生命的活力。

大年初一哪里都关门，除了一家新疆人开得兰州拉面，和他们的兄妹店。随便转了个圈，想找个网巴看看，哥哥连连摇头说：“不用。”回到家里，哥哥打开电脑，说：“我们单位有自己的服务器，是包月的，一天开24个小时还不影响接电话。网里每天都有各式中外新老电影任君选看。”哥哥这样一介绍，就把老弟变得真的是来自名古屋的田舍。

初二上午出去看看，一上出租车，被两个推着单车聊天的人挡住去路。我建议那司机按个喇叭吓吓他们，那司机则问我为什么要害他：“您是不是被关了一阵才跑出来的，明知道早就规定城市里按喇叭要被罚款。”原来“城里开车不按喇叭”这种西方、日本的文明礼貌，在祖国已经先进成了罚款的规定。为了不让人再误把我当逃犯，老九决定从此不再私自开口乱讲话。

车开出去几步，哥哥的手机接到朋友打来的一个短讯：“新春佳节到，向您问个好，办事处处顺，生活步步高，彩票期期中，好运天天交，打牌场场胜，口味顿顿好，家里出黄金，墙上长钞票。”哥哥说那是网上已经做好了，专门方便手机用户的祝词套话。可那祝词套话，背离我所熟悉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是多么的遥远啊！

提起手机，又是一件我这次回国深有感触的事。在我亲戚的顺德，好像连卖小菜老阿姨的扁担上都挂了个手机，而且那手机看上去好像比我在日本用的还要小还要精致。记得在广州的那几天，一有事只好求出租司机打电话。出租司机的反应几乎都是一样，惊讶地看着我问：“老板，您忘带电话了吗？”而我的回答总是：“带是带了，只是忘了充电。”

外国回来的，总不好意思太寒碜，和哥哥一起逛进一家手机店，那价钱把我这假洋鬼子吓了一跳。在日本0圆的手机，在祖国标价1000人民币；在日本1万日圆（约600人民币）的手机，在祖国标价2000人民币；在日本2万圆（约1200人民币）的手机，在祖国标价3000人民币以上。由此，我想起一位网友“在日本开奔驰的不一定是有钱人，而在国内开桑塔纳2000的绝对是有钱人”的说法是何等的正确。当我在最“随便”的一挡中挑肥拣瘦的时候，几个郊区菜农模样的人，一开口：“弄几个4000块以上的来看看。”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和女店员调口味（开玩笑）。等我终于咬牙心痛中一款1000元的Nokia，那几个菜农已经交了钱，还要店员把那几个手机做“过年礼物”包起来。

.中国菜农，手机，做过年礼物？！

到了晚上，哥哥家一家人，还有来串门的最要好的邻居，一起津津乐道地看着湖南生活电视台播放的一个25集电视剧，叫什么“橘子黄了”（好像是那名字）。那节奏从容得我去WC方便了两次，那句台词还没打句号。我没那个耐烦心，只问了哥哥那个电视剧的大意“一个土地主泡三奶的故事。”我躲进侄儿的小房间里，打开小电视机，连着换了几十个频道，也大多不是“帝王将相”，就是“才子佳人”。又担心起这事儿如果让毛帝知道，不定又要来它一次“史无前例”。

到初三，哥哥带着我和他一家人，约了一个好朋友的一家人去吃“自助餐”。约好的地方是在长沙的市中心“五一广场”。昔日巨大的伟大领袖雕塑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立体交叉人车分道。我们的目的地叫“平和堂”，据说是日本鬼子买下了那块地盖起的现代百货商场。

初三正遇情人节，沿马路的“卖花姑娘”见成双成对的男女就上。我一把借了大嫂的胳臂，试了几十米，最后干脆故意与卖花姑娘“撞车”，都只得到“别挡路”的回应。这次的实践使我开始怀疑“四十的男子一朵花”的科学性！

“平和堂”六楼的自助餐厅，取了个很洋的名字，叫“巴西什么什么”来着。那派头很有些像名古屋中心荣的“Sizzler”（肯定拼错了，回日本后再更正）。店内摆设很有些讲究，前台小姐、跑堂少爷也都颇时装模特儿。据说平时定价为50元人民币，周末是58元。但大年初三又是情人节，价钱涨到88（发发）元（约1500日圆，比日本还贵），餐厅对没来得及预定座位的吃户还“实在不好意思。”大嫂在定位时确认过价钱是58元，突然变成了88元，当然很是委屈。执意要找那餐馆的经理论理。依我的黄历，“你不高兴就别来，有的是人喜欢你们那几个座位”是必然的答复，便懒得听他们罗嗦，一个人去看商场专门为情人节准备的“肉麻墙”上的帖子肉麻去了。等我跟着大家一起走进餐厅，大嫂交代了我一件意外的事情：“怕别人有意见，不要透露我们是交58元一个人。”原来，那餐厅经理查出了接电话的人，承认是自己店员犯的错误。

一个多么走运的“错误”和美好的“承认”！

餐厅里法国女歌手Celine Dion的歌声阵阵飘来，不时有穿得颇讲究制服的waitress 上来倒酒，还有waiter上来加菜。那气氛哪是什么国外图实惠的“自助餐”，分明是很气派的party宴会。

吃过晚饭，我问哥哥的朋友长沙哪里可以乐乐。哥哥的朋友咧嘴一笑：“地方多的是，就只怕要排队。长沙的娱乐业在全国都小有名气，歌舞厅、卡拉OK、按摩洗脚城，平时都爆满，更况乎过年。如今长沙已经进步到了公安都规定‘两会期间’（政协会议和人大会议）宾馆饭店不宜查房。”

初四上午，哥哥又来了个老朋友，是个搞什么“纪检”工作的。和他谈起了我对祖国巨大变化的感动。他听了很高兴，说：“这样搞下去我国才有希望，就是要尽快全面现代化。”

“现代化”是什么？

“现代化”是不是就是“西化”？

“西化”是不是就是“资本主义化”？

怪不得有人谈到“很块，许多企业都要搞股份制，搞私有化”时说：“不应该叫‘腐败’，而应该叫‘原始资金的再分配’”。

真的，我过去十分熟悉的故乡，那个抚育我成长、饱经了沧桑的故乡，已经变得八十分的陌生。而这种陌生，又正是我过去二十余年生活在西方和日本九十分熟悉的。像现在这样变下去，再过三五年，我的故乡，该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变得不再像我的故乡了？如果那样，是值得欣慰还是遗憾？或两者都有一点，只是欣慰和遗憾哪个更重要罢了！

2002年2月16日于长沙

来自《九歌国际网》

http://www.danielviolin.com/jg

作者：九哥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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