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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上天没有赐给我们宽恕,妥协就是我们的满足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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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上天没有赐给我们宽恕,妥协就是我们的满足 (1122 reads)      时间: 2012-6-12 周二, 下午7:32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这是套普希金《叶普盖尼•奥涅金》上的两句诗,是老稀的帖子引出来的一点浅薄感慨,也算是尽己所能,劝导一下这糊涂小子吧。

柴烂碓出来作秀,引动高尚男女们纷纷“代入”,用自己的感情经验取代柴玲的内心世界,在我看来完全是自作多情。

我已经在楼下问过老稀了,诸位为何坚信柴烂碓的宽恕是真诚的?为何她能宽恕邓李,却就是不能原谅卡玛?这只能说明,卡玛给她的伤害远比邓李大,她对卡玛的仇恨远远超过邓李。在内心深处,她根本就不觉得邓李有什么对不起她,至少没像卡玛那样,毁了她本来是完美的名声。既然如此,她那“宽恕”云云,当然只可能是装模作样、故作姿态,值得成年人理会么?那些急于将自己的心态和感情经验“代入”柴玲的同志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只顾卖弄自家的崇高,难道又不是过于自作多情,连哭错坟头都顾不上了?

我这说的可不是老稀,他无非是宅心仁厚,想以自身经验,设身处地地为柴玲着想罢了;也不是说天下第一缠夹不清的阿越。Can you believe it?此子不但在楼下鼓吹马悲鸣的“暴乱后果自负论”,说既然政府已经发过紧急通知,还要滞留在街上,当然打死勿论,后果自负,而且居然看不懂我上面那个简单问题,问卡玛输了官司是不是很贵!For God’s sake,哪怕不贵又怎么样?咱们不是在计算经济效益,说的是唱“宽容饶恕”高调的柴玲为何至今不肯放过卡玛!!!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她的虚伪?!!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你能明白的最简单的问题啊?

哭错坟头的恐怕是老哈。据他老人家说,只有经历了真实的苦难,才能具有崇高的人道情怀与宽容仇敌的博大爱心。他向老稀郑重推荐《悲惨世界》,要老稀学习饶恕了沙威警长(记不得是不是这个名字了,who care china?)的冉阿让。很明显,在他心目中,柴烂碓当然也就是现代冉阿让。

我老人家当然没受过什么苦难,也没有高尚的人道情怀,所以至今无法学会做滥好人。只是我的感情经验完全与苦难的老哈相反。雨果曾是我最喜欢的作家,而我对《悲惨世界》的热爱甚至一度超过《复活》,可惜那是在我不更世事的青少年时代。及至后来见识了真正的生活(当然没像老哈那样经历过真正的苦难),这才觉得,雨果那些滥洒狗血跟样板戏也差不多,虚假到了极点。有些高尚情怀,真实生活里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具备的,只可能存在于浪漫小说中。基督教所谓“宽恕”,许多时候(当然不是所有的时候)不过是美丽的谎言,跟手淫时幻想的美女一般虚假。

例如冉阿让盗窃了某神父的银器被擒,那神父为了救他,便谎称那是送给他的。这种高尚情怀,我觉得并非高不可及,凡人还是能够做到的。但沙威警长落入冉阿让的手后,冉阿让非但不趁机报仇雪恨,还要放了他,那就绝对是胡编乱造了——他就不怕沙威获得自由后,率兵前来镇压起义者?做滥好人可以,总不能以连累他人为代价吧?杀了沙威固然不妥,但难道不能秘密监禁他,直到起义过后再放走?而谁若像基度山伯爵那样,被最好的朋友诬陷入狱,关了多年,出来后才发现未婚妻成了告密者的老婆。若是有人能原谅宽恕这种罪恶,则我相信他脑袋一定不是很正常。

可惜这种事现实生活里就是有,而且就发生在我家人头上,还不止一次。当然,坐牢的只有一个,另外一位亲人虽然也被最好的朋友诬告而断送了前途,幸亏年龄还小,逃过了坐牢。这种事,说来也不足奇,甚至是必然的。盖毛泽东以人整人(所谓“阶级斗争”)为治国之道,国家尽全力诱导、奖励、胁迫全民化为宵小。我家的基因比较优秀,家人个个皎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多才多艺,嘴又不饶人,当然要变成宵小嫉恨的对象,整人运动一来便首当其冲。

我是全家最笨最丑的丑小鸭,所以没有遭到类似厄运,不过也曾受了点小小的委屈。我也曾被朋友出卖过,只是并非出于嫉恨,也无严重后果。

76年底整“三种人”,我原来所在的车间支部书记被隔离了。我觉得那人很正直,很同情他。他太太在我们车间,一夜间成了霜打的茄子。其他人都像躲瘟疫一样躲她,只有我不怕传染,见面照样跟她打招呼。某天,一位在专案组工作的朋友告诉我,那书记就要被解脱了。我很为他高兴,便把这消息偷偷告诉了他老婆。没成想那老小子为了立功受奖,竟然把这事报告给专案组。专案组立刻把我叫去,审问我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我矢口否认,硬说那书记造谣生事,还做出很委屈的样子,口口声声要与他老婆当面对质。专案组虽然不相信我,怀疑是我那朋友走漏了消息,但毕竟没有证据,只好不了了之。此前我早就知道防这一手了,凡是跟朋友说重要的话,绝不当着第三者。这样一旦被出卖就可以矢口抵赖,甚至反诬对方,反正没有第三方证据,领导也无从断案。

有点恶果的委屈,还是在当知青时受的。我从农村逃回来后,成了所有邻居的眼中钉。受气是不用说的了,每次蒙市再教办恩准,批给我一个月的定量粮,去买米时,粮店的全体烂婆娘都要闻风而至,跳踉大骂,指头直接就戳到我的面颊上。半夜睡得正熟时,全城常常大搜捕,抓捕倒流回城的知青。带着警察、工纠与大兵上门抓捕我的,就是住在我们前院的邻居。然而我从不恨这些人,甚至没有在意过。粮店烂婆娘们吐沫星子喷到我脸上,我也只是默默擦去,并不回嘴。倒不是因为学了《圣经》,而是因为我能换位思考:上山下乡是殃及全民的浩劫。那些烂婆娘们都有子女罹难,当然无法容忍我这逃出生天者,她们只是把对当局的恨转嫁到我头上来罢了。

我真正无法容忍的是两个人,一位是我的中学老师;一位则是我家的亲戚兼邻居。那位老师因为“站对了队”,革委会成立后成了新贵,大量收取贿赂,而我因为不懂这套,成了他的眼中钉。我早就开到了“丧失劳动力”的医院证明,可他就是要从中作梗,千方百计拦阻市再教办批准我的病退。那人完全是个衣冠禽兽。一晚,某位女教师去找他,求他把她丈夫从“牛棚”里放出来。他俩在路上边走边谈。这烂仔居然掏出家伙来,当着那女同事就在校园里撒尿,羞得那女老师掩脸哭着跑了。我那阵恨他恨进了骨髓去,多次郑重其事地谋划,如何把他那上小学的独儿子骗出来,扔到井里去。

另外一位则是我们家的亲戚兼邻居。她可真正是口蜜腹剑,不管见到我家的谁,都必定满脸堆笑,问长问短,嘴唇跟抹了蜜似的。但我求职二十多次(不是佳佳说的十多次),次次砸锅,就是全拜她一人之赐。那阵工厂招工,先是体检,后是外调政审。我是病退回城的“社会青年”(后来改称“待业青年”),所属单位是居委会,人家当然是上那儿去外调。每逢此时,小脚侦缉队就把他们领到那亲戚家里去。她便舌灿金莲,无中生有,说我家是恶霸大地主,“清队运动”中我父母都被揪了出来,戴过白袖套。现在我家地板下还埋着无量金条。我本人是倒流知青,对抗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装病逃避上山下乡,道德败坏,多次在半夜三更被派出所抓去,等等,等等。这些话,出自“知根知底”的亲戚之口,还能有什么怀疑余地?本人的“政治问题”如此严重,还有哪个单位敢要我?

但我并没有报复。亲戚就不用说了。就那位老师,我也是气恨一阵子,事过境迁也就彻底忘怀。粉碎四人帮后,他被当成三种人隔离起来。负责看守他的,恰是我最要好的同学。据他说,那老师自觉心虚,生怕我回去报复,天天跟他主动提起我,说芦笛可能对我有误会,其实他是我最喜爱的学生,他是你们班最聪明的,我真的一直都非常喜欢他。那阵真不是我不想帮他,是帮不了他,云云。我那同学来告诉我,我大笑,让他传话给那老师,说请他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原谅他,但也绝不会去落井下石。忙正事还顾不上呢,还去纠缠那些旧账?

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也是我家的人处理这种事的标准方式。例如我那位亲人被最好的朋友诬陷入狱20年,出来后并不是如基度山伯爵那样去报复,而是根本就忘记了这件事,忙着找工作娶妻生子,从头开始新生活。另一位被诬陷的亲人也同样如此,都没那闲功夫去念旧恶。

这也是我对现实中人们能采用的“宽恕”的理解,它其实是对无可奈何的现实作出的明智妥协。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例如我家的“基度山”能怎么个报仇雪恨法?无权无钱无势,就只能效法杨佳提着牛耳尖刀找上门去,那到底是报仇还是毁了自己?即使力所能及又如何?我那老师身陷囹圄时,我趁机回母校去,效法他诬陷一通,判他三年五年,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我此生良心还能平安么?

这就是我想劝告老稀的,forget那不着边际,高尚到轻飘飘飞入凡人不可企及的云天的基督教屁话废话假话。信教绝无可能让你重获内心的平静,哪怕聪明如爱因斯坦,听多了那些屁话,不说要变成陈大夫,起码也要变成老哈了。原谅什么鸟?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原谅那造谣坑害我的亲戚,哪怕她忏悔也罢。这还是道德上的过失,不算是crime吧。如果罪犯忏悔后就能获得宽恕,则天下的监狱都该关门了。

但不宽恕,并不等于让仇恨主宰内心。Hatred leads nowhere,它只会毒害你的心灵,让你失去自己的人生,如加人把洋妞的屁股当成他的人生方向盘一样,让那火鸡变成你人生的方向盘,使得他变成了你的生命主题。犯得上么?他已经伤害过你一次,你难道还嫌不够,还要让他继续毁了你一生?天下哪有这种蠢蛋?他到底是什么人哪,值得让你如此魂牵梦萦,念兹在兹,无日或忘?人家小钟是为了爱妻,他是你的基佬同志么?你说你可笑不可笑吧?

人生总是充满无奈与不平,不是所有的justice都能done,所有的不公都能纠正,所有的冤屈都能昭雪。宗教就是为此发明出来的自欺欺人的巧妙设计。上次我引用的《圣经》其实就把这说得清清楚楚:“亲爱的兄弟,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上写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其实佛家也有类似教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刻未到。时刻一到,一切都报。”而这因果报应并不是由受害人实施的,是所谓“冥报”。

这雷同说明什么呢?说明两家都看到了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事实:在一个乌烟瘴气的社会里,许多冤屈根本就不可能昭雪,即使是在西方,也不是所有的委屈都能纠正,老稀的遭遇就昭示了这一点。但要勉强去报复,只能给受害人带来更大的伤害,因此,明智的事,还是抹抹肚子忍了忘了,相信冥冥之中有个大公至正、明察一切的神道替你报复就行了。这当然是自欺,但舍此之外又能怎么着?这就是为何佛教与基督教都反对以恶抗恶,只是基督教更虚伪,弄出个“宽恕仇敌”来骗人,虽然能让信徒在自欺之余还能获得一种“我很高尚”的优越感与满足感,但也制造出了无穷混乱。

首先,“宽恕”在许多情况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斯大林,毛泽东,金家父子,波尔布特,萨达姆,卡扎菲等人,若是在死前真心忏悔,难道大家就可以宽恕他们不成?这压根儿就是超乎人性的要求。我敢说,耶稣唱的那些高调,如什么“打你的左脸就把右脸也送上去”等等,世上无一人能做到,正如韩信那种“胯夫”绝对只会是司马迁的杜撰一般。做不到的事硬要提倡,势必像宋明理学那样批量制造伪君子。

其次,所谓“宽恕”,就意味着不清算。中国要想变成文明国家,当然必须消弭仇恨,实行朝野和解,民族和解,否则永远脱不出冤冤相报、以暴易暴的永恒循环。事实上,如果我没弄错,敝人还是华人中第一个提出这主张的政论作者。然而若只知玩崇高,讲宽容,却不像盟国当年清算纳粹那样,把中共犯下的罪行一一揭发出来批倒批臭,就无法从思想上正本清源,杜绝未来再度发生类似悲剧。

所以,我觉得,比较现实可行的作法,还是“不宽恕,但也不报复”。不宽恕,是因为天理难容,更是为了非此不足以惩前毖后;不报复,是因为报复的后果更严重。这其实是对无奈现实的一种明智妥协。

因此,我绝不宽恕邓小平与李鹏的屠民大罪,无论中共忏悔与否,受害人原谅了他们与否都这样,因为人命关天,民命重于喜马拉雅山,不把中共万恶“屠民治国论”批到全民闻此顿作三日呕,则未来的中国人还会被人以“维护整体利益”的借口,如同宰猪屠狗一般残杀。但这并不等于我要与中共为敌。相反,我要千方百计维护中共统治,以免万一中共垮台后,让九州化为瓦砾场与修罗场。我的仇恨是理智上的仇恨,我的清算是理性批判,并不是人身报复。

在另一种意义上,我也绝不宽恕方励之、柴玲辈哗众取宠、轻狂祸国作下的大孽(当然除了柴玲外基本是道德问题,不是刑事犯罪问题)。那理由还是同一个:人命关天,民命重于喜马拉雅山,不把“只有广场血流成河的时候,全中国的人才能真正擦亮眼睛”的丧尽天良的“人盾战略”批到全民闻此顿作三日呕,则未来的中国人的性命还会被野心家们当成政治斗争筹码。同样的,我的仇恨是理智上的憎恶,我的清算是理性批判,并不是人身报复。

我想,这才是一个心态健全、愿意正视现实而又毫无“玩崇高”的表演欲的人能采用的人性化的现实态度吧。

最后再跟老稀追补几句:佛家所谓“冥报”,也未必完全是自欺。曹丕篡汉,后世就被司马昭篡了位。宋太宗征服南唐后,把李煜夫妇掠到开封去,没事就把李煜的老婆小周后召进宫去强奸,还让画工在旁写真,甚至用“牵机药”毒死了李煜(牵机药配方如何,请向陈大夫咨询)。后来开封城被金兵攻破,宋徽宗与宋钦宗的大小老婆和宫女们全被蛮子掳去,任意奸淫羞辱。我那位亲戚晚年也很惨。她的宝贝独儿子铅中毒,先是截肢,最后全身衰竭死了。所以,你也别暴怒伤肝了,没准那火鸡也会有现世报,you never know。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芦笛于2012-6-12 周二, 下午8:23修改,总共修改了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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