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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罗曼•罗兰和梅琛堡夫人的忘年友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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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罗曼•罗兰和梅琛堡夫人的忘年友情(下)   
日月星






加入时间: 2013/07/27
文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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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罗曼•罗兰和梅琛堡夫人的忘年友情(下) (464 reads)      时间: 2015-5-02 周六, 上午10:51

作者:日月星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1889年罗兰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历史系毕业,并通过了中学教师就业考试。正当罗兰打算谋求具体的教师职务时,高师将一名考古研究生的名额给了他。罗兰被派往罗马考古学校留学,期限二年。那年夏天,在去罗马前的七月,罗兰在高师的历史教授蒙诺 (Gabriel Monod, 1844 – 1912)位于凡尔赛的别墅中第一次见到了梅琛葆夫人。蒙诺教授的夫人奥尔迦(Ольга )是在欧洲流亡的俄罗斯思想家赫尔岑的女儿,她认梅琛葆夫人为干妈。应梅琛葆夫人的邀请,罗兰为她弹奏了几支贝多芬的曲子。尽管他们彼此之间还不了解,但是在凝神谛听的老夫人和用手指在键盘上弹奏的男学生之间确实有一种朦胧的感情。贝多芬大师的音符魔力卷起了挂在年迈的梅琛葆夫人历史舞台的帷幕,使她陷入了怀念过去的沉思;同时也解开了系在青年罗兰梦想之舟的缆索,让他驶向了憧憬未来的海天。蒙诺教授凭借历史学家敏锐的智慧和犀利的洞察力当时就觉察到这个73岁的德国妇人和23岁的法国青年已经形成了割舍不断的隐蔽联系。


为了履行在凡尔赛的诺言,到达罗马以后的罗兰前去叩梅琛葆夫人家的门。罗兰那时候绝对不会意识到这位老夫人将成为他青春时代宁静的光明。梅琛葆夫人的住所坐落在罗马一个冷僻贫困和污秽的区,罗兰很诧异她怎么会住在那一带。当罗兰攀登又暗又脏的石扶梯时,二楼上梅琛葆夫人打开了门,于是他一切都明白了:阳光灿烂的窗户外显出罗马的蓝天、海峡、柏拉丁山(Collis Palatinus,罗马的七峰之一)上的棕榈树、以及巨象般的斗兽场,尽管外层的大理石墙壳已经风化剥离了,仍不失雄伟。十五年前梅琛葆夫人在那里住下时,高耸的房子独自屹立在波拉恩托利亚大道(Viale Praentoria),如今则被立体形的水泥大厦遮蔽,成了城市建筑物包围圈中的寂寞的古老囚徒。

罗兰走进了客厅,阳光从三扇窗子中倾泻进来,绵厚的窗帘使得阳光柔和了------几乎声息全无。映入罗兰眼中的梅琛葆夫人是一个瘦小的女人,纤弱、安详、恬静、穿着黑衣服,在宽敞但并不华丽的客厅中,她显得非常单纯,说话、服装、整个人都单纯。隐约的阳光抚弄着水晶瓶中的一束秋玫瑰,花朵的纤维并不比那瘦小的老夫人更纤柔或更明净。她的眼睛是蓝灰色的,一块黑头巾包住了向后梳的白发。她微笑着默不作声,显得沉静而灵敏。她向罗兰悄然走来,握住他的手,那清澈的目光透视着他,并不看到心中的污垢,而能荡涤尘寰,直探他的灵魂深处。

从此,罗兰成了梅琛葆夫人家的常客。晚上,他们常常会在屋角小桌旁相对而坐,靠近那面向斗兽场的窗边,罗兰坐在低低的长沙发上,梅琛葆夫人坐在大靠椅中。她并不冥想,却昂起了头,用她牝牛似的大眼睛向遥远的天际凝望。她的脸容是完全坦然的,除了柔钢似的目光,她脸上最触目的部分是嘴唇边刚毅的皱纹,这刻划了孤独的生活,严酷的经历,幻灭的希望,以及生命力 ------ 被和蔼的笑意净化了的生命。

梅琛葆夫人是一个这么纯洁无瑕的人…… 她跟那些精神的英雄和魔鬼度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她了解他们的哀愁和污点,他们都对她推心置腹,几乎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她的真情。她跟自己一生的宝贵回忆是不可分离的,她珍惜它们,虔诚地以它们为骄傲。与她谈论激动人心的友情和令人神往的岁月,仿佛打开一瓶年代久远的美酒,醇厚芬芳的香味缓缓弥漫,充满宽大厅房的每个角落,久久不会消逝。梅琛葆夫人轻轻地缓缓地说着,一次只说几句。但是瓦格纳复活了,或者是尼采,或者是赫尔岑,或者是马志尼。她都认识他们,这些本世纪伟大的自由之鸟。还有许多被人们遗忘的,被暴风雨毁灭的别人。偶尔她会在故事和回忆中停顿一会,对昔日的情景神往着……回到那里……好久以前了。对于罗兰来说这一切似乎那么遥远又那么接近。如果在两三年之前,罗兰可能会在这个客厅里面遇见李斯特,这些墙壁曾听到过这老魔术师手指中滚滚流出的急骤琴声。瞧着罗兰的这双眼睛,还有什么人没有见过呵。

罗兰在梅琛葆夫人的眼睛里还看到另外一种秘密,那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一宗隐秘的宝藏 ------ 真正的德国的钥匙。在这以前,除了德国的音乐,罗兰对活生生的德国完全茫然,他从未有过一个德国朋友。一个陌生人要打开异国的门就必须具有那种亲切而安静的信心。梅琛葆夫人的眼睛显示给罗兰的是真正的德意志和真正的法兰西之间的亲密关系。罗兰正是通过贝多芬的耳朵以及在静默中说话的梅琛葆夫人才参透了古日耳曼的精神。他在这位老妇人身上看到了比活人更有生气的德意志民族的伟大灵魂。

梅琛葆夫人有时会靠着椅背幽幽地注视着天花板上浮雕的饰花,眼睛因为陷入沉思而失去了通常的神采。罗兰会在钢琴上弹奏一支巴赫的合唱曲,或者贝多芬的庄严弥撒曲。弹毕,两人都不出一声。一切刚被音乐阐述过,语言就显得苍白。梅琛葆夫人的目光移到罗兰年轻的脸上,恢复了金属光芒的瞳人微笑着注视他;罗兰敏感的心绪吮吸着春雨般的滋露,感受到一种激情震荡后的眩晕。就这样,年轻的激情沿着天真而精致的途径把罗兰引向长者的深情,而他自己并不知晓。渐渐地罗兰开始感受那种恬静灵魂的美妙了,对于他来说,梅琛葆夫人仿佛是由伟大的古人派来的使者,她的生命辉耀着他们神圣的光芒。

一直到垂暮之年,玛尔维达•封•梅琛葆夫人仍然具有清明的思想,她始终保持着儿童似的敏锐的感受力,并像青年时代一样,一看见美好的事物就大为感动,但决不会激动。她用一如既往的平静口吻告诉罗兰:“你相信吗?我的小朋友,我一生都是勇敢的。”年轻的罗兰与比自己年长半个世纪的梅琛葆夫人絮絮而谈,不是用一个晚辈的口吻,而仿佛是她的兄弟。他回答她:“你将永远和我在一起,是我的一部分 ------ 最好的一部分。”

罗兰曾跟随梅琛葆夫人多次出席过著名的洛拉•闵格蒂夫人(Lola Mingetty)的音乐沙龙。在那宽敞气派装饰着雅典式椽柱的客厅中,仕女毕至,显贵咸集,甚至连王子也受美丽机智的女主人的颐指气使。(洛拉是维多利奥Vittorio Emanuele,意大利国王翁贝托一世的儿子众所周知的情人)在一片衣香钗影中的梅琛葆夫人几乎不出一声,或者说得那么轻,只有邻近的人才能听见,她只是倾听着,注视着,安静地微笑。然而,一种尊敬的感情围绕着她 ------ 她焕发着天然的尊严,她的威信慑服了最轻佻的和出身最高贵的人。他们其实并不认识她,但是在这年老的夫人面前恭敬地低首。她看上去很谦逊,几乎像个隐者。这屋子高傲的女主人很少宠幸那些大人物,可是她由衷地敬仰梅琛葆夫人。

当时,年轻的罗兰在自己的思想中正压抑着许多青春期的风暴。罗兰在进行文学创作时,不需要别人去激励,自然有一股力量会把他托起,使他精神昂扬。但是,当创作期过去后,他骚乱的心灵就会踌躇而疑惑了,就此摧残了正在成长而尚未坚定的力量。在这一点上梅琛葆夫人的慈爱对罗兰是有益的,她的明慧使他能恢复信心。梅琛葆夫人会带着他一起出游,他们沿着罗马市区的大道信步而行。路边交叉着高大的橡树的枝柯,投下大片的浓荫,阳光透过枝叶间洒落一地金黄。在大树虬曲的枝干间常常会现出一尊肃穆的石像,可能是某对古罗马时期夫妇的墓茔,安静地凝视着生命的流逝。他们会并排坐在蔷薇树下的大理石凳上,彼此默默地领会对方的含意。梅琛葆夫人是富于智慧的,她同情,却从不提及,只是默默地抚平他心底的暗流。于是罗兰的痛苦化解了,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天作之合,仿佛和上帝默契了。

罗兰曾经为了那些贫乏的考试而牺牲了自己的青春,一步步地通过了高等师范,学士和研究生学位,把自己引向教书匠的职业。当稳定职业的大门已经洞开,他却再也不愿意进去了。创作的猛烈欲望给罗兰启示,严正地要求这个青年人把自己完全献身于它。罗兰又是一个认真的人,决不会为了成功而设法走最妥当的捷径。因此,他不得不考虑放弃准备了那么长久和那么痛苦的那个糊口的行当。为了毫无把握的遥远目标,他渴望开始一次全新的奋斗。但是,这次奋斗背后的成败不仅关系到罗兰本人,还涉及到他的父母和家人。正当罗兰为是否孤注一掷地投入这场奋斗时,梅琛葆夫人不比他更犹豫,她看清了他青年的顽强性格和反抗陈腐的时代风气的理想主义,因此确信这场博斗将给他带来巨大的创痛。也许罗兰会被打垮,他一定会受伤,他将吃苦,但是不要紧,为了责任而受苦是命运的美好。而美好与否,则是命运。同时,她竭尽全力开始磨砺这只雏鹰的翅膀。她不仅支持他,更伸手援助他。她写信给罗兰的家人和在高师的老师蒙诺教授,让他们理解年轻人的抉择。同时她又亲自写了按语把罗兰的文学习作寄给她所有的熟人和友好。尽管没有取得立即的效果,但是罗兰的力量在沉默而孤独的奋斗中得到了提升,他的性灵也由清新而趋向成熟。终于罗兰的工作在巴黎文艺界的围墙上砸出了第一道裂缝,他在梅琛葆夫人持续的鼓励下赢得了第一个回合,为他以后的成功铺下了基石。

梅琛葆夫人只对极少数最亲密的朋友才流露隐秘的忧郁,通常人们看到的是她的微笑和平静。她后来告诉罗兰:“我心里充满了一段漫长的生涯和所有那些欢乐与哀愁,错误和崇高的抱负 ------ 一种无限的感激,对太阳,对鲜花和音乐,对那些照亮我道路的伟大思想家,对爱过我的朋友们。”

欢乐的日子悄然而逝,罗马的两年时间,弹指而过。罗兰要回巴黎了。尽管后来,他们在凡尔赛和罗马又遇见过几次。可是在罗马一起幻想时的亲近已经只能成为过去了。那神奇的罗马天空,以及那两年的岁月和光景永远不会再来了 ------ 永远没有回来 …… 可也永远没有离开过罗兰。

于是另外一种精神上的亲密 ------ 通信的亲密,代替了它 ------ 每个星期日都有紫堇色的大信封从罗马寄到巴黎,带给罗兰四张到八张的信纸,密布着清晰、修直、行列整齐的字迹 ------ 罗兰对每一封信都用幼稚的急匆匆的笔迹答复,一种热烈的一口气写成的潦草的涂抹。梅琛葆夫人的第一封信的日期是1890年1月31日,最后一封信是1903年2月27日。罗兰从梅琛葆夫人那儿收到了大约六百封信,他写给她的回信也有那么多。这些回信在梅琛葆夫人去世后全从罗马寄还给罗兰了。这些信显示了罗兰整个初期的文艺活动和他最初的奋斗 ------ 最沉痛的奋斗,因为那时他还没有成熟的经验可以缓和自己青年顽强性的高傲的反抗。

幸运的是这些通信基本上完整地保留下来,并翻译成各种文字出版,成为所有热爱欧洲文化的善良人们共同的精神财富。笔者手头保存着一册H. Holt and company出版的《Letters of Romain Rolland and Malwida von Meysenbug, 1890-1903》(罗曼•罗兰和梅琛葆夫人通信集,1890年-1903年),这本1933年印制的书是二十多年前花2个英镑在伦敦Leicester square 附近一个旧书摊上购得。上述大部分文字资料都源自该书。

世人很少有像梅琛葆夫人那样热爱生命,在每一个新的日子中感到如此新鲜的欢乐;像她那样一种年轻的不倦地向一切青春的灵感开放的心智,为他们的成就而兴高采烈;在她心目中对明天的好奇心就是爱,是灌溉未来的取之不尽的精神源泉。她在所爱的人身上重度青春,她借他们的眼睛观看。他们的脚载着她行走,可是她不需要他们的羽翼能够飞翔,可以说她把自己的希望和对于他们的信心的羽翼借给了他们。她始终都保持着自己的本色:净化、崇高和圣洁。

1903年4月26日二时,一个春日的午后,梅琛葆夫人平静地走完了她87年不同寻常的人生旅程,安息在蔡斯蒂阿古塔(Piramide Cestia)阴影中的柏树下。梅琛葆夫人的墓志铭是她一生的理想:“博爱 和平”(Amore Pace)------ 一支永远的罗马之风所伴随的歌。


(全文完)

作者:日月星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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