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马歇尔开始求证科赫法则的第三条,即使这种细菌可以在动物身上复制出消化性溃疡来。他们用猪进行反复感染,都不成功。情急之下马歇尔决定“以身试法”,直接用自己身体作感染试验。在胃镜检查确证自己的胃没有病的情况下,马歇尔持续吞服三天纯培养的细菌,之后开始出现恶心、呕吐、胃部疼痛等症状,一周后,胃镜检查证明了他得了胃炎,并从活检标本中检出了细菌。第14天后,马歇尔口服抗生素,症状在24小时内消失。1985年,马歇尔的这项行动在“澳洲医学杂志”上,以“用幽门弯曲菌满足科赫法则的尝试”(Attempt to fulfill Kochs postulates for pyloric campylobacter)为题发表后,立即引起轰动,媒体纷纷予以报道,扩大了马歇尔整个研究工作的知名度。应当讲,马歇尔的这个自身人体试验相当完美地证明了胃炎与HP之间的关系,但消化性溃疡与HP的关系仍未得到证实。事实上,后来用无菌猪也证明了HP可以引发胃炎,但不能引起胃溃疡。因此HP与消化性溃疡之间的因果关系因不能满足科赫法则的第三、四条标准,而始终得不到承认。
这样,到20世纪90年代初,已有充分的资料证明,HP确与消化性溃疡之间有明确的因果关系,现在需要的是科学共同体对这些结果的认可和接受。尽管新假说(理论)的接受是科学发展的重要方式,但在大多数科学领域,并没有一个程序化的认同新科学理论的机制,但在医学中却不同。由于某种关于疾病的新理论不但会改变对疾病的认识,并有可能产生新的,更有效的治疗方法,因此当有利于新理论的证据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媒体的宣传和公众的压力就会对新理论的认同产生紧迫感。从1977年始,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IH)启动了一个“认同发展会议”(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 Consensus Development Conferences),不定时地对有争议的重大医学问题进行讨论,形成认同。1994年2月,NIH在华盛顿召开了对消化性溃疡中幽门螺杆菌作用的认同发展会议,会议主席是美国密歇根大学内科学系主任亚玛达(Yamada),另有15名成员,包括拥护消化性溃疡细菌学说,以及反对这个学说的学者,也有与此理论无利害关系的学者。1994年2月9日,会议产生了一份认同文件指出,“根除幽门螺杆菌可以明显降低溃疡病的复发率,这是幽门螺杆菌在消化性溃疡中起重要致病作用的最有力的证据。”文件建议,对患有HP感染的消化性溃疡患者进行抗菌治疗。这份声名文件随后发表在具有众多读者和广泛影响的《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上,对消化性溃疡的细菌学说的社会认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由于参加认同会议的都是具有广泛代表性的“科学共同体”的重要成员,因此基本上可以认为,这个认同会议文件就是消化性溃疡细菌学说被接受的标志。虽然还有一些学者对研究没有完全满足科赫法则表示了不同意见,但它已经不是科学共同体的主流了,此时医生们讨论的话题已不再是HP与溃疡的关系,而是如何确定更有效的抗菌治疗方案了。1995年,马歇尔获得拉斯克(lasker)奖,授奖的理由是:“表彰他在幽门螺杆菌导致消化性溃疡的这一有创见的发现。”拉斯克奖是美国最高科学奖,许多获这个奖的科学家后来都获得了诺贝尔奖。马歇尔在获此奖后10年,于2005年与沃伦一起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至今为止,在一个广宽的历史背景下,宣扬文明与理性,将科学与人文精神相结合,进行“宏大叙事”方面,可能没有一个人比房龙(Van Loon)做得更好了。在他的众多著述中,我认为他于1926年出版的“The liberation of mankind”(也有为Tolerance)是写得最深刻的一本。人们总喜欢把“自由”的大字铭写在自己战斗的大旗上,但宽容是一种比自由更重要的追求。如果没有普遍宽容的心态,一切自由都是空话。此书的“前言”是一个寓言,极其深刻地表达了书中的思想:人类历史上的悲剧都是由于不宽容引起的。人类如果不能摆脱“不宽容”的思想枷锁,就只能永远被禁锢在相互残杀的牢笼之中。此书也许可以供今天国内外那些就“科学是什么”等问题争得你死我活的各方人士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