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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残余时间

lemon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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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8/08/03
文章: 2974

经验值: 119907

标题: [转帖]残余时间 (372 reads) 时间: 2013-6-10 周一, 上午5:01

作者：lemon25 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残余时间

摘自《小说月报》
作者: 尤凤伟

（一）登机

副市长邓兆基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考察、观摩、出席会议。。。满世界飞。有比较才有鉴别：他觉得在众多国际机场中洛杉矶机场是最老旧不堪的一个，灰蒙蒙的像个大仓库。每回进出港他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么富有的国家，这么知名的一个城市，怎么就舍不得拿出点钱建个与其相称的国际航空港呢？

当然，这回，十月二十五日，晚上九点，在他推着行旅车走向韩航检理处时，他同样在想这个让他一直不能释然的问题。他如此耿耿于怀，可能与他分管城建的职务心理有关。就洛杉矶这个机场样子，他觉得老美让人匪夷所思。

乘坐的KE012是美国洛杉矶市至韩国首尔转青城市的航班，当地时间零点十分起飞。通过多次体验，他觉得这个航班比由北京转青城的国航更便捷，机上的服务也让人舒心，那些不会说汉语的空姐比将普通话说得呱呱响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样子的空姐更让人觉得亲切贴近，她们能让乘客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关爱。

本次航班是一架空客巨无霸，办理手续的人很多，大厅嘈杂如集市。不比来程，秘书小黄会帮他办好一切再送抵安检口，而这次返航则需亲力亲为，有些不适应。等办完行旅托运，他的额头已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摸出纸巾擦了擦，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可以身心放松了，且可享受在免税店购物的乐趣。大凡回国的都会在登机前买些物品，比如中华烟、茅台酒、化妆品之类。国人在国外买国货应当不是出自“爱国”考虑，也不是这里的便宜，而是货真。他不用买这个，烟酒家里大把，也不用担心有人会送假货。他穿过烟酒柜台，径直走到化妆品专柜前。柜台上摆满了一大推女士用品，价格不需太用心看，需要费些心思的是如何让售货员分装。一般来说，他对老婆和小祝能做到一视同仁，不像有些同僚那般，宠爱“小朋友”，歧视“老同志”。只是因为年龄不同，所需的化妆品的功效有异，他要注意的只是不要“穿帮”，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一切按部就班，当飞机开始向跑道滑行时，广播里响起要求乘客关闭手机与电脑的告知。可能考虑这个航班的中国人多，播音还用了汉语，这就给像邓兆基这样不懂外语的人莫大的便利。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发现有一条短信提示，号码是儿子的，他并没有在意，刚才就是儿子送他到机场的，该说的都说了，发个短信无非是再道一次别，如此而已。恰好这时，一位空姐在不远处笑容可掬地注视着他，用意不言自明，于是他便没看短信，直接关了机。

飞机正点起飞。尽管已过零时，透过舷窗，外面的城市仍然灯火辉煌。有部电影叫《西雅图不眠夜》，洛杉矶亦是。大洛杉矶地区真大呀，听说它由六百四十几个卫星城市组成。飞机飞了近半个小时，看看下面还有亮光。

飞机升空后已不明方向，却清楚是由西向东飞行。尽管是商务舱，可座椅再宽大也不是床铺，加上时差关系，使人难以入眠。每次漫长而枯燥的飞行都使他觉得难受，他觉得出国是百般的好，就是在飞机上睡不好觉，让他感到美中不足。

他向四周望了一会，发现自己所在的商务舱没有满员，除了一男一女不知是夫妻还是情侣的老美，其余的都是亚裔男士，凭直觉，应当是三个韩国人、一个日本人和包括自己在内的两个中国人。刚入舱那会，他和那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矮胖同胞眼光相对时，俩人都礼貌性地点点头，然后各做各的事。这位同胞西装革履，头发染得乌黑，邓兆基判断他应当也是个出国公干的官员。他就坐在自己的前排。坐在自己旁边的是个年过不惑的日本人，咋看一眼，他冷不丁觉得与电影《平原游击队》里的那个鬼子官长得很像，瘦脸，尖下巴，眼睛骨碌碌地转。开初，这“鬼子官”表现出对他极大的热情，一遍一遍冲着他笑，嘴里哇哩哇啦，意欲沟通，可他听不懂嘎子话，就算听懂也不会回应。像大多数国人一样，他对日本人心存芥蒂，杀了那么多中国人还一个子儿不赔偿，点头哈腰顶个屁！可能是因为他的冷谈，“鬼子官”慢慢也就不言语了。

已是午夜，乘客都在休息，机舱里只有微弱的光，异常安静。电视屏幕始终在播放着模拟画面：飞机飞行在洛城与旧金山之间的海岸线，清晰而逼真。画面上方的滚动字幕为：“残余时间 11时26分”，也就是从此刻至到达目的地首尔所需的时间。其实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剩余时间 11时26分”。从第一次乘韩亚航班他便对“残余”两字感到诧异，觉得韩国人的语言水平太欠水准。在汉语里，“残余”不属于时间方面的概念，而且“残”字无形中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像是在一步步走向末日尽头，特别在噤若寒蝉的飞行中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字眼。他曾将自己的看法讲给一位空姐，让她把他的意思转告给公司，可两年后情况依然如故，要么空姐不当回事儿，要么是她的上司不当回事儿，他也有些愤愤然。

正在这时，前面的矮胖同胞“啊”了一声，随即将座椅左转九十度，偏着身子对他惊呼：“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愣证了一下，矮胖同胞指着电视屏幕，声音仍然充满惊悸：“飞机往回飞了！飞机往回飞了！”他赶紧抬头，果然见原本已飞过旧金山的飞机在掉头回飞，这是他从未遇见过的情况，头脑立刻闪出一个不祥的判断：飞机出了故障！这判断让他惊恐不已，似乎顷刻间便难以支撑一头栽进茫茫大海。他哆嗦着嘴唇重复着矮胖同胞的惊愕：咋的往回飞了？咋的，往回飞了？恰此时，有两个空姐推着小车过来送饮料，若无其事地甜笑着询问：coffee or tea? 顾不上这个，矮胖同胞起身指着屏幕用英语向空姐询问，从神情上看两位空姐也似乎觉得意外，其中一个拿起舱内电话讲起了话，挂了电话后空姐用英语对矮胖同胞说了几句话，他听不懂，可从同胞变得释然的神情看出事情不具危险性。果然同胞转告他：一位乘客得了急病，需就近返回旧金山医治。他摇头不止，虽然只是虚惊一场，可这惊魂体验让他十分的不快，在心里连骂几句操蛋。不过那矮胖同胞的情绪转变得倒快，脸上泛出欣慰的笑容，同时向他伸出手，说句幸会，我姓周，他礼貌地握握手，回应我姓邓。

飞机在旧金山降落，病人下机就医，飞机在等待重新起飞。机舱里，除没心没肺的美国人继续睡（也许他们根本没醒），其他人都显出焦躁不安的神情，他前面的老周则从包里取出从免税店购买的物品观赏着，聊以打发时间。他在心里琢磨着老周是何许人等，从年龄、装束、体态看他应该是政府机关厅局一级官员。再深一层，不经意间从他的眼神里透出的坚定且强蛮的气派判断，应当是单位的一把手。可是一般官至厅局级的领导出国都会有一干人跟随，自己这次赴美就是带来一个园林团，考察结束其他人如期回国，他则到洛市看望在南加州理工大学读书的儿子，这才一个人回来。这位老周当是出于和自己相同或相近的缘故独行也莫可知吧。

无聊之际，他想起手机上那条儿子发来的信息，便摸出手机打开调出，只见上写：爸，刚接妈急电，得知你回青城后组织便找你谈话，务必做好准备，切切！他顿时全身打了个激灵，血液止流，脑子里立刻蹦出。。。

（二）冥想

邓兆基看完短信，脑子里立刻闪出两个字——“双规”！顿觉天旋地转。。。完了！全毁了！好半天，他木木的，所有意识都一点点从身体逸出，只剩下一个空壳。

又一个激灵，他赶紧再次查看手机，发现儿子发信息的时间为二十三点十七分，正是他办理登记手续分外忙乱的时刻，因此才没有注意到。他立刻拨了儿子的电话，欲将事端确认。不通，再拨还是不通。他额头冒汗，是儿子关机睡觉了？还是手机有问题？因频繁出国，单位特意为他配了卫星电话，一直都是好用的啊，到底怎么回事？他无从猜测，惶恐而沮丧。

他甚至都没察觉到飞机从停机坪滑向跑道。直到轰鸣声起，他才意识到飞机正重新升空。转眼望时旧金山的灯光已在舷窗下面闪烁，意识的回归让他陷入无尽的恐惧与痛苦中，那是翻肠搅肚的煎熬。“双规”、“双规”，多少人以此为起点，走向了不归路，侥幸在冰冷的现实中坍塌，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都将化为乌有。为了这美好自己曾付出多少艰辛，遭受过多少屈辱。一切将覆水难收。

夜已很深，机舱里的乘客都已入睡，他哪里能睡得着，神经质般将目光一遍一遍投向电视屏幕，客机正飞越太平洋腹地，这是一个让人忧心一旦遇险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位置，屏幕上方的字幕为：“残余时间 8时22分”，狗日的残余时间！尚有自由身的残余时间，一旦时间归零。。。。。。

绝望的情绪紧揪着他的心，几年来心底深处所担忧的事情终于猝不及防地来到面前，让他难于接受。他陷入沉思。。。其实心底深处的不安始终是存在着的，自己的事他比谁都清楚，支撑的是侥幸心理：大家都是腚不干净，咋就会单单砸在自己头上？一个朋友对他说过一句话：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倒霉。倒霉现在就落在自己头上，这应该无话可说。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拒斥，却不得不面对，做鸵鸟是不行的，必须接受现实，进入问题的实际。他尝试着静下心来思考，既然将自己列为“双规”对象，说明有关部门已掌握了自己的问题，那么掌握了多少，全部还是部分？还有，事情究竟是怎么败露的？是谁举报了自己？又是出于怎样的动机？

想了一通也没什么头绪，如同对应他心理上的剧烈波动，忽然间飞机开始了颠簸，而且好像愈来愈厉害。机舱灯光变明亮了，响起了空姐让乘客系安全带的提示。除了那一对美国男女照睡不误外，其余都醒过来，前座的老周边系安全带边嘟囔：咋那么颠呢？声音明显透出不安，许是出于壮胆，老周把座椅转向后方，与邓兆基打了个照面。邓兆基冲老周点下头，说飞机正飞在太平洋中间，这里气流最严重，每回都是这样。老周脸色逐渐放松，对他说老邓你别不在乎，还是系上安全带吧。他证了一下，方意识到自己把这事忽略了，怎么会这样呢？他兀自不解，又想到自己刚才对飞机的颠簸完全没有恐慌。以前可不是这样，只要一颠簸心就提到嗓子眼儿。他心一沉，想明白了：自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现在是死了也都无所谓了，他甚至想飞机真出事，这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成全了自己，得以解脱，身败名不裂，自己的家人，当然还有小祝，就可免受冲击。。。此时此刻，他终于能够理解那些破产者选择自杀的勇气所在。

老周见他沉默，转回去了。

许久。。。当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屏幕：客机仍然飞在太平洋上空。残余时间为四小时二十分。他陡然醒悟起：不对，这是到达首尔机场的时间，加上换机以及从首尔飞到青城，还需要增加四个多小时。自己的自由身延长了四个小时，这一发现不免让他心里窃喜，可转念一想，苟延残喘更长些，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该怎样还会是怎样。他念光一闪，唯一的变数是：看能不能在韩国停留，寻求政治庇护。但这好像完全不可能，自己在经济上犯事，跟政治沾不上一点边。。。且慢！如果一定挂拉政治，也不是没有说词的，比如自己职务上的升迁。年初，赵市长“到点”，改任人大副主任，以自己的年龄、政绩论，是最合适的接替者，可上级最终选择了大肚子景副市长，明显不合理。说轻了是政治歧视，说重了就是政治迫害。。。可这样的理由怎么能说出口呢？难道让韩国人来决断中国官场的一干糗事？当然不可能。

真是失去理智了！留韩避难是荒唐的想法，他知道是自己乱了方寸才产生完全离谱的想法。韩国不是美国，如果能在登机前看到儿子的信息，倒可以留在美国。现在晚了，算你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让飞机掉头回去，就算再有乘客生病，也是直飞首尔，首尔已遥遥在望。

九九归一，回国受审是板上钉钉的事，是唯一的一条路。老婆让自己做好准备，不是别的，是如何加以应对，想办法减轻处罚。。。

一位空姐悄悄走过来朝他一笑，问：coffee or tea? 他指了指咖啡。空姐倒了咖啡，对他再笑一下，转身离去，望着空姐的背影，他冷不丁想起小祝。两人长得并不像，可他就是联想到小祝，想到与小祝在一起享受欢乐的一幕幕。俱往矣，他的心猛然一痛。

他又想到老婆姜敏，心中顿生不快，有一种怨恨的情绪升腾而起，不是因为她传递的信息太晚，可以肯定的说她是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通知儿子的，问题不在这里，而是自己最终走向绝地姜敏是推波助澜的人。在她眼里，钱财比她丈夫的前程更重要。他清楚记得，自己的恩人加伯乐、前任市委书记、后调任省人大主任的冯老，那天当着他们夫妻的面征求他意见，是想去文教口还是城建口，不待他开口，姜敏赶紧回句城建口。冯老皱皱眉，不过后来还是让他去了城建局干局长兼书记。他自然晓得姜敏代他选择的用心所在，当时他十分反感，在心里发誓要当清官绝不走歪路，然而后来他终没能守住自己的誓言，收了第一笔。回想起来，那简直是攻与守的战争，无奈姜敏成了对方的生力军，联合起来向自己发起了进攻。一堵墙塌了第一块砖，很快就一块块跟着塌下来，任什么也挡不住的，本来是最亲的人，却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可谓是大私灭亲了，所以他一直对姜敏心有怨恨。直到后来遇见小祝，倒有一种报复的痛快。心想，你个姜敏不是喜欢钱吗，那就和钱一块过吧，咱各得其所谁也不欠谁。然而，此时此刻，他倒对小祝有种负疚感。小祝为了自己一直不谈婚嫁，也没有取代姜敏的企图，甚至也不想从自己身上捞钱。这种反常一直令他不解，小祝不为这不为那，难道真是为了爱情？自己一个半老头子且貌不惊人，能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产生爱情？他觉得可疑。就当是为了解开心中这个谜团，今年小祝过生日时他送给她一张卡，小祝不接，当时他心里就打一个证，想莫非是小祝对这钱的来路有所质疑？他知道这也正常，多少女人由于收受了“对方”来路不明的钱财而受到牵连，弄得狼狈至极，可他清楚，今天给小祝的这笔钱可是干净的。。。经多次推搪，后小祝说卡我收下，可密码不要告诉我，一旦改了主意你可以收回。当时他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有点泪，怕小祝看见，赶紧去了洗手间。当时那一幕他至今记得清晰，他后悔当时没告诉她密码，事到如今，再见面已无可能。她对自己的付出最终落得个颗粒无收，想到这儿，他觉得甚是愧对小祝。

危难之际顾不上什么男女私情，时间有限，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后事”，这自然是个新问题。东窗事发，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死刑应该不至于，只要自己积极配合，坦白交代，判无期的可能性也不大，应该在十到十五年之间。这对于人的一生而言不可谓不漫长。如果仍“行走”在官场，十几年滋滋润润优哉游哉一晃就过去了，多少离退休的人都发出“人生如白驹过隙”的感叹，可要是呆在监狱里那就漫长难捱了。当然或许会有转机，比如运作个“保外就医”应该会没问题，满打满算，在里面顶多待个三年五载。出来头一件事就是与姜敏离婚，离开这个害人的娘们儿！

“咔哒”！一束白光射进舱内，有乘客拉开了舷窗挡光板，哦，天快亮了！他抬起头，客机正指向日本列岛，残余时间为两小时十一分。他的心又揪了一下，剩下的时间委实不多。此刻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停止，让他永远待在这架不落的客机上。

。。。咔哒、咔哒，挡光板陆续被提起，晨光从不同角度照进来，原先的寂静也变得喧嚣，乘客蜂拥上洗手间。老周回来时问他睡得好吗？他说不好，老周笑着说睡不着很痛苦。他“啊啊”着，心想，操蛋的是应该倒过来：很痛苦，睡不着。

空姐送来早餐，他订的是西餐，想到有可能是今生在飞机上吃的最后一餐，他便没了胃口。却发现老周正挽起袖子大享韩国餐，风卷残云一会儿便吃光。当是睡好吃好换来好心情，他把座椅转过来面对着邓兆基，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三）怪论

老周递过来一张名片，说以后你老邓要是到我那儿一定找我。邓兆基说一定一定，看过名片，知老周是南牟市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南牟是省内一个大市里的小市，小市也是市，作为一把手是通天的，他心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这遭说不定能让他帮点什么忙啊，刚要掏名片，又觉不妥，遂说句对不起没名片了，反正有你电话，我会主动联系你。老周一笑说没问题。

饭后，空姐送来了咖啡和茶。

老周并没有把座椅转回去，似乎想与邓兆基攀谈以打发“残余时间”。他缓缓咂了口茶，问：老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邓兆基说是教师。他并没有说谎，从政之前他是市郊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在时任市委文教书记的冯老去学校视察后，他的命运发生改变，走向仕途，很快被提拔为副校长，不久又升为校长。这些不合常规的升迁把他自己都弄蒙了。冯老是伯乐，问题是许多同事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冯老为啥偏认定自己是黑马？后来还是冯老的秘书小庄无意中透露出其中的蹊跷：原来他的长相特像冯老那个在车祸中丧生的独子，那次视察冯老在看到他那一瞬简直惊呆了，也就记下了邓兆基三个字。邓兆基得知这一信息可谓是又惊又喜，想不到爹娘给的这张脸竟成了踏入官场的通行证。他想既然冯老将对儿子的深爱寄托在自己身上，那么就不应该让冯老失望，所以以后每逢父亲节母亲节他都登门探望，带些并不贵重却能显示孝心的礼品。冯老夫妇并不把事说破，却也心照不宣地予以接受。由此下来，他与冯老之间便形成一种诡异无比的关系。不言而喻，这关系加上他自己的努力，让他在仕途中顺利地一步步走到今天，要不是冯老后来调走，肯定不会有现在面临翻船的局面。。。

。。。他叹了口气，问老周道：当一把手很忙吧？老周说忙，除了党委还有人大这块，而且政府、政协工作上的大事也须拍板。他点点头，明知故问：公安司法方面也过问？老周说可不是，只兴不出案子。他问：也包括经济方面的案子？老周说经济案子也是案子，更挠头，搞不好就要捅篓子，前些日子我把个交通局长“双规”了，立即组织突审，他吓蒙了，竹筒倒豆子，全部交代，这时省里一个大头头来电话询问情况。邓兆基听得汗毛倒竖，急切地问：后来呢？老周说落下白纸黑字，只能移交司法。他问：那大头头那边呢？老周说不高兴是铁定的了，瞎，这是一个教训，搞啥子突审，缓缓再说嘛。。。下次可不能这样鲁莽。。。

可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嗯，且听听老周有何高见。

他试探着说人人觉得官场风光，却不知道要担多大的风险，真难为你的。。。

老周见邓兆基来了谈兴，嘴里便滔滔不绝了：老邓，有句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官场也是江湖，同样身不由己。你个普通教育工作者就很好，吃穿不愁，平平安安过日子。。。你未身在官场中，所以不晓得内里。新官上任，想的都是好好干，别出事，特谨小慎微，可时间一长就把握不住自己了。老邓，你道是什么原因吗？说句心里话，人都有念想，没有例外，人世间有圣人吗？没有，要有，那一定是塑在庙里，只因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才金身不败嘛。

邓兆基听得有点愕然，他晓得这老周说的是心里话，之所以能无所顾忌皆因为他们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可问题不在这里，自己也是“圈里人”，那怕此刻已经成了准犯人，也不敢用一句“也是人”来为自己辩护的，老周意识的怪异虽然让他感到吃惊，可也使他感到有一丝共鸣，心里受用。这时他陡然想到这些年十分盛行的“金屋藏娇”现象，这个问题既困扰着局内人也困扰着局外人，他想听听老周对这个问题是咋想的，便向他询问。

没想到老周对这现象似有点嗤之于鼻，说道：这其实不应成为一个问题，答案明确，人也是动物，看似“人物”实则是“动物”。他说男人成了动物可对发妻不公啊。老周哼了声说：有啥不公的，上帝把雄性造成这副德行有什么办法，据一位外国专家观察，公牛不与曾经交配过的母牛再来第二回；公鸡一生差不多要和四十一只以上的母鸡“上身”；至于人，男人同样具有喜新厌旧的本能，这就是天造地化，也是女人必须接受的一种宿命。。。邓兆基只听得瞪眼，心想如果老周这套理论能有效抚慰被遗弃的怨妇们的心，那对整个社会的“维稳”功莫大焉，只是女人们未必买帐。他陷入沉思，觉得尽管自己孬事都有份，可毕竟知错认账，而老周不同，他理直气壮，对所有的不良行为都能找得其合理性，老周成“精”了。

一番高谈阔论后，见邓兆基低头不语，老周没了兴致，把座椅转了回去。屏幕上显示客机已从日本本岛穿过，直指韩国海岸线，残余时间为一小时零三分。

不知怎的，那个被他否定的念头再次从头脑中跳出：滞留韩国可不可以？行不行？可以，还是不可以？这个问题总是在他脑海里忽隐忽现，一直持续到飞机在首尔机场降落。。。

飞机缓缓停靠在上落架桥旁边，从舷窗看出去的机场正被晨曦和淡雾弥漫，早班航班在停机坪蠢蠢欲动。这时，透过舷窗邓兆基发现不远处有一架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客机。。。。。。

（四）完

邓兆基陡地发现其中有一架美国航空公司的客机，那一刹枉念又一次升上心头：要是能乘上这架飞机返回美国，那该多好。美国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国度，既从中国吸纳精英，同时也藏污纳垢。。。他摇摇头，痴心妄想换来的自然是万分沮丧。下飞机时，他像是被人押着的行尸走肉，直到登上换乘的飞机。找到座位后他四下寻觅老周，看见老周在后面四五排，趁老周转身时他招招手，老周也对他打招呼。他惦记着老周，还是觉得会有事情让他帮忙。

载他回国的是中国民航航班，坐下后便有种身陷囹圄的感觉。这的确是个无须看守的飞行监室，只待两小时后飞机落地便会戴上铐子。他心里充满了绝望，却也明白要利用这个空档进行自救，最关键的是飞机落地之后。他算了算，从降落到走出廊桥（抓捕人员一般都是等候在那里），大约有20多分钟时间，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亡羊补牢，与必须联络的人联络，首先是冯老，不是父亲胜过父亲的冯老。告知自己刚从美国回来，给他带了些保健品（是事实）很快送过去，如他已得知自己处境险恶，会婉然拒绝，这便是信号，那就要恳求他帮帮自己，是他把自己托到“树上”，要跌下来时还需要他把自己接住，相信他会这么做的，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他肯定不情愿再失去另一个。接下来要联络的是苗总、郁总和孔董，这些年他们变着法对自己“表示”，现在得立马归还，当然归还的不是钱而是借条，借条早已写好，搁在家里姜敏知道的地方，只要接了他的电话，姜敏会知道怎么去做。只要这几笔“大数”解脱掉干系，其余无大碍，前提还是冯老出面，他会这么做的，除亲情的因素外还因为他没把柄在自己手里，在当上副市长的第二年，姜敏曾登门送去一张“大额卡”表示谢意，结果被冯老一怒之下轰出了门。冯老是个清白之人，以老领导的名义帮他可无所顾忌。所谓“借条”都晓得是怎么回事，上面想较真，会戳穿；不想较真，便会放你一马。冯老的作用就是放马归山，当然还得看是不是有人存心把自己往死里整。这么想脑子里跳出一个人来——常委、常务副市长关某人，若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该放弃与他的竞争。其实一开始自己就清楚不是他的对手，自己的后台冯老已调到省里，鞭长莫及；而关某人的后台是现任市长，一件本来可以拎得清的事没能拎清，可见自己道行尚浅。他断定如果有人对他落井下石，那就是关某人。

转念一想：何不让姜敏给关打个电话，就说自己在美国给她夫人和女儿买了化妆品（准备把给姜敏和小祝的都奉献出来），等上班带给他，这有些反常的举动关会明白自己对他举起来白旗，当然会心生怜悯，放他一马。

他长吁了一口气。还有，还有什么？对了，准备好手机。

说起来，邓兆基还是个守规矩的人，他把手机擎在手里，急切地等候，在感到飞机轮子与跑道撞击后立即开机，他先拨冯老的电话，通了，可很快又没了声音，他一怔，再拨，这回完全没了声音，他狐疑地看了看机屏，发现一片黑，没电了！顿时，他像被电击中，心在哀嚎：老天灭我！老天灭我啊！

邓兆基瘫坐在座位上，头脑一片空白，直到舱门打开，乘客纷纷起身，他才回到现实。他妈的一路上绞尽脑汁的盘算全付诸东流，“自救”宣告失败，一切已不可逆转。只能正确看待了：自酿的苦果只能自吞有啥话可讲？只能按倒霉处理了！

老邓，你咋啦？脸色这么难看，病了？他一怔，从遐想中回过神，见老周拖着行旅箱站在他旁边，关切地看着他。舱内乘客已经寥寥无几。

没啥没啥，他慌乱地搭讪站起身取下行旅箱，随老周往舱外走。当走到廊桥时他头脑灵光一闪，冲走在前面的老周说：周书记能用用你的电话吗？我的没电了。老周转过身，掏出手机递给他，调侃句：到家了，向老婆报道？他顾不上啰嗦，立刻拨了冯老的电话，没人接，平时一打就通，怎地愈急愈出状况呢？他不敢耽搁赶紧拨自家电话，占线，他简直怒不可遏了，在心里大骂：臭娘们儿真不知死活，火烧房子了还煲电话粥？赶紧又拨姜敏的手机，关机。他绝望了，其实他知道姜敏只要在家手机就关掉。

他血冲头顶，拿手机的手直打哆嗦，这两个电话打不通便意味着刚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毫无办法了。这时他看见老周在廊桥拐弯处向他招手，他晓得自己已回天无力，看来这就是命，只能接受下来。退一步说，毕竟已经把儿子送了出去，读书的费用也不成问题，至于姜敏，她对这一天或许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一切都不用为她操心，她会活得很好。他定了定神，就在此时，他的眼前突然一张甜笑着的秀脸，那是小祝！他的心倏地一跳，随之而来的一种难以言尽的情愫在心中荡漾开来，眼角顿时有些湿，他决定给小祝发条短信。于是向老周示意稍等。

随着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动，一行字便现于屏幕上：小猪，祝你生日快乐。老邓。他眼望着这行字，看看，再看看，然后按下发送键，像了结了一桩夙愿那般长吁了一口气。他心里明白：即使小祝再单纯，在生日过去不久之后，“老邓”又一次祝她生日快乐，她当会晓得其中的玄机——自己生日的数字就是那“一个数”大卡的密码，是的，她会晓得，一定。

他追上老周，还了手机并道了谢，后颇为不解地问句：老周你也没急事，干嘛这么急吼吼地奔呢？老周说：咋没急事？我得快马加鞭赶回去，上面正等在那儿要和我谈话哩。谈话？！邓兆基一惊：双规？老周莞尔一笑：啥个双规？哈。。。是升职，下一步会到大市里干副职。他“啊啊”两声。老周又说：老邓，我先走一步，再见再见。

邓兆基却停下脚，望着前面老周急匆匆远去的背影，他的心像一扇陡然推开的窗，豁然一亮，对啊，上级找我谈话，除了“双规”，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像老周那样对自己进行升职前的例行谈话。意识到这一层，一直压抑在胸里的那口积气一丝丝散发出来，他感觉有了一线生机，自己会安然无恙。老周能，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他一下子记起那次去省里开会时候，借机去了冯老那一趟，跟冯老谈到自己在市里的处境，特别谈到有关某人压着，便无出头之日。冯老轻轻一笑说，有什么可泄气的，出水才看两腿泥哩。他想莫非那时冯老便已替自己运作了？

当然，他也清醒，在“双规”没有被完全排除之前，自己便不能彻底得到解脱，这要看自己的命了。答案很快就会呈现在他眼前：如果在廊桥尽头等候的是他的秘书小黄，那自己就算是逢凶化吉了；假若是几个不认识的人，那就在劫难逃。。。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上天保佑，他深深地吐一口气，然后屏声顿息向廊桥拐角处一步一步挨过去。。。。。。

作者：lemon25 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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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浩荡可扬帆傲游美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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