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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屈原的自恋与他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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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屈原的自恋与他恋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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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屈原的自恋与他恋 (1231 reads)      时间: 2012-6-25 周一, 下午12:59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昨天是端阳节(若在中国,应该是前天了吧),理应谈谈屈原应景。无奈昨日太疲倦,睡了足足一天才醒。今日又花了不少功夫去研读《周髀算经》与《九章算术》,读完又写那无聊之极的烂文字。若非被人指为造谣犯,则我也不至于做这些无用功。当然,非此也不能令我发现陈子同志还是给出了勾股定理的通式的,过去我的介绍确实错了。从这点说,理应感谢人家的指控,虽然帽子太大头太小,而且说的完全不在地方,毕竟可算歪打正着吧。

之所以想起屈原来,倒不是端午节真跟他有什么鸟相干,而是见佳佳惊奇而天真地问道:“老菜对泡妞手法根本毫无认识,他们是如何解决个人问题的?”继而又与钟小赤佬交头接耳,悄悄说什么:“有没有觉得老菜们对人际关系的解读和我们完全不一样?那份叫真的劲儿,我看不懂。”小吃佬趁机优越一把,答道:“这些老帮菜早被时代淘汰了。就怕自己被淘汰,还把背时的价值观强加在自己孩子身上。说真的,我有时在老芦身上,也会找到优越感。这个老古董,活该你比我大了30多岁。”

我看了只觉啼笑皆非。老实说,我最讨厌我孩子的,就是他动辄嚷嚷“代沟”,似乎我辈老菜完全不可能理解他那浅薄的青春烦恼。忽一日,他又无限鄙夷地对我重弹这滥调,我于是棒喝曰:

“爱情不是你们这代人发明的!你爸当年也曾年轻疯狂痴迷过!而且,自人类有史以来就是这样的!!!这几万年下来,无非是一代又一代人重演那早就演过亿万次的老戏,什么新鲜把戏都没有!!!有什么无法理解的?!!难道新新人类就不是人类?!!”

这本是现代人早就该明白的千真万确的真理。如果在这上头翻得出什么花样来,那古人的那些悲欢离合又如何能打动现代人的心弦?所谓青春期的烦恼,乃至人类一切情感,完全可以、而且已经用分析法(也就是所谓的“还原论”)落实到一些小分子化学物质的作用上去了。

例如我老人家六十过后,便再也没有了色心(说好听点就是浪漫的感情),这不过是因为体内睾丸酮的产量锐减罢了。而困扰我终身的忧郁症状,无非是脑内单胺神经递质(monoamine neurotransmitter)平衡失调罢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引起许大痛苦的这几个单胺化合物,其分子式却都非常简单,人工合成毫不是问题。

广而言之,人类所谓“个性”、“情感”等等复杂现象,虽被雨果描写为比天空与海洋更浩瀚深邃,其实全都是这些简单的有机小分子在作怪。它们的结构在不同个体中完全一样,其效应也历几万年而毫不改变。人体无非是个早就编好程序的机器人。到一定时刻,原来录下的程序便开始执行,于是各种内分泌激素就开始合成释放出来,配合脑内的神经递质,引出某种效应。老到一定时刻,它们的分泌就逐渐减退。这呆板的程序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重复播放,可每代人却都以为遇到了为他们特有的问题,乃是隔代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其实,个体差异只表现在遗传决定的脑内单胺递质是否平衡而已,所谓“性格”,诸如天性是乐观还是悲观,是旷达还是焦虑,是敏感还是迟钝,是细心还是粗放等等,统统是这平衡决定的。如今用拮抗剂阻断有关的受体就可彻底改变病人的性格。说到底,那被雨果夸张为比天空或海洋更浩瀚的内心世界,不过是一堆化学反应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坛内的小帮菜(或如佳佳简称的“小菜”)的烦恼,难道又不是那张播放了几万年的老唱片?简单到可以轻易归类。佳佳无限怅惘地怀念青梅竹马,无非是“虚荣心战胜了真实的爱,惜乎过了此山无鸟叫”引出的惆怅与悔恨,而“第一束玫瑰”述说的则是“我爱的人到不了手,而追求我的人却偏偏是无法忍受的俗骨”。至于前段令小钟死去活来的悲剧,就更是永恒的悲剧。古代就不说了。即使是现代,也有美国电影《爱情故事》与日本电影《生死恋》。那演的是60-70年代的年轻人的悲欢离合,绝对是老菜的故事,可与小菜们的悲剧又有何区别?

正因为此,两千年前屈原写下的《离骚》,才会在青年芦笛的心头引起强烈的共鸣。我在旧作中交代过,屈原曾是我最热爱的诗人,而《离骚》则是我最热爱的长诗,青年时代一读再读,反复吟哦,几乎每次都情难自已,泪洒青衫。读多了,虽非《长恨歌》、《琵琶行》那样能倒背如流,但警句都能琅琅上口。

过去我一直以为那是屈原的所谓“爱国情怀”(也就是“忧国忧民情怀” )打动了我。但前段偶尔在网上看见有人说屈原是同性恋,我立即想起了至今难以忘怀的那些警句,越想越觉得此言非虚,屈原的确是同性恋,而《离骚》确实是失恋后写下的情诗。

司马迁说:“《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其实说得也对也不对。“离骚”确实是“离忧”,诉说的是离开楚怀王后的痛苦,但那并不完全是“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忠臣的怨恨,更是被情人抛弃后的痛苦。通读全诗,可以相当确凿地说,屈原乃是楚怀王抛弃了的具有浓厚女性气息的男宠。

这女性气息首先表现在屈原的自恋上,他异常喜爱采撷与佩戴香花香草: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朝搴阰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

在那没有香水的时代,要打扮自己,增加吸引力,当然只能佩戴香花香草。这需求量是如此之高,以致他必须自产自销,而且生产规模还相当大: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
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
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
愿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
哀众芳之芜秽!”

据楚制,一畹等于30亩,九畹就是270亩,种那么多的兰花,还要种一百亩香蕙,在田埂上还要见缝插针地种上留夷、揭车、杜衡与芳芷等各种各样的香草,这消耗量真够大,品种也够繁多的。

当然,诗歌里的数据不是数学里的数据,多为夸张用语。只有无耻如郭沫若者,才会去坐实“卷我屋上三重茅”与“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从中推断杜甫是漏划地主,住的是盖了三层茅草的“冬暖夏凉,比瓦屋还舒服”的茅屋,而光出售一万根竹子收入就非常可观。不过,即使屈原种的那些香草香花只有一亩,那也足以说明他的打扮狂了。

众所周知,毋庸置疑,一般只有女人才会使用香水,而佩戴香草香花就更是女人的专利了。可屈原却在诗中反复强调他的这个习惯。他不但佩戴香花香草,还颇懂插花之道,亦即把花草编织成美观的艺术品,而这也是女性的绝活,至今日本女人还在干:

“擥木根以结茝兮,
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
索胡绳之纚纚。”

他的女性洁癖甚至发展到了妙玉的地步,烹茗的水也得是从梅花上扫下来的雪,还要装进瓮里,埋在地里三年,好让细菌大量繁殖: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
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
长顑颔以何伤!”

这意思是:

“早上饮用木兰花上的露珠啊,
晚上进餐秋菊落下的花瓣。
只要我的情感真的美好而又精纯啊,
就是长久憔悴又有何妨?”

本人才拙,译诗无法押韵,对付着使吧。需要说明的是,原诗偶数行押韵,多为每四句换一韵(有例外)。记得余冠英解释道(不敢保证是不是他,毕竟是四十年前读过的东西),那“英”字楚国人读为“央”,因此与“伤”押韵。

如此洁癖,到了不顾身体健康的地步,我看跟妙玉也相差不远了。戴安娜王妃若知两千年前有此中国知音,定会在因节食而多次昏倒前慷慨吟诵:“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以何伤!”

他的爱美之心不但不屈从于健康需求,也不受君王阻扰:

“既替余以蕙纕兮,
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
虽九死其犹未悔!”

“你既因我佩戴香蕙撤我的职,
又禁止我采撷白芷。
但这是我心爱的事啊,
就是死上九次我也绝不后悔!”

他不但喜欢佩戴香草,饮露餐花,而且还喜欢奇装异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
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
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
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
唯昭质其犹未亏。”

“把荷叶制成上衣,
将荷花制为下裳。
世人不了解我就算了,
只要我的情感真的芬芳。

高高地戴上我的帽子,
长长地拖着我的饰佩,
华美的外表结合了芬芳的内心,
我光明的素质丝毫未亏。”

他喜好修饰甚至到了头可断血可流的地步:

“民生各有所乐兮,
余独好脩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
岂余心之可惩?”

“人生各有爱好啊,
我唯独爱好修饰,习以为常,
就是肢解了我也不改初衷,
难道我的心还会理睬那些惩戒?”

译诗连押韵都顾不上了,丢人,不过原诗此处似乎也不押韵。总之,这人孤芳自赏,顾影自怜到了这个地步,哪有丝毫男子汉的气概?

真正令他痛不欲生的,还是楚怀王抛弃了他: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
反信谗而齌怒。”

“君王全然不知我的满腔柔情啊,
反倒听信谗言而暴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
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
夫唯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兮,
羌中道而改路。
初既与余成言兮,
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
伤灵修之数化。”

“我也知道说实话没什么好处,
可就是放不下,忍不住。
指九天作证啊,
那完全是君王的缘故!
原来说好黄昏就是佳期,
谁知道你半道改路!
当初你也曾与我山盟海誓,
没想到却又后悔,逃进了歧途。
我根本不在乎与你分手
恨只恨你如此无常反复,”

这完全是恋情,不是什么忠臣之心。若真是“信而见疑,忠而被谤”,那哪来的“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那么,楚怀王为何抛弃了他?原来,那家伙是个双性恋,玩腻了男宠便转向女性:

“怨灵脩之浩荡兮,
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娥眉兮,
谣诼谓余以善淫。”

“恨只恨大王您淫邪放荡,
始终看不到我的一片痴心。
那些女人嫉妒我的仪容,
造谣说我天性荒淫。”

这儿的“民心”常被误解为现代的“民心”,其实古“民”字也通“人”,这儿是屈原自指。

如同一切失恋者一般,他也曾怨恨时运不佳:

“曾歔欷余郁邑兮,
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
沾余襟之浪浪。”

连擦眼泪都要用香蕙,这人的洁癖也太过分了些。但他认定的被弃的真正原因,还是女人们的嫉妒以及君王不识好歹:

“时暧暧其将罢兮,
结幽兰而延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
好蔽美而嫉妒。”

在妒恨交加的强烈刺激下,他也一度想改变自己的性取向,试图去爱上女人,“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先后追求过伪托为“宓妃”、“简狄”、“有虞之二姚”等姑娘,但最后还是放不下老情人,不能不哀叹:

“闺中既已邃远兮,
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
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香闺幽深迷茫啊,
君王又久不悔悟,
爱上你却又不能表达,
我怎忍受与此终古!”

因此,看来楚怀王是个兼收并蓄的双性恋,而屈原不幸过于痴情而专一,对女人毫无兴趣,所以不能不为楚怀王倚红偎翠而打翻陈年山西醋坛子。这点也能从其作品中得到旁证,他夸耀过自己出身如何如何显贵,却无一字提及夫人子女,可见即使结了婚,太座也是聋子耳朵。

所以,这才是他自杀的真正原因,也是我在青春时代如此热爱《离骚》的真正原因,其实我那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让那些痛苦而优美的呻吟,代我抒发失恋的痛苦(1?老菜也会泡妞,也会失恋?不但会,而且比小菜更浪漫。小菜只知道送花请客,老菜则是以情诗勾引心上人。天下有多少淑女有过如此浪漫的待遇?可惜我明珠暗投了也,唉)。

只是我早在初中就学会了游泳,不可能以那种方式自杀(记得《马丁•伊登》说,主人公马丁•伊登原是水手,最后当了作家后却以自沉的方式自杀。我觉得这是荒唐的捏造,给淹急了自然会本能地拼命游到水面上来,岂会如杰克•伦敦说的放弃划水,自己沉下去?)。幸亏我没那么做,不然谁会去划龙舟救我,还往江里扔粽子?光那粮票就不知道攒上一年还够不够,更何况那阵子糯米根本就买不到。

在我看来,这才是《离骚》的正解。过去把屈原的悲愤完全看出是忠臣情怀(“爱国主义”则是西学东渐后追封的),我觉得是对屈原的一种糟践。事实上,同性恋情也是恋情,并不比异性恋差到哪儿去,比对君王的愚忠就更不知高出多少了。可惜古人不懂心理分析,把这恋情错当成忠臣之心,于是忠臣们纷纷效法,也就纷纷沦为臣妾。“忠”玩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成了“妾妇之道”了,而所有“信而见疑,忠而见嫉”的忠臣们,便统统沦为令今人恶心的弃妇,其中以王安石《君难托》的直白最恶心:

槿花朝开暮还坠,
妾身与花宁独异?
忆昔相逢俱少年,
两情未许谁最先?
感君绸缪逐君去,
成君家计良辛苦。
人事反复哪能知,
谗言入耳须臾离!
嫁时罗衣羞更著,
如今始悟君难托。
君难托,
妾亦不忘旧时约。

由《离骚》唱下来的老调竟会变成这恶俗状,这大概是终身自恋成癖、失恋仍不忘尊严的三闾大夫万万没想到的吧。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芦笛于2012-6-25 周一, 下午1:52修改,总共修改了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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