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的孙女和我女儿成了他长篇大论的忠实听众,他认为美国历史的教学方式是今天学界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基辛格难过地说,现在历史的教学缺乏系统性,对某些重要事件的解释往往脱离了历史背景。他的的论述很有说服力,但是也夹带些自己的私人看法,他的核心观点是:如果脱离相应的历史语境和西方话语,去看待战后美国对反共盟友的支持,是不可能获得正确、合理的解释的。这个观点也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具争议的部分。基辛格说,“美国大学的历史教学只是罗列一个个相互独立的史实,他们根本不想教真正意义上的西方历史。他们认为西方犯了太多太多罪过,不配被拔高出来大书特书,而中国人对自己的历史就从不会有这种观念(They believe that the West has committed so many crimes that they are not entitled to single it out.That is a thought that would never occur to a Chinese)。大学应该在学术上实现真正的百家争鸣,即使那些传统上被否定的观点也要了解研究,但目前还没有做到,这已经成为美国面临的一项重要挑战”。
基辛格:在我看来,也许奥巴马不认为自己是政治程序的一部分,而是自命不凡,他觉得自己天赋异禀。按照奥巴马自己的描述,他的责任是避免美国人对世界的无知引发世界失序(keep the insensitive elements of America from unsettling the world)。他担心短期的负面因素可能演化为长期问题。但另一种关于治国理政的看法是,政治家应该更关注如何塑造历史,而不是担心如何免遭历史车轮碾压。
基辛格:现在这一共识首次遭到了如此程度的质疑。我想某种程度上,这一质疑会有所淡化。二战后,我们在西方世界对和平有自己的设想。毫无疑问,我们会为之牺牲。我们在欧洲派驻了大量军队,我们花了好多钱,我们需要重拾这种精神,而且要与时俱进(adapt it to the realities that have emerged since then)。
克里已经认识到,欲实现既定目标,其他形式压力的存在是必要的。这也是他越战后思维方式的一大转变。使用武力是外交惩罚的终极形式。使用武力和外交行动并非在逻辑上毫无联系,当然我也并不是说每次外交磋商失败就要诉诸武力,这要看情况。你要让谈判对手知道你有一个底线,要让他清楚如果他越过底线,你就会单方面推动自身战略目标的实现,无论以什么方式。否则你面对的不是外交僵局就是外交失败。这条底线的确定取决于三个客观因素:拥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实力,具有实施军事行动的战术意愿以及一个国家的实力的实际使用受到其价值观规范的战略原则(That point is dependent on three components: the possession of adequate and relevant power, tactical willingness to deploy it, and a strategic doctrine that disciplines a society’s power with its values)。
戈德堡:“美国例外论”是否越来越站不住脚了呢?
基辛格:不,“美国例外论”仍然存在,但是美国已经不再是“山巅上的光辉之城”(a shining city on the hill,源于《圣经》,美国前总统里根曾引用此说法,希望表达美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自由与希望之地的信念,起到了凝聚整个美国的巨大作用——观察者网注)。
基辛格:中国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除了被西方国家占领的那100年外,中国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孤立的。中国没有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尤其是亚洲以外国家保持交流的需要。而其周围都是相对弱小的国家,不足以打破和平局势。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前,中国外交事务的主管部门是礼部(Ministry of Rites),这意味着中国一直将外国看作其藩属国。中国没有类似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外交关系,也不认为外国与其自身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