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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大桥项目审批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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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li
加入时间: 2010/12/13 文章: 49
经验值: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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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uli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老文是大学同班同学,在一个地方大型国企当老总,儒商形象。星期天,手机响起,出现老文大名。
“文总,3年不见,又视察来了。那些人也太不省心,劳你老人家亲自出马。”
“我老人家今天心情不错,周末没事吧,过来聊聊?”
“您老宣我敢不从?行銮驻跸何处?哪家宾馆接驾?”
老文报了一家旅馆名,没听说过,好不容易才找到。
相见欢。少不了互相吹捧面相更年轻,身材更苗条,完全无视褶皱老脸和便便大腹。
“文总真是保持我党艰苦奋斗优良本色五十年不动摇,住这种简易旅店,令人肃然起敬。”“没办法,附近像样一点的旅馆全部爆满,只好将就一下。”
“为什么找附近的?不会靠近二奶吧?”
“何来二奶,是侍候姑奶奶。明天办事,只有这里最近最方便。”
知道老文到京总是干大事,从未听他说具体干什么事。干脆借机一问。
“你问我干什么,我先问你中国最大的衙门是哪个?”
“法院?公安局?组织部?信访办?拆迁办?”。
我猜一个,老文否定一个,带着莫测高深的笑容。
“不靠谱。中国最大的衙门,肯定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衙门,就在斜对面”。
老文遥指窗外,我恍然顿悟:国家发改委。全城乃至全国的服务业,数这条街价高质低,全托发改委之福。
“愿闻其详。”
老文正襟危坐,开始说书。
你在北京,不搞我们这一行,不知道水深水浅。我们搞项目,最重要且困难的一步,就是国家发改委的审批。
我这次来是为一个新项目。几年前我曾经来申请过一个项目,他们认为我有经验,叫我再来。衙门深似海,不知道吉凶如何。
说起上次申请项目的经过,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事情的结局并不重要,记忆深刻的是事情的过程。
我们搞了一个BOT大桥项目。建桥,运营,到期给政府。各方都有自己的利益,最大利益当然是我们公司,我们理所当然最尽力。
项目是重庆涪陵的青草背长江大桥。
当年南京长江大桥建设倾全国之力,说是毛泽东思想伟大胜利,文化大革命丰硕成果。现在建这种桥一个公司就轻易搞定,真是天差地别。
项目立项在重庆几个部门顺利通过。毕竟为地方经济发展作贡献,地方政府还是支持的。我们有一个资金计划,半年后所有资金到位,项目开建。
但是国家有规定,在长江上建桥,必须经过国家发改委审批。这是我们立项之初不知道的。我们企业融资为国家建设出力,不花国家一分钱,不至于不批吧?我决定亲自到北京看看情况,大不了等一段时间,充其量一年,总是可以办好的。我们运作的项目很多,不会因为这个项目暂缓就窝工。
到北京之前,重庆交委和重庆发改委都给我们交代了注意事项。其中最令人沮丧的是,项目被枪毙的可能性是有的,判无期也很正常,三年五年批下来就不错了,你们说一年批准,属于无知者无畏,不过也不泼你们冷水,愿你们创造奇迹。
我带着公司几个有关骨干,进到国家发改委,刘姥姥的感觉扑面而来。名著就是名著,曹雪芹就知道我们摸不着门,找不着北的感觉。看眼色,听呵斥多遍,找到投资司庙门。办公室的公务员个个都很敬业,没工夫搭理外人,十分淡定,不像我们下面县乡一些部门无所事事。我们是有备而来,我们都知道重庆副市长在国家发改委干等两小时连座位都没有的往事,听说过全国各地许多副省长在这里被人咆哮的掌故,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所以只是静候走廊,大气都不敢出,等待机会,等待戈多。
中午下班了,公务员们各奔食堂。眼看一上午的努力就要泡汤,我急了,招呼手下一齐涌进办公室,拦住一个还在收拾桌子的年轻人,说明来意。到底年轻,为人民服务本色尚存,他打开电脑查询良久,说你们的项目不存在。我们说不可能,我们查过网站,项目已经进入数据库。他说实际上没有,肚子饿了,没法奉陪。我们邀他吃便饭,被他断然拒绝,一脸拒腐防变的浩然正气。最后他同意下午下班以后为我们彻查,我们当然千恩万谢,刘姥姥谢王熙凤一般。
下午下班以后,他如约又查一遍,依然没有。最后,他突然想起什么,问我们项目的详情,大桥的准确位置。然后很有把握地告诉我,你错了。你们的大桥不归我司管,我们只管城市桥梁,交通大桥要找基础产业司。
基础产业司,才是我们的真正庙门。那里重复了漫长的等待,总算有人接待了。
主管人员查了一两天,回话:项目是在电脑里,但档案找不到。他解释,两千个待批项目,档案可能放错了地方,就像大海捞针,实在不好找。你们先回去,我们找到了再通知你们。
我们铩羽而归。大项目讲政治,中项目讲关系,小项目讲利益。我们这种项目到不了讲政治的高度,关键在于关系。但国家发改委里面一个人不认识,每个人都牛气冲天,关系完全没有。
具有中国社会特色的东西很多,但上升到学术高度的,只有“关系”,关系学是中国式生存最重要的学问。没有关系找关系,找到关系就需要建立、巩固、提高、利用、改造、完善关系,不断将关系纽带捆绑到位,才能在中国社会生态环境下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关系是找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们这个团队,人才济济,都有关系方面的专长。我们也不是孟尝君养士,我们的人才,有不少就来自各种关系,然后利用这些关系形成一张严密的关系网。网收网放,纲举目张,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然而,百密一疏,居然漏了国家发改委。我们只好亡羊补牢,重塑自我。
调查结果,国家发改委基础产业司的杜司长是西南交大77级的,主管康副司长是重庆交通学院78级的。我们首先在关系网中搜索他们的同学,一无所获,最好用的同窗牌没法打,智取不行,只能采取强攻。
强攻不是送钱,也不是美人计那种下三滥的伎俩。那种做法,必须知己知彼,在熟悉的环境和对象身上使用。两位司长,都是高层次领导,不能造次。我们调查两位司长的爱好,大失所望。他们都不喝酒,我们的海量人才无用武之地,窖藏佳酿也派不上用场,真是辜负了杜康两个姓氏。琴棋书画收藏旅游之类爱好也查不到,一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转机出现很偶然。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在国家发改委的办公室听到一句话:司长周末要去打球。
对于这种50岁上下的干部,没什么可说的,打球就是打高尔夫球,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来了。我要亲自出马。
我的两大优势,一是77级的,我们77级的本来人就少,工作中碰到就更少,有一种天然亲和力,场面上的人物总是可以沟通的。另外我也能打高尔夫球。
说起我打高尔夫球,还有一段往事。我年轻时打羽毛球,大学还拿过全校冠军。但羽毛球跟高尔夫球是两回事,只说明我有运动的基因。
90年代初我第一次到高尔夫球场,观看这项运动。我对这个运动很反感。说是运动,半天打不出一杆子,不像有氧运动,看不出有什么锻炼价值。最大的运动量就是幽灵般在场上游走,谁知道草地上打过什么农药,走来走去反而伤害健康。运动员球杆还要雇人背,象当年我们川军的双枪兵。
那天一起到高尔夫球场开眼界的,还有温总。那时我是项目经理,他是副经理,铆工出身,现在他是副总,一直跟我搭档。温总的评价很到位:不如我们铆工的抛接工序。
你可能不知道钢构件的建造施工。现在钢构主要是焊接,以前全是铆接。知名建筑物,象上海外白渡桥,天津海河大桥,兰州黄河铁桥,外国的艾菲尔铁塔,悉尼大桥和美、英很多名建筑全都是铆接的。铆接是用锤将铆钉打入一个圆孔。工人的工具很多,为什么共产党的标记采用锤,可能就是铆接灵感。
铆接的技术是锤击铆钉。但干这件事情之前,还要一道工序更具观赏性。铆钉从加热炉里取出,需要一个传递过程才能达到工位。加热炉到工位,距离可能有200米或更远。如果徒步送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必须使用抛接办法。工人手持“舀舀”,一种长柄浅勺工具,就是高尔夫球杆的变形物,也可能球杆是“舀舀”变形物,将空中飞行的铆钉揽住又迅速抛向下一个传手,动作准确迅速而舒缓,岂是高尔夫球手比划半天能够达到的境界,苍白的高尔夫球如何比得上火红的铆钉。特别是夜里,黑暗的大桥工地只见火红的铆钉上下翻飞,昏暗背景上一道道绚丽夺目的抛物线映画,老虎本事再大也闹不出这等动静。
温总的见解使我对高尔夫球的观念有了改变。那个年代,工人是素质相对高的一个群体,不像现在的青年工人,很多是弱势弱智。温总全身上下的烫伤伤疤,是他作为铆工的辉煌记录。我跟他练高尔夫球以后,发现他对这项运动的领悟理解比多数人都高,没多久就成为高手。
我和温总提前到球场,果然“碰巧”遇到了杜司长,开始了我们漫长的感情沟通过程。有几个月,我们每两周打一次球,转战国内知名球场。广东、海南、上海、杭州、云南,打遍天下。打球也是聊天沟通,话一投机,感情就可以升温。这种级别的领导,权力寻租的想法肯定有,但更关心的是自己的仕途,维持一个好的形象,我们也没有尝试直接送钱来搞定他。不过,全国各地的周末打球,也是很大一笔时间和资金开销,还不如直接送钱便当。
主管副司长也需要照料,采用校友联络,打亲子牌等手段。
处长有个弟弟想到重庆承包工程,处长的工作就做通了。
处里的办事人员,也需要感情联络。我们的总工到那里,连续多日为办事人员端茶倒水,为仆人服务,替领导分忧。
上上下下全方位行动,打通了各个环节。大海里捞出绣花针,工程档案找出来。
从第一次上京,到国家发改委认可这个项目,花了4个多月。这是很高的速度。我们公司的人戏称:温文尔雅,痛饮杜康。
出乎我们预料的,发改委认可仅仅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接下来的事情更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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