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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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9/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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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断章师爷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从上海世博会中国馆的《清明上河图》谈起（七）
断章师爷
众所周知，京剧中有一出《一捧雪》，是生、旦、丑三个行当合作的经典剧目，不少京剧大师都演过，例如梅兰芳、程砚秋、余叔岩、马连良和萧长华等分别扮演过剧中的雪艳、莫成、莫怀古、陆炳和汤勤等角色。
《一捧雪》的剧情梗概如下：明朝嘉靖年间，太仆寺卿莫怀古将流落街头的艺人汤勤收入门下，并将他推荐给权盛一时的严世蕃。汤勤其实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暗中垂涎莫怀古的小妾雪艳。为了达到霸占雪艳的目的，汤勤就撺掇严世蕃向莫怀古强行索取莫家祖传玉杯“一捧雪”。莫怀古不愿献出传家之宝“一捧雪”，就将一件赝品给了严世蕃。汤勤辨认出这只玉杯是西贝货，并将真相告诉严世蕃。严世蕃非常愤怒，就捏造罪名弹劾莫怀古。莫怀古不得已而潜逃在外，后在蓟州被捕。严世蕃下令蓟州总镇戚继光将莫怀古就地斩首。戚继光暗中想搭救莫怀古，却无计可施，莫家老仆人莫成舍身救主，代替莫怀古就刑。戚继光将莫成的人头送到京城，又被汤勤识破。锦衣卫陆炳奉旨调查，并将戚继光拘捕。严世蕃又令汤勤参加会审。陆炳欲断人头是莫怀古的，汤勤却识破是莫成的。陆炳由雪艳的暗示，看破汤勤意在得到雪艳，又思开脱戚继光，乃佯将雪艳断与汤勤为妾，汤始不究。陆炳授意雪艳刺汤，洞房中汤勤被灌醉，雪艳刺死汤勤后自刎。
《一捧雪》又名《审头刺汤》，“审头”意为（汤勤和陆炳）会审（莫成的）人头；“刺汤”意为（雪艳）刺杀汤勤。由于戏剧的渲染效果，《一捧雪》几乎成为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但是戏剧本事却与玉杯无涉，实际上就如前文所引沈德符《野获编补遗》中的记载，由于汤姓裱画匠的谗言，蓟辽总督王忬因《清明上河图》开罪于严世蕃而惨遭杀害。明末清初的戏曲家李玉据此案情而编写了《一捧雪》。有关李玉生平事迹的记载很少，只知道他字玄玉，号苏门啸侣，生活在苏州。他的作品以“一笠庵四种曲”即《一捧雪》、《人兽关》、《永团圆》和《占花魁》最为出名，合称为“一人永占”。此外，与董其昌齐名的书画大师范允临（字至之，别号长倩（1558—1641）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官至福建参议。）也撰写过《一捧雪传奇话本》，其故事情节与上述《一捧雪》剧本大同小异。
编过《楹联丛话》的词章大家梁章钜在《浪迹丛谈》里曾说过：“《一捧雪》传奇，他处少演，余唯从苏州得观，盖即苏州事，故苏人无不能言其本末。” 孙之騄的《二申野录》也提及：“后世蕃受刑，弇州兄弟赎得其一体，熟而荐之父灵，大恸，两人对食毕而后已。”王世贞弟兄对于杀父仇人严世蕃真是寝其皮而食其肉了。
《一捧雪》剧中人物莫怀古在生活中原型王忬出生在以衣冠诗书著称的江苏太仓王氏家族。太仓王氏自王侨、王倬兄弟于成化年间同举进士，自此科第蝉联，一门四代八进士，最终发展成横跨明清两朝，风流相承数百载的世家望族。王忬之父王倬，成化十四年进士，是弘治正德年间名臣。王忬的长子王世贞是嘉靖二十六年（1进士，授刑部主事，屡迁员外郎、郎中，又为青州兵备副使。世贞恃才傲物，数积忤于权相严嵩子世蕃。王忬以滦河失事为严嵩所构，论死，世贞解官奔赴京师与其弟王世懋每天在严嵩门外自罚，请求宽免。未成，持丧归，三年丧满后犹却冠带。王世贞是“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气笼盖海内” 的文坛盟主、史学巨匠，独主文坛二十年。世贞胞弟世懋，嘉靖三十八年进士，终南京太常寺少卿。世贞子士骐，万历十七年进士，终吏部员外郎。世贞曾孙王鉴，崇祯六年举人，为清初画坛领袖。
无论是明清笔记中的汤臣，还是戏曲故事里的汤勤，都是个极其阴险而狡猾的小人。故事中的严世藩虽然心狠手辣，其实却是色厉内荏，何况莫怀古是他的朋友兼部下。对着人头，他心有不忍：“莫仁兄啊莫仁兄，为了个小小的‘一捧雪’，竟落得身首两地，实在是不值得呀！早知如此，当初我真不该……唉，你可不要怨我呀!”然而汤勤这个集阴险与理智于一身者捧着人头作了一番仔细的研究，竟然对严世藩说：“大人不必如此悲叹，这人头乃是假的!”大吃一惊的严世藩问他：“什么，假的!你怎么知道?”基于充分的“科学”根据，汤勤的回答振振有词：“回禀大人，小官落魄时，曾与莫怀古朝夕相处，对此人十分熟悉。他的头部有两样贵处，前有梅花痦，后有三台骨，都是相书中主贵的标志。此头没有，所以定是假的。”
据闻这个汤裱褙的后代一直在苏州，在梁章钜生活的年代还听说乾隆年间有个姓汤的裱画匠技艺超群，而且毫不隐讳地说自己就是汤臣的后人。近代的书画名家谢稚柳先生在谈及《文彭致项墨林札》时也说过：“汤翰在嘉靖时为装潢名手，宋徽宗《雪江归棹图》卷，当时即为汤所裱。又尚有一装手名汤臣者，《清明上河图》之事，即为其所起，亦当时吴中名手。此汤淮装潢有父风，不知是汤翰，抑或汤臣？”
然而，这桩流传了数百年的古老公案《一捧雪》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引爆出一条颇具新闻价值的消息。1979年5月16日的《光明日报》发了一篇《豫西古城新野发现明代玉杯“一捧雪”》的报道，河南新野县歪子镇莫李营村居住着一个“莫李家族”。自称是《一捧雪》中的主人公莫怀古的后代，据说“莫怀古”逃出京城，几经辗转，流落到新野县西北一个“三不管”地方，在此隐居下来。为纪念夫人“李氏”，也为了隐匿自己，“莫怀古”改姓为“李”。而那个“一捧雪”玉杯，也就此世世代代珍藏在这个“莫李家族”，并由长门长子世代守护。“文革”初期，“一捧雪”被红卫兵从李宝山手里“挖”了出来，作为剥削阶级罪证与封建迷信之物四处展览。1973年“一捧雪”作为文物，被新野县文化局收藏。落实国家文物政策后，“一捧雪”归还“莫李家族”的李占元。1979年，当时的新野县文化局副局长魏忠策先生怀揣“一捧雪”前往北京，请教中国古玉器鉴定权威、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杨伯达先生。杨先生就物论物，认为就制作工艺而言，“一捧雪”是明代中期遗物；就文物价值而言，“一捧雪”可定为国家二级文物。
莫李营村“莫李家族”还立有一碑，上面镌刻着：“吾莫李氏高祖莫怀古，原籍山东省青州府益都苍耳沟莫家寨，明朝嘉靖十六年进士及第，……嘉靖二十五年被皇帝敕封为太常寺正卿，官居三品。…… 吾高祖携家小与珍宝，弃官逃难，隐名埋姓，辗转流落于宛西南大席营，改莫姓为李姓，即今莫李营……莫怀古寿近百岁而逝，传世珍宝‘一捧雪’，传至今 ……”该碑刻于2006年!
据《一捧雪》剧称这玉杯是稀世珍宝，玲珑剔透，巧夺天工。更奇的是“酒斟杯中，夏日无冰自凉，冬日无火自温。不论春夏秋冬，盏中只要斟上美酒，而且可见雪花飞舞”，是故有“一捧雪”的美名。“莫李家族”手中的这尊“一捧雪”，却不再“冬暖夏凉”，那是因为当年他们的先祖“莫怀古”逃难途中，不慎在雪地上跌了一跤，把玉杯震裂了一道细缝，故而失却了灵气……。“莫李家族”似乎把戏说与家史叠加在一起了。“一捧雪”寓意双手捧雪，晶莹如玉，瞬间即无；“莫怀古”三字更是直言相劝诸君切莫怀古。
直到现在，网上还可以查到这样一条新闻：“河南南阳《红楼梦》研究会在新野县歪子镇召开年会的时候，让与会研究人员大开眼界的是，《红楼梦》中多次提到的传奇玉杯‘一捧雪’终露真颜”。
写到这儿，想起1963年河南省博物馆韩绍诗副馆长先生收购过一幅“曹雪芹小像”，经红学权威周汝昌先生鉴定为真，也轰动一时。1983年，经过调查研究，才发现此小像为伪作，随即又震动一时。在伪造者供认作案的全过程后，周汝昌先生还写了二万字的长文坚称自己当年的鉴定没错。我不禁大胆设想，如果某天国家博物馆来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先生，手持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其正面儁有“莫失莫忘 仙寿恒昌”，其反面则为“一除邪崇 二疗冤疾 三知祸福”。先生自称姓曹，现居京东“贾曹村”，系荣府贾宝玉公子直系后裔，他家这一支脉，为避雍正年间的抄家革职的祸乱，改贾为曹云云。届时，再由国家博物馆出面邀请各地专家大佬们前往鉴定，只要获得这些新旧红学大家们首肯，再说些通灵宝玉的现世是和谐社会的兆瑞，以示当今中华国运昌盛之类的吉祥话语，其新闻效应必然更加惊天动地，而且历久不衰。
由上海世博会中国馆展出的《清明上河图》开始，拉拉扯扯谈了这么多废话。这匹野马放得也太远了，就此搁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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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海世博会中国馆的《清明上河图》谈起（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