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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果威：美国童话与中国现实

NABC60

加入时间: 2008/04/24
文章: 2895

经验值: 136475

标题: 胡果威：美国童话与中国现实 (344 reads) 时间: 2012-7-04 周三, 下午11:18

作者：NABC60 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胡果威：美国童话与中国现实

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有过“玩家家”的经验，例如用一些小容器假装做饭，扮医生用一根冰棍的棍子扎在洋娃娃的胳膊上打针。在我插队落户的年代，农村的孩子还没有玩具，于是小男孩在树棍上系一根麻绳，学着父辈“驾、吁、哦”地赶那假想的马车。

我是共和国的同龄人，童年时在学校里受到正统的共产主义教育。在反右、大跃进和三年饥荒中，偶尔偷听到父母发的一些牢骚，其内容在当时是儿童不宜的，使我感到非常困扰。十七岁文革爆发，目睹学生殴打老师，子女揭发父母，夫妻互相揭发乃至离异，人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口是心非、阳奉阴违，我的青少年时代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从此脱离了童话世界进入现实世界。后来经过土插队和工厂的洗礼，亲身体会了世态炎凉。不到三十岁就已历经沧桑，变得玩世不恭了。

恢复高考后上大学，攻读英美文学专业，读了许多有关美国的东西，如盲人摸象，形成了一种误解，以为美国是一个非常先进的社会，美国人一定比我们见多识广，思想更老练、成熟。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才发现美国人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他们的思想其实非常单纯、幼稚，因为他们完全是生活在童话世界之中。

我有两位堂兄，大的长我两岁，小的跟我同年。他们从小生长在美国，都受了良好的教育。他们哥俩到一起几乎从来不谈工作、时事和政治，多数是谈运动、球赛等，或是到院子里扔扔球玩耍。看着他们那种无忧无虑的样子，我非常羡慕。相比之下，我和我哥哥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谈政治，每逢一场政治运动就为父母在单位里的处境担忧，为自己的工作和前途担忧，为国家的前途担忧。我们关心的是文革的烂摊子如何收场？中美建交对我们家庭将会有什么影响？在美国的叔叔一九七二年回国探亲怎么办，见还是不见？周恩来去世之后是否会产生动乱？以及毛泽东去世后由谁接班？是否会有内战？

美国人特别提倡自己动手，有一次他们哥俩一起装配一个放电视机的小柜子，干得十分起劲。小堂哥负责研究简单的平面装备图，找零件和工具，如三号的垫圈、二英寸的螺丝、内六角扳手、十字头的螺丝刀等，象手术室的护士给医生递器械似的，一样样地递过去。大堂哥动手装配，态度非常严肃认真。我在旁边使他们非常紧张，反复关照我不要靠近，生怕我把东西弄坏。我看了忍俊不禁。想当年我抽调到长春拖拉机厂模具工段干了六年，做过的模具上千种，那图纸是三视的，正面、侧面和顶视，看了平面图之后再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在脑子里把它转变成三维的立体。有些复杂的冲模有千百个零件，装配图复杂到极点，也都看懂了。再看看他们哥俩，就像在幼儿园里做手工劳动似的，煞有介事且不必说，还以为这位堂弟来自第三世界的中国，最好不要插手，一边呆着去。而在我看来，那不是在“玩家家” 吗？

美国人在城市里住惯了，喜欢户外生活，希望回归大自然，返璞归真，而中国的农民则希望有个城市户口，到城里去吃“商品粮”。大堂哥在乡下有栋别墅，占地四分之三英亩，有草地和树木。每年春天他都要种一些蔬菜，美国人种菜是照书种。先到店里去买育苗的长方盘子，装着一排排的硬纸容器，有酒盅大小，每个里有一小撮肥沃的培养土。菜种是论包卖的，包装非常讲究，里面也就是几十颗而已。每个容器里埋两颗种籽，浇上水，放在紫外线灯下，就开始育苗，苗长到两、三寸高就可以移植了。周末将长方盘子放在车子的行李箱里，开到乡间别墅。整块菜地也就相当于两张乒乓球桌子那么大。大堂哥先戴上手套，用小耙子松土平地，然后用尺量好株距，插上小棍子做标记。挖坑的深度也有讲究，得先用尺量好，保证深浅一致。每个坑里加一铲子袋装的有机肥料，加两棵苗，硬纸容器一起放进去，自然腐烂后也可以当肥料。最后将苗覆盖好，按紧土，浇上水，就大功告成了。忙了一下午，一共才种了几十棵。浇水是自动的，每天到预定的时候地下埋设的水管会自动喷水。秋收的时候他会送给我们一些番茄、豆角之类的蔬菜，还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这是有机的绿色食品。现摘的蔬菜味道确实比超级市场里的好些，但是成本不菲，每磅至少好几美元。回想我们当年在乡下插队时，种蔬菜都是论垧，一垧地是一万平方米。全劳力在前面用锄头尖刨一溜小坑，深浅和距离差不多就行，后面跟着一个提篮子的“半拉子”，往每个坑里放一棵菜苗，然后踩一脚就完事儿了，每棵总共才花两三秒钟。如果像我堂哥那样精耕细作的话，那岂不是到秋天还种不完？那哪儿叫种菜呀？纯粹是园艺。最好笑的是，我那堂哥还不让我插手，想必是因为我从来没读过种菜的书。

大堂哥特别喜欢骑自行车。中国是自行车王国，当年在中国自行车曾经是三大件之一，要结实耐用。前面的横杠上装个小座位给孩子坐，老婆带在后面侧坐，全家就半机械化了。在美国自行车不是交通工具，而是运动器材。我堂兄的自行车是从意大利定购的十二速跑车，车身是钛合金的，分量极轻，两个手指就可以轻松地抬起来。骑车还有全副武装的行头，包括尼龙紧身衣、头盔、手套、护肘、护膝和专门的鞋子等。披挂起来五颜六色的，用北京话来说就是“事儿事儿的”。对一个曾经在中国每天靠骑自行车上班的人来说，我感到非常有趣，不免自问一句“至于吗？”

联想到美国的男人喜欢玩车，最好是两个座的敞篷跑车，夏天开到外面去晒太阳兜风，冬天则喝西北风。更有些男人舍得花好几万美元买一辆哈雷·戴维森的摩托车，拆了消音器在高速公路上狂飙。穿的还有讲究，得黑皮茄克和皮裤子，再配上一双黑色的牛仔皮靴，这才叫“酷”。对他们来说，车子已不再是交通工具，而是男人的玩具。

美国人是活到老，玩到老。有一次我们带孩子到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看小熊维尼（Winnie the Pooh）的巡回展出，据说那玩具熊是最早的原型，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是珍贵的文物。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七十年历史的东西，多数人家随手都能找到一些。但是在建国才二百多年的美国，七十年的东西就是古董（Antique）了。见到了熊使我大失所望，就是用布缝的，又旧又脏。那天的观众一半以上是老人，还有好几个是坐在轮椅上的。俄倾进来一个穿着牛仔衣裤背着吉他的男人，自弹自唱，于是所有的老人和儿童都跟着合唱起来：“A hug, hug, hug. Give me a squeeze. ”（拥抱，拥抱，拥抱。把我搂紧点儿。）那些返老还童的老人唱得忘乎所以，陶醉在歌声里，随着节拍摇头晃脑，就像我们小时候在幼儿园里唱“排排坐，吃果果”一样天真无邪。

美国人对熊确实情有独钟，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熊，有方帽子的毕业生熊、白大褂听诊器的医生熊、白裙子馄饨帽的护士熊、蓝劳动布衣裤的牛仔熊、背带裤的工人熊、警察熊、军官熊、士兵熊、水手熊、妈妈熊、爸爸熊、老板熊、秘书熊、厨师熊、老师熊。你尽可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只要你能想象得到，就一定有那种熊。我的小堂哥过五十岁的生日，在应该知天命之年，得到的礼物居然是一具戴着礼帽穿着米色风衣的侦探熊。他抱着熊爱不释手，连连说：“Cute. It’s so cute. （可爱，实在太可爱了。）”

原来在我的想象之中迪斯尼应该是儿童的乐园，去过之后才发现去迪斯尼游玩的有许多老人。迪斯尼有许多卡通片中的童话动物和人物，如米老鼠和唐老鸭、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灰姑娘、皮诺曹、小鹿班比，甚至还有中国的花木兰。老人们最喜欢照相，看着他们搂着那些卡通动物和人物照相，眼睛里还噙着晶莹的泪花，那种单纯幼稚的童心甚为动人。我的一位堂妹夫是洋人，最喜欢米老鼠，有用米老鼠装饰的汗衫、手表、领带、领带夹，当然还有各种米老鼠的玩具。人到中年甚至老年居然还那么天真无邪，在老谋深算的中国人的眼中，那不是太“小儿科”了吗？

美国人之所以能够如此无忧无虑，而中国人却进亦忧，退亦忧，而且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与中国的文化传统是分不开的。中国人认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所以“少年老成”是褒义词。美国人最怕老，问女人的年纪则更是大忌。中国人则以老为荣，“老张”、“老李”是成熟的标志，而“李老”和“张老”则更是尊称。而我这一代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历经列次运动，政治上比我们的父辈更是早熟，我不禁为自己过早失去童年和青少年而叹息。

现在回到国内，看到下一代独生子女的床上居然也放着抱着睡觉的玩具动物，就连我当年下乡的村子里，孩子们都有了小自行车，真羡慕他们有如此幸福的童年。感叹之余又有一种忧虑。他们从未经过艰苦生活的考验，也不懂得物力之维艰，今后生活中遇到挫折或动乱怎么办？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希望祖国安定富强，让我们的下一代童心永驻，也能像美国人那样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童话世界中。

作者：NABC60 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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