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以后毛澤東「革命」的社會基礎主要是農村的邊緣人,而不是普通的工人和農人。關于這個問題,我愿意略引當時人的觀察,作一交代。詳細的論証在此不但不可能,而且也無必要。伊羅生(Harold R. Issacs)的《中國革命的悲劇》(《The Tragedy of Chinese Revolution》,修訂第二版,斯坦福大學出版,一九六一年)是根据當時調查而寫成的一部書,在西方已取得「經典」(Classic)的地位,伊氏除直接得到劉仁靜的協助外,又訪問托洛斯基、馬林及其它共党國際的政策執行人(如德蘭,Albert Trient,法共總書記)。所以此書的史料价值是很高的。据伊羅生說,一九二七年以后的二十年間,中共的党主要是由「非城市的知識分子」和農民首領构成的,其基本力量則是槍桿子。這個党后來沒有穩定的力量或一貫的「階級基礎」。(「class base」,頁308?309)他又指出,井崗山上的「紅軍」決不是從大規模的自發的農民運動中產生的。相反的,這支「紅軍」在很長的時期內都是孤立于農民之外的。在井崗山時期,「紅軍」中的農民逃散者很多。此后一兩年中,農村中不但不支持「紅軍」,而且還把它當作土匪來攻擊。(頁325?326)伊氏的話是以中共內部的文件為依据的。
另一方面,中國邊緣知識分子也幵始在毛澤東的顯赫霸業面前低頭了,周恩來在這一方面起了決定性的帶頭作用。周恩來之于城市邊緣人集團,正于毛澤東之于農村邊緣人集團一樣,是最為水乳交融的。以前毛澤東所受到的「打擊排擠」,周也不能脫干系。(可看張國燾《我的回憶》第3冊,頁1155-1156﹔《龔楚將軍回憶錄》下卷,頁549-550)到了延安時代,周顯然已徹底臣服于毛。無論周內心的真實感受是怎樣的---我們恐怕是已永遠無法知道了---他以身作則對毛澤東表現無限的忠誠是有著重大的象征意義的﹔這象征著城市邊緣人的力量終于在中共党內降為從屬的地位。1937年康生追隨王明從莫斯科回到延安之后,很快地便背棄了王明而改投到毛澤東的門下。這也為邊緣知識分子的見風轉舵添了一個有力的例証。(可看John Byron & Robert Pack,《The Claws of the Dragon》,New York,1992,Chapter VI)
今天研究毛澤東的中外學人常异口同聲的把毛澤東看作是二十世紀中國的「皇帝」。例如紐約時報的記者薩斯伯里(Harrison S. Salisbury)去年(1992)出版的有關毛澤東和鄧小平的新書便干脆定名為《新皇帝─毛、鄧時代的中國》(《The New Emperors, Chinese in the Era of Mao and Deng》)。在「登龍位」這一部分,他判斷毛澤東是「馬克思加上秦始皇」。日本著名的中國現代史專家竹內實,在《毛澤東》一書的結論中也肯定毛澤東所擁有的是「皇帝型權力」﹔最后一節標題則是「始皇帝与毛澤東。」(此書日文本出版于1989年,中文本由黃英哲、楊宏明合譯,台北自立報系出版,1991 年)把毛澤東和秦始皇相提并論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因為他自己便坦白承認過:他不但是秦始皇,而且比秦始皇還要「超過一百倍」。當然,他也說到:「主席不是皇帝,主席衹是人民的一個服務員。」(《走下神壇的毛澤東》,頁224),但這不過是玩名詞游戲而已,傳統的皇帝在理論上也未嘗不是為了「便于天下之民」?(劉邦即位詔書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