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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自由谈（十）错字连篇的手抄本

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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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文明自由谈（十）错字连篇的手抄本 (932 reads) 时间: 2014-3-22 周六, 上午12:04

作者：河边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十、错字连篇的手抄本

前面一节我试图理解“四合一”演化为“三合一”以后，欧洲文明的制度演变的开端，从而理解罗马制度是如何演化为欧洲制度。我的理解当然是极度的简化，只是想说明欧洲文明的一系列怪异之处。下面再来理解“三合一”的另外两个要素-----基督教和希腊文化------是如何在欧洲文明里实现糅合的。

欧洲人在启蒙运动时期曾于修道院里发现一些希腊经典的手抄本。中世纪没有印刷机，书的保存全靠手抄。真正能读懂自罗马人那里传下来的希腊人的高深著作的没几个。很多修道士只是奉命抄书，通过这种方法来“复制”原件，为欧洲人保留了很多经典。但是，有些手抄本却高深莫测，无法读通。原来是当年的一些修士不懂这些莫名其妙的希腊学术，在抄写原来的手抄本时遇到不能确定的词汇（要是方块字就没问题了！）常常自己猜一个写法相近的词，这样几经传抄，原书就变成了天书。可见当年的基督徒对于希腊文化的似海深情！苏格拉底是一位“坐在（希伯来圣地）锡安山上尚且悠然自得”的家伙，基督徒干吗抄希腊经典？这就要首先清理一下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区别。

耶稣出生时，亚里斯多德系统化了的逻辑学、伦理学、政治学已经问世300年了，犹太民族的知识结构已经和《旧约》时代很不相同。同时，希腊哲人也对于信仰从理性角度进行了论证，由亚里斯多德将柏拉图的超越个体之外的理念赋予个体，与之对立的是个体的“质料”。而理念之中还存在理念，那就是“上帝的所有物”。亚氏的这套形而上逻辑是后来基督教哲学的重要基础。

《旧约》记录的是犹太人的历史和内心的困惑，以及恐惧和盼望。如果用现代人的眼光来读它，当然没法得到这样的感觉。但是，仔细想想，有哪一个民族不是这样走过来的？但又有哪一个民族有这样的执著把自己的历史放在困惑、恐惧、盼望、信仰中来记录的？到了耶稣时代，理性-----即对于知识的追求------已经是部分犹太人生活的一部分，但是信仰------即对于行为的关注-----仍然是犹太人的生活的中心。耶稣不同于古代带希伯来人----那些人不知道希腊，没有信仰和理性的冲突；而耶稣则是信仰和理性的矛盾结合。从单纯的希伯来信仰是无法直接推出“爱世人”这样的普世价值的，因为希伯来信仰认为只有犹太人才是上帝的选民。希伯来信仰也无法导出“三位一体”的理论，因为只有希腊式的“不言自明的公理”和“自然秩序”才能支持这样的理论。

纯粹希腊理性和我们现在理解的科学理性完全是两码事。现代科学是实证方法，一个人不可能通过这种方法建立“点”、“线”、“两点成一线”这样的概念。点只有空间坐标，没有任何其他尺寸，它因此是“不言自明的”。现代科学的实证法没法导出这样的“玄乎”（抽象），因为实证方法不可用于研究无法观察和测量的物体。希腊理性所产生科学理论很多由猜想开始，原子理论是最好的例子。希腊人没有任何可信的证据来说明这一理论，但是德谟克利特猜中了。希腊人常常是猜，然后加以推理，以逻辑上的自洽为依归。从这个意义上说，希腊纯粹逻辑思辨正好是神学的最好工具。你或许会问，相对论这样的抽象理论难道不就是现代科学大师爱因斯坦的思想？没错，相对论是现代科学方法出现以后的理论，但是相对论的产生却不是通过实证方法做出的，而是更依赖希腊式的纯粹思辨。关于相对论的实验是理论产生以后的事，颇像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爱因斯坦有两句话给我很深印象：（1）在上帝面前我们都一样聪明——也都一样愚蠢。（2）中国人没有发明系统逻辑，所以中国不会出现现代科学。由此可见信仰和理性在他那里结合的何等和谐。

理解了这些，再来看基督教如何保存了希腊思想。基督教在罗马帝国成为基督教国家后深受希腊哲学的冲击，异端大量出现。是奥古斯丁（354-430）率先也通过理性方法建立基督教哲学，并以此来打击异端。此为基督教第一次将教义理论系统化的努力。奥古斯丁将信仰放在首位，从怀疑一切入手，论证神的万能和拯救。信仰从此有了明确的定义：坚信上帝启示的真理，爱上帝，求靠上帝的约束，再通过“三位一体”的思想把爱上帝、圣灵、和人（通过耶稣的神--人一体）联系起来，形成了教义理论的框架。

但是，基督教主教们的权利常常高于教义，哲学不过是可以随意加以修改的“神学的婢女”。这种情况一直到阿奎那（1225-1274）的出现，运用前面简述的亚里斯多德的形而上学，首先区分了神和神的创造物（人），然后将基督教定义为神的世界（从亚里斯多德的“意识的意识”出发），神的世界只能通过启示、教会、信仰才能把握。而在世俗世界里，人可以通过理性来认识真理，从而有世俗的生活和属灵的生活的差别。阿奎拉创立了自然神学理论，写了《反异教大全》和《神学大全》两部基督教经典。阿奎拉的贡献彻底打开了基督徒从事科学研究的大门。可以说，没有他，恐怕也不会有爱因斯坦了。不过，阿奎拉也决然想不到，由他打开这这扇门，有一天会产生《物种起源》。

由此可见基督教信仰和理性的关系非常复杂，对于后人的影响远不是“一本烂书”那样简单。希腊人的文明的确灿烂辉煌，两希文明的确存在尖锐的冲突，希伯来文化的确落后于希腊文化，但是这些现象在我看来不足以结论说希伯来一神教思想的价值乏善可陈。套句老芦的“隐形文明”的话，可能是“作用更大，生命力更旺盛。”。古希腊人何以那样聪明智慧是同埃及人如何造出了金字塔一样的问题，一个wonder！

基督教保存希腊思想指的是对欧洲而言，因为东罗马在西罗马垮台后还存在了一千年（虽然换了几次名字），直到欧洲走出了中世纪后才垮台的（1453年康斯坦丁布尔陷落）。但是，最后真正继承了古希腊思想的不是当年高度文明的古希腊人的后裔，而是野蛮人的后裔。这不能不说是欧洲文明的又一怪异。

（待续）

作者：河边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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