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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人种、种族、民族与文明说几句(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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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唢呐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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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7/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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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唢呐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就人种、种族、民族与文明说几句(完)
金唢呐
种族（ethnicity/ethnic group）是个“文化人类学”概念，从文化属性上对人群的划分。从词源学看，Ethnicity 这个词源于希腊语ethnos，主要是说人的文化和生理差别，最初是用来表示希腊文明人与“野蛮人(barbarians)”的不同。同一种族，不仅仅要有某些共同的生理特征，还要有共同的祖先（事实上的或想象的）、共同的文化传统、彼此之间具有强烈的认同感，而且在语言、宗教、服装、生活习俗或其它文化特点上与其它人群相区别。实际上人种和种族之间的区别在于人种主要是指人的生理差别，当然这里面也有文化不同；而种族主要是指文化差别，生理差别处于次要的地位。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把德国纳粹、美国三K党称为种族主义者，因为纳粹不仅歧视有色人种，也歧视白人中的斯拉夫人、犹太人，美国三K党种族主义者既敌视黑人，也反对白人天主教徒。
在华语区，ethnicity/ethnic group译法甚多，包括种族、民族、族群、族裔、族性、民族性等等，不一而足。最后人们找到了翻译大师董乐山（曾翻译了《1984》 《西行漫记》《第三帝国的兴亡》等外国名著），他老人家也说不出个准确的答案来，认为不如根据所涉及的不同国家的具体情况译成“族裔、教族、种族”和“民族性、种族性、族裔性”。我本人同意这样的说法，ethnicity/ethnic group就是通常所说的民族。美国词典（Webster’s New World College Dictionary）认为ethnic表示“具有表现在风俗习惯、特征、语言和共同历史等方面的共同文化遗产的居民群体”，这与汉语中“民族”的说法是吻合的。当然这个民族的含义，不是“中华民族”的“民族”，而是56个民族的汉族、傣族、蒙古族等这些中华民族的分支。Ethnicity是ethnic的名词，但这个词是没有复数的名词，因此，表示复数时只能用ethnic groups。梁实秋主编的《远东英汉大辞典》对ethnic group的解释：同种同文化之民族，ethno：表“种族、民族”之义，ethnos = ethnic group。
由于近代许多传入中国的欧洲文献，往往以日译本作为中介，和其他很多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名词术语一样，“民族”这个中文词汇似乎来自于日文。如1896 年《时务报》上一篇《土耳其论》中使用的“民族”一词，就是译自日本《东京日报》上的文章。而日本人在把欧洲文字译成日文时，难免受到日本历史上对本国各个族群称谓的影响。而最早对中国各族群冠之以“汉族”、“藏族”、“蒙古族”这样的称谓并与境外民族并列的，应该是黄遵宪，他在《驳革命书》中称“昌类族者不愿汉族、鲜卑族、蒙古族之杂居共治，转不免受治于条顿民族、斯拉夫民族、拉丁民族之下也”。
台湾将ethnic groups直接翻译成族群，国内那些搞社会学、人类学的学者们也有人提出是否应该学习宝岛好榜样，把ethnic group 译做族群，以区别民族Nation。具体说，就是“中华民族”下面的“56 个民族”改称为“56 个族群”。这样的话，在概念上就很清晰了，大陆的“56族群”就是次于“中华民族”的族体，再唱歌就成了“56个族群56朵花，56个兄弟姐妹是一家，56种语言汇成一句话，爱我中华爱我中华爱我中华！”
不同种族，可以是不同人种，也可以是同一人种、不同文化传统、不同习俗。而到底有多大程度上的区别就可以定为不同民族，依我看没什么客观标准，完全是政府说了算。最典型的就是台湾，居然依据上岛时间的先后顺序，分成了四大族群：鹤佬人（又称为闽南人、福佬人、Holo人）、客家人、外省人、原住民。前些年大陆批陈水扁搞“族群分裂”，套用一句文革的语言，就是阿扁“制造矛盾，挑动族群斗族群”，就是想说明“外省人”上岛时间晚、人数少，没资格统治台湾。在厦门解放前的48年、49年，因政治观点不同，有的同学到台湾，有的同学留在大陆。到台湾去的同学都讲闽南话，他们到台湾以后，不是按方言被划分为“族群”，而是按政治被划分为“外省人族群”。
在大陆人看来鹤佬人、客家人、多数“外省人”，从民族划分上统统属于汉族。鹤佬人主要是从明末至清朝时期，由福建省南部（闽南）移民而来，客家人是在台湾清朝时期或更早，由粤东、闽西一带移民而来的。“外省人”则主要是指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迁居台湾的大陆人，各省都有。而在台湾人看来，大陆的壮族不过是居住在广西某些特定地区的汉族人而已。所以也具有了这样的笑话：李宗仁从二十五岁起就凭借其出众的能力，与白崇禧、黄绍竑合作，打败旧桂系军阀陆荣廷和沈鸿英，成功取代了老桂系，成了统治广西几十年的“广西王”。1965年“广西王”从美国返回中国大陆，居然还不知道壮族是怎么回事，更想不到大陆居然能弄出来56个民族来。有些少数民族就是当年邻村异姓发生氏族械斗，大姓欺小姓，强村压弱村，被打败后在村子里呆不下去了，跑到山上安营扎寨，若干年后就被共产党定成了一个民族。
台湾也好不到哪去，也是越分越细。在日据时期，台湾原住民依据居住地区分为高山的高砂族及平地的平埔族。台湾光复后，统称为山地同胞（不分居住地，简称山胞），近年来统一以台湾原住民族为称谓。由于山地的阻隔，语言与风俗习惯迥异，而有亚族的再区分。目前共有泰雅族、阿美族等十三个亚民族为台湾当局所承认，据说另外属泰雅族一支的赛德克族正积极争取成为第十四个原住民族。
汉语中另一个“民族”是nation，指通过行政或法律的手段，被约束于或联系于特定地域的人群。一般与国家的概念相联系，与国籍（nationality）具有同等含义。这里的“民族”，是指“中华民族（Chinese nation）的这种民族。曾经有人用“国族”来说明此民族（nation）和彼民族（ethnicity）的差异。关于中文“国族”的提法，最早见于孙中山于1924 年发表的《民族主义第一讲》一文，文章中他把 “nation”表述为“国族”，称“民族主义就是国族主义”。当代学者也有人进一步提出“国族”与国家概念密切相连，应与其组成部分“民族”（nationality, ethnic group）相互区别，并认为中华民族因此可以定义为“国族”(nation)。所以，“中华民族是一个优秀民族”实际上这里指的就是“国族”，就是现代民族国家国民的总和，如中华民族、美利坚民族、法兰西民族等等。“国族（nation）”与“民族（ethnicity）”的关系就是作为的组成部分的“民族”，亦即狭义的“民族”，如中国的56 个“民族”。
而像日本这种单一民族构成的国家就要简单得多，虽然也有个少数民族阿伊努族，但人数太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日本民族基本上就等同于大和民族，在日本nation就是ethnicity，用大和民族代替日本，不会有人说你是“大大和族主义”。这种由单一民族构成的1.3亿人口大国，决定了日本人的“封闭性”和“排他性”特点，一个外国人，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很难进入日本人的活动圈子里。我的一个学生，都娶了日本妞，还生了两个孩子，在日本呆了十多年，可我发现他混来混去，到头来，还是在中国人的圈子里转。
八十年代末日本经济如日中天时候，一些右翼理论家纷纷著书立说，认为日本民族最值得骄傲的是没有受过来自其他种族的“污染”，因此比其他种族优秀。当时的首相中曾根称：“日本种族是杰出的，因为自天照大神时代以来，日本人就像最好的清酒那样纯洁。”因此，“一般说来，日本人在西方和法国人最相近，不过他们一般都优于法国人。”中曾根在1986 年9 月自民党年轻党员集会上说，日本人比美国人聪明，因为美国的黑人、波多黎各人和墨西哥人压低了总的教育水平，所以美国的智力水平低于日本。受其影响，日本作家马野修二更把美国贬得一文不值，说美国不过是一个由劣等的下层阶级的后裔组成的移民国家。
为了证明大和民族的优秀，日本右翼理论家还在日本文化上大作文章，竭力宣扬日本文化特殊论。他们认为，既然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日本文化也就理所当然的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文化”。因此，世界的出路要到东方文化中寻找，特别是要到日本文化中寻找。以梅原猛教授为首的京都学派通过对欧洲哲学的广泛研究，得出一种奇怪的结论：西方的文明像瘟疫一样威胁着现代世界，唯一的医治办法是“要到东方文化，特别是日本文化即日本精神中寻找”。梅原把日本文化一直追溯到太古时期的绳文陶器文化，说这种文化始于一万二千年前，早在中国的文明改变日本的面貌以前，在诸如阿伊努人和冲绳人之类的少数民族中既已存在。梅原说:“重新估价绳文文化不仅对日本，而且对世界其他地区，事实上对全人类都是极其重要的。”为了向世界传播日本文化，文部省于l986 年拨款2000 万日元在京都设立了“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还提供10 亿日元的经费，供60 位学者从事日本文化的研究工作。与此同时，在东京文部省大楼的七层楼上，一个由精选出的官员组成的小组，在梅原猛的领导下，正研究把日本文化推向全世界的计划。梅原猛说:“我们的任务是找出日本文化的特殊性并传授给人类：外国人必须能引用松尾芭蕉(日本江户前期的诗人) 的话，就如我们能引述里尔克(德国作家) 的话那样。”
当然，英语中nation一词具有民族和国家双重含义，作为衍生词，nationality既指族籍也指国籍。在1942年以前，用nation一词来表述民族共同体的频率较高，1942年人类学家提出用ethnic来表示民族，并以社会文化衡量民族，这一点很重要，社会文化是民族的主要特征。二战后，ethnic一词使用频率大大提高，原因是联合国成立时，用United Nations一词来表述，使nation渐渐地用来表述国家，而不用来表示民族。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说，过去他将“民族学院”翻译成Institute of Nationality是不妥的。因为会被人误解nationality是国籍的意思，这样“民族学院”就成“国籍学院”了（文革中若造反派要是知道这个，先给费孝通扣顶分裂主义的大帽子，在监狱里蹲几年再说）。所以，费先生后来主张一些概念干脆直接用英文，免得引起误会。
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民族/nation还可以被看作是被疆域制度化了的族群，这种疆域制度化也可以是仅仅指某种程度上区域自治。例如，前苏联有15 个民族/nations拥有自己的加盟共和国，但这些加盟共和国并不是完全独立的主权国家。苏格兰人和威尔士自称和被称为民族/nation已是多年，但他们至今仍是英国的组成部分。美国有许多印第安人被称作民族/nation , 恐怕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保留地。至于中国的“少数民族”翻译，现在基本上是“混沌”用法，字典同时给出三个答案：the minority nationality；the minority group；ethnic minority。民族学院的译法也是两种，像贵州民族学院就翻译成“Guizhou University for Ethnic Minorities”，同为西南三省的云南民族大学就成了“Yunnan University of Nationalities”，西北民族大学是“Northwest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有兴趣的网友可以到这些大学的主页看看去。
【完】
（这三篇乃“脱阳之作”，害得我24小时没睡觉，暴睡去了，过几天再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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