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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闲话（二）

断章师爷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9/08/25
文章: 615

经验值: 27036

标题: 雪天闲话（二） (657 reads) 时间: 2011-2-19 周六, 上午11:59

作者：断章师爷 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雪天闲话（二）

断章师爷

前篇中提及梁鼎芬和于式枚、文廷式以及广州将军长善的侄儿志锐交好，这班少年书生，意气风发，挥斥八极，立意中兴国运。他们踏上仕途后都追随李鸿藻、潘祖荫等朝中大老，以直谏的言官自命，时人称之为“清流”。他们主持清议、议论时政、弹劾贪官污吏：“今曰一章，明曰一疏，专事弹劾，遇事风生。贪庸大吏，颇为侧目。朝廷欲播讷谏图治之名，亦优容之。于是遂有清流之号”。

在广州时，还有一位时任两广总督的公子张华奎也是长善府邸的常客，跟梁鼎芬、于式枚、文廷式以及志锐、志钧兄弟都是极熟的朋友。张华奎的老子张树声赫赫有名，本是安徽肥西张老圩里的一个庄户子弟，早年追随李鸿章靠办团练起家，因军功拔擢作了官，仕途顺畅，官运亨通，后来出任直隶总督。张华奎随父北上，在京城时通过跟梁、于的关系结识了张佩纶、张之洞、宝廷等清流党人。张华奎本人无甚功名，只是一介举人而已，但是他腿脚勤快，口才便给，办事麻利，善结人缘。况且他老子直隶总督名下的“公款”很多，凡是应酬京官，均可报销，所以他更加长袖善舞。清流们大多是风流文采的翰苑名士，时常诗酒聚宴，不论在松筠庵、陶然亭等名胜风景，还是在韩家潭、陕西巷等风流场所，筵宴所需，都是张华奎来备办，有事需要奔走联络，他更是义不容辞，因而得了个“青牛腿”的外号。青牛是清流的谐音，“杨柳青”年画青牛图中头、角、腹、尾等部位分明。因而好事者，用青牛的各个部分来形容清流中人。青牛头是同治皇帝的老师李鸿藻。（李鸿藻字兰荪，号砚斋，直隶高阳人，曾为同治、光绪两朝帝师，是同光年间的“清流领袖”。倡导留法勤工俭学的李石曾就是他的小儿子。李鸿藻与安徽合肥的李鸿章毫无关系，后者昆仲以章排行，哥哥李翰章，弟弟李鹤章），他门下的两张 —— 张之洞、张佩纶则是青牛角，陈宝琛为青牛尾，宝廷为青牛鞭，王懿荣为青牛肚。张华奎因为替清流效奔走之劳，所以名之为青牛腿；但也有人说，他连“清流腿”都不够资格，只是“清流靴子”，为“清流腿”服务而已。顺便提一句，张华奎的四位孙女在时下被媒体炒得火热，她们就是叶圣陶先生曾说过的“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的姑苏城内九如巷的张家四才女：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她们四位嫁的夫婿都鼎鼎大名：由昆曲演员而成为银行家的顾传玠、现年105岁的语言学家周有光、被尊为文学大师的沈从文和美籍德裔汉学教授傅汉思。那位“六四”出逃，现在美东名校执教汉学的某公屡屡赞赏这张家四姐妹的言行举止尽显淑女风范。《异辞录》中记载这四位淑女的曾祖张树声却毫无士绅的雅驯，吃相尤其难看，又舔指头，又流口水，还发出猪刨食的声响：“吮指垂涎，声夯夯如豚拱槽”，不过据九帅曾国荃说“树声狼吞虎咽，应主大贵”。此外，这四位闺秀的芳名“元、允、兆、充”都是“长腿”的，不知是否源于乃祖雅号 —— 青牛腿的缘故。

然而张华奎毕竟只是一条奔走效力的牛腿而已，在清流党中实在排不上号。接下去，想谈谈清流党的一位主角张佩伦。张佩纶生于1848年，河北丰润县大齐坨人。同治十年（1871）进士，大考翰詹时，名列二等第三，擢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因目睹外患日深，“累疏陈经国大政”，慷慨好论天下事，与张之洞同为当时的清流主将。他和黄体芳、宝廷、张之洞在光绪年间有“翰林四谏”之称，以纠弹重臣名闻朝野。侍朗贺寿慈、尚书万青藜、董恂都是被他参倒的。他还曾经弹劾过政务大臣、武英殿大学士王文韶。这王文韶深谙为官之道，为人圆滑，是个官场的不倒翁，人称“琉璃蛋”，他家乡杭州人更送了他一个“油煎枇杷核”的外号。吃过枇杷的人都有体会，枇杷核滑不溜湫，再用油煎过，足见其油滑程度! 然而，经过张佩伦三次参奏，既油且滑的王文韶终以失察罪夺二级，乞养归。由此可见张佩伦的刀笔功夫。而张佩伦本人也因此被任左副都御史，成了名正言顺的言官。

《唐山市政府》网站“丰润名人”专栏里介绍张佩伦时提及“身为京官的张佩纶为人刚直不阿，体恤民艰，弊绝风清，政绩斐然，经常议论时政，上呈奏章 …… 是朝野闻名的直言谏官。”张佩伦的政绩在《清史稿》中也没有怎么提及，倒是他走上言官之路的经过在其同时代人曾朴的《孽海花》中有一段介绍：张佩伦（书中化名庄仑樵）这个两榜出身的翰林院侍讲不善理财，弄到有时一连三天吃白粥的地步。想到京里京外的官员毫无才学，就凭心黑手长、贪赃枉法，一个个居然都是鲜衣美食、驷马高车，不由心下愤然。曾朴以揶揄的口吻忖度他的心理：“胸中一团饥火，夹着一股愤气，直冲上喉咙里来；就想趁着现在官阶可以上折子的当儿，把这些事情统一做一个折子，着实参他们一本，出出恶气，又显得我不畏强御的胆力；就算因此革了官，那直声震天下，就不怕没人送饭来吃了，强如现在庸庸碌碌地干瘪死。”一本奏上去，“上头”嘉许，他愈发得意，参了抚督参藩臬，参了六部参九卿，“半年间那一个笔头上，不知被他拔掉了多少红顶儿。满朝人人侧目，个个心惊，他所到之处谁屁也不敢放一个”。自此他“米也不愁没了，钱也不愁少了，房屋也换了高大的了，车马衣服也华丽了，正是堂上一呼，堂下百喏”。总之他靠一本本的奏折骤然间飞黄腾达了。《孽海花》自然是小说家言，当不得真，但清代官员的薪俸确实低得出奇，京城居大不易。当时有一支讥讽京官贫穷的小曲：“淡饭儿才一饱，破被儿将一觉，奈有个枕边人却把家常道。道只道，非唠叨，你清俸无多用度饶，房主的租银促早，家人的工钱怪少，这一只空锅儿等米淘，那一座冷炉儿待炭烧，且莫管小儿索食傍门号，眼看这哑巴牲口无麸草，况明朝几家分子，典当没分毫。”初为京官的张佩纶应该也逃脱不了穷的命运，至于才高心傲的他是因为“生性刚直不阿”还是为了脱贫致富才成为言官的，姑且存疑。

光绪十年，中法开战，张佩伦以三品卿衔会办福建海疆事宜，朝中都认为他“以词臣而任军役，此异数也”。这位自诩“上马杀贼，下马草露布”的翰林学士战前慷慨陈辞，心雄万夫，其实是赵括一流人物。到达福建船厂后，他与船政大臣何如璋商议的结果是集结战船兵力，下令以多艘战船环列在一起，大有曹操当年在三江口“大船小船各皆配搭”成连环的遗风。历经海战的各船管带告诉张佩伦这样子不行，他竟然把这些人轰出帐外。当法舰齐集海面，发来战书时，部下将士得知战火将开，请主帅从速准备。张佩伦却临阵不乱，只是冷冷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大有看本帅谈笑间使法舰“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直到看见法舰升火开动，这位仿诸葛武侯，羽扇纶巾，成竹在胸的主帅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他仍然不作迎战的布置，却派他的学生魏瀚去通知对方“且慢开战”。看来，此公的军事知识是熟读演义小说读出来的，全不识现代海战为何事，真正令人哭笑不得。魏瀚尚未抵达法舰阵营，对方已经炮声大作，张佩伦“所部五营溃，其三营歼焉”。结果，开战不到半小时，福建水师战船几乎全被法舰击沉。兵败如山倒，张佩伦自己狼狈不堪地逃串到鼓山脚下，当地乡人拒之门外，他还大言不惭地自称“我会办大臣也”。对方照样不予理睬，他只得继续逃到彭田乡去。当时何如璋也逃到彭田乡去依附他，张佩伦却怕泄露行踪又把何骗走。时人有联讽刺他们：“堂堂乎张也，怅怅其何之？” （上联讽刺败军之师张佩伦依然搭会办大臣的臭架子，下联嘲弄满腹惆怅的何如璋往哪里去？）未战之前，张佩伦慷慨扬言，谓若败当以三钱鸦片殉难。败退途中，饥饿不堪的张佩伦携一爿煮熟的猪腿囫囵大嚼，又有人为联：“三钱鸦片，死有余辜。半扇豚肩，别来无恙。” 张佩伦在朝时执笔如刀，动辄参奏，痛快淋漓；又好放言论兵，以天下莫能挡；及至临阵，慌乱无策，狼狈出局。落得世人笑话一场，当真是善薙人头者，人亦薙其头。

朝廷得知马尾兵败，对于张佩伦还是很宽容，只是夺去三品卿衔，下吏议处。福建人闻知，激起公愤，由闽籍在京的编修潘炳年和给事中万培因参奏张的罪状。于是下旨将张佩纶从严发往军台效力赎罪，遣戍察哈尔察罕陀罗海、张家口等地。

张佩伦以前曾经是李鸿章的门生和幕僚，还充任过李府的西席老夫子。置身清流以后，与李鸿章为敌，时不时以李鸿章及其僚属为参奏的对象。不料张佩伦充军回来后，李鸿章竟然不计前嫌再次邀他入幕，主管文书。当时，张佩纶的妻子病逝不久，李鸿章还将自己的女儿李菊藕许配给他。时人又作联讥讽这对翁婿：“养老女，嫁幼樵，李鸿章无分老幼。辞西席，就东床，张佩伦不是东西。” （李菊藕是李鸿章的小女儿，皖俗称为老闺女。幼樵是张佩伦的字。当时张佩纶40岁，李菊藕22岁，两人相差近20岁，可谓老少配。）昔日追随张佩伦的梁鼎芬写了一首诗讥嘲他，内中有这麽两句：“篑斋学书未学战，战败逍遥走洞房。” （篑斋是张佩伦的号。）这对无分老幼的夫妻，倒也恩爱，育有一双儿女。其子张志沂便是民国才女张爱玲的父亲。

作者：断章师爷 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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