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BC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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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啟博︰北京鎮反中的美國間諜
作者 : 周啟博 打印此文 告訴好友2010-04-20 5:00 AM
2010-4-10
1. 鎮反緣由
1950年10月,在中共開國一年以後,中國大陸已無國共戰事的形勢下,毛澤東以朝鮮戰爭為由發動鎮反運動,指令按所在地人口千分之零點五至千分之一的比例處決犯人,一舉殺人70多萬(注1 ),其中有大量已經臣服中共的國府軍政人員,包括許多抗日功臣。這是國共內戰在司法領域的繼續,是有中國特色或中共特色的殺人立威事件。被殺,關,管的人有多少是罰不當罪的,究竟經過了怎樣的法律程序,已有研究者在發掘探討。史載1951年2月17日一夜之間北京公安局捕600余人,次日公開殺其中的58人,留給法律程序的時間大約只是18日凌晨的幾個小時。3月7日又捕1000余人,25日分3個刑場殺199人。北京歷史上這個大批人頭落地而歡呼口號震天(中共說北京市民熱烈擁護鎮壓)的年月,有幾個外國人也以間諜罪被捕而躬逢其盛,成為這個大事件的一個小側面,對此現在也開始有研究者關注。
美國留學生李克,李又安夫婦1948年10月到北京,在清華和燕京學習中國文史並教授英文,廣泛接觸北京各大學文科教師,包括我父親周一良和母親鄧懿。李克夫婦在1951年7月以間諜罪被捕,分別關押到1955年2月(李又安)和9月(李克)釋放。迄今中共官方出版物有關這些間諜的記述都有遺漏或不準確,要知案件全貌當然只能等待中共官方檔案解密。這里我只提供一些我閱讀所及的信息。
我的主要材料來源是︰李克的老師卜德寫的“北京日記” 1950年版 (注2),李克夫婦寫的“解放的囚徒”1957年版和1981年版,李克被捕前與老師卜德的通信,李克對我提問的回答,以及美國有關出版物。
賓西法尼亞大學卜德教授于1910和1930年代在中國長期居住。1948年8月到1949年8月美國富布賴特基金資助他偕夫人兒子來北京一年,任務是英譯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二戰期間美國陸軍在哈佛等大學,海軍在科羅拉多州舉辦外語訓練班, 培養了一批通中文日文的青年軍人派往太平洋戰場做翻譯, 戰後這批軍人中有些人成為美國新一代漢學和亞洲研究學者。卜德在賓大的研究生李克,李又安夫婦也是這一背景。兩人相識于海軍訓練班,李克曾參加進攻硫磺島和佔領佐世保的軍事行動。他們在賓大取得富布賴特基金資助留學中國,于1948年10月到清華,住北院18號丙。卜德著“北京日記”中的清華美國學生Dick (迪克)就是李克。
圖1 卜德教授1961年攝于賓大
圖2 李克,李又安在海軍語言班
圖3 李克在頤和園
圖4 李又安在清華
圖5 右起李又安,英若誠,吳世良
圖6 李克教授1972年攝于賓大
圖7 作者與李克(左)
2. 美甦博弈左右國共內戰
1930年代以降,由于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不景氣和甦共擅長的欺騙宣傳,左傾思潮在歐美知識界大行其道。二戰中甦聯與英美暫時結盟對付德日意法西斯,更迷惑了許多美國左傾知識分子。在對甦共和中共有好感的美國亞洲研究學者中,有些人如拉鐵摩爾和費正清等還成為決策者的幕僚或政府官員,直接或間接影響美國對華政策。二戰以後的冷戰中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在歐亞爭奪勢力範圍,實際是甦美博弈。以中國人的觀點看來,二戰期間美英當局“重歐輕亞”,資源優先用于對付歐洲的德意法西斯。二戰以後美國決策者沿襲這一思路,在歐洲遏制共產主義表現強硬,在亞洲則相對軟弱。當歐洲的希臘共產黨試圖以武力顛覆希臘合法政府時,美國支持英國斷然動用英軍擊退希共武裝“國家民主軍”,而駐歐精銳甦軍按兵不動,坐視希臘“兄弟黨”失敗,希臘因而逃脫了中國的厄運。在亞洲的角逐結局與歐洲相反,中共在甦聯支持下開始以內戰取代合法國民政府時,唯一有實力制止甦聯的美國似乎認為中國不如希臘重要,而且顧慮與甦聯正面沖突而不肯堅決支持國府。美國主持的軍事調處在合法國民政府和武裝叛亂集團之間以中立面目出現,專在中共軍事失利時叫停,並以切斷經援和軍援掣肘國府。甦聯因此放手介入,武力協助中共搶在國府之前接收東北戰略要地,甦軍佔據的哈爾濱和大連等東北大城市成為中共軍火制造供應基地和高級干部療養休閑場所。甦軍甚至在中共圍攻天津,太原時直接參戰,終至國府敗走台灣。人類社會變革與戰爭的歷史都由勝利一方來寫,對贏家不利的真相常被暫時隱去。等到時過境遷,世界政治格局改變,真相才能浮現。甦聯和英美是二戰在歐洲的贏家,甦軍大量強奸德國婦女和英軍對德國平民的報復性轟炸戰後幾十年無人提起。兩代人過去之後,德國和英國的歷史學人終于開始正視史 實,戰勝國的不光彩行為因此逐步曝光。在亞洲尚未充分曝光的史實是甦聯在中國的代理人戰爭。甦聯為向亞洲輸出共產主義,派員攜款來華組建中共,並以外交影響,經濟和軍械援助直至出兵等各種手段幫助這個代理人戰勝國府。中國抗日和內戰期間,費正清,拉鐵摩爾等美國亞洲研究學者誤信毛服膺美式民主的謊言而積極褒中共貶國府,鼓吹中共只是想在中國實行土改,不會仿效斯大林的大清洗和古拉格,也不會加盟甦共為首的國際共產集團。歷史證明毛比斯大林造成更多的災禍和死亡,而且不但加盟甦共與西方為敵,更要當國際共產集團盟主。費正清等美國學者完全看走了眼,直到1989年六四屠殺以後才開始重新認識中共。杰出中國學者,國府中研院考古大師李濟厭惡政治,卻能清醒看到中共的危害。1937年他規勸左傾學生劉**(尹達)勿受中共蠱惑。1948年中研院社會學所長陶孟和率本所滯留南京投共,還聚眾阻攔博物院文物遷台以獻國寶給中共,李濟力排眾議親自押運文物去台。1960年李濟又拒絕了中共伸出的“邀請訪問,來去自由”的橄欖枝。李濟目光如許,他稱與自己有私交的費正清為“親共分子”(注3),信非虛言。美國學者隔著太平洋研判中共的專制或民主屬性,只是學理的探討。費正清被中共蒙蔽40年,最後知道自己上了當,輕輕說幾句“我弄錯了” ,就可以在人身安全與學術自由都有保障的環境中繼續作他的學問。中國知識人對中共的研判和在國共之間的選擇則直接關系到自己的學術事業和身家性命。少數認清中共危害的,要棄家逃難,顛沛流離;多數對中共抱有幻想或出逃不易的,則陷身水火,殃及子孫。他們的研判和選擇遠不像費正清的學理探討那樣輕松。
中共作為中國內戰最大贏家,把這段歷史寫成自己獨力打敗了國府。甦聯作為中共的後台,不便炫耀自己曾干涉中國內政。美國作為輸家,也不想張揚自己對華政策的敗筆。只有身為美甦博弈犧牲品的國民政府發布了蔣介石的“甦俄在中國”,列舉史實說明國共內戰實為甦聯在中國的代理人戰爭。但是國府作為輸家人微言輕,加上費正清等學者長期左右美國史學界,以至“甦俄在中國”陳述的史實在學術領域始終得不到應有的重視。費正清等親中共美國學者的言論如何影響美國朝野,他們與右傾反共學者的互動和爭論,他們對中國大陸變色有幾分責任都很值得研究,但不屬本文範圍。
3. 自由主義不見容于中共和美國右翼
北韓金日成由于背靠甦共和中共,向南進犯才有恃無恐。如果鴨綠江北岸仍由國府軍隊駐守,北韓當不敢傾巢南進。中共甫上台即為甦共老大哥火中取栗,出兵支持北韓,舉世震驚。因懼怕共產武裝會迅速蕩平南韓進而越洋登陸北美,美國西岸臨太平洋地帶居民甚至開始自組游擊隊準備對抗紅色佔領軍。美國朝野理所當然地檢討自己過去對國府和中共的政策。麥卡錫等右翼人士在這種形勢下提出追究“誰是共產黨”和“誰丟掉了中國”事出有因,只是他們的手法偏離法制,類似共產制度下的政治迫害,造成諸多錯案,因而受到當時美國國會,司法部,聯邦調查局和公眾不同程度的抵制。麥卡錫時期入獄人數上百,其他被追究人士的遭遇通常是失業,申請不到研究經費,夫妻離異和被迫宣誓作證,受傷害程度與同時期中國發生的鎮反,反胡風和反右不在同一檔次。美國社會對麥卡錫時期的反思至今不斷,目的就是保證美國公眾尤其是知識人說話的寬松環境。
卜德是麥卡錫時代賓大最具自由主義思想的教授之一。 他在1948年總統競選中給左傾的進步黨候選人華萊士(主張停止冷戰和美甦親善)助選, 被國會非美活動委員會懷疑親甦親共而傳訊。如果麥卡錫勢力再進一步,就可能誣他為甦共或中共間諜。與此同時,中共北京公安局則認定他是美國中情局間諜(注4),看來美國右派和中共都不喜歡自由主義者。卜德寫的“北京日記”,是一個美國人文學者對中國和北京的觀察實錄,他的選材側重國民政府和北京國民黨軍政當局的陰暗面︰經濟凋敝,民不聊生,路有餓殍……, 等等。維持經濟民生當然是政府的職責,但當叛軍威脅政府生存時,政府的資源只能優先用于抵御叛軍然後才談得上經濟民生,因此叛軍同樣背負破壞經濟民生的罪責。卜德摘錄了中共12月份佔領濟南後紀律嚴明的報道,但僅兩個月前中共圍攻長春有意餓死數萬平民的戰爭罪行卻沒進入他的視野。中共圍攻太原期間國府將約2000名學生撤至北京,這批學生流亡的根本原因是故鄉遭內戰蹂躪,家長不願孩子留下來受中共的教育。卜德先是認為國府應送他們去天津而非北京,當他們因住房困難開始強佔北京民居擾亂治安時,卜德又指責北京軍政當局管理無方。60年後,當年中共北京地下黨人士披露自己的功勞之一是滲入和掌握了這批太原學生(注5)。因此這些學生是被利用來擾亂北京城內秩序,給國軍守城制造困難,當然這是卜德當時不可能知道的。卜德在中共鎮反前一年多回美,逃過了牢獄之災。
4. 幾個被捕美國“間諜”的概況
李克和李又安在清華既當學生研習中國文化,又當老師教授英文。李克寫給卜德信中提到給他倆授課或與他倆有來往的教授有︰
浦江青,李廣田,艾青,馮友蘭,溫德(Bob Winter),許維**,羅常培,錢鐘書,潘光旦,費孝通,陳夢家,呂叔湘,孫毓棠,金岳霖,齊思和,孫楷弟,聶崇歧,侯仁之等。
他們寫的書“解放的囚徒”也用假名“吳先生夫婦”提到我父母周一良和鄧懿。鄧懿曾給李又安講解詩詞並幫助她翻譯毛的文藝座談會講話,譯文以“文學與藝術”為題由美國國際圖書公司于1950年10月在美出版。周一良多次與李克討論過國內外時局。在青年知識分子中,他們與朱德熙,英若誠和美國華僑學生鄧炎昌過從甚密。作為外國人,他們對當時中國知識人的觀察和評論是中肯的,例如說周一良博學而寡言,錢鐘書聰明絕頂而極為自負,符合周和錢的風格。他們書中描寫1950年春末到他們家吃飯時“吳先生”(周一良)和“趙先生”(錢鐘書)對中共厲行馬克思主義學習會的態度也很傳神︰“吳”雖然完全不了解這個主義,但希望能從中學到些道理,“趙”則對這個主義嗤之以鼻,說它的邏輯完全不通,只會把墳墓里的亞力斯多德氣得不能安睡。他們對馮友蘭的學問極為敬服,但也不無調侃地說“馮老道”(馮的綽號)年過五旬仍堅持和青年學生一同進城游行喊口號,步行一天甚為狼狽,馮若不是曾與國府關系密切而著意討好中共,就不必如此勞累自己。
李克來北京前受美海軍情報處委托了解中國情況,他確實不斷向美國駐北京領事館人員報告自己的見聞。1950年3月領事館撤走以後,李克改與英國駐北京代表處聯系,英代表處人員多負有情報使命,李克造訪時隨意和每個遇到的人談自己的見聞,就傳遞了情報。代表處秘書愛德華 尤德因公誼和私交和李克結為莫逆。尤德在1970年代任英國駐北京大使,1980年代任港督。中共當時禮遇尤德,沒有提出尤德曾接受和轉送美國間諜李克的情報。李克所搜集的,是中國知識界的思想動態,政治傾向,以及市場物價等等,在開放社會中屬于對外國不保密的國情。由于美國曾寄希望于中國自由主義者的“第三勢力”,李克曾奉命在1949年7月代表美國新聞署駐北京負責人赴第三勢力代表的約會。1950年末,中美已在朝鮮兵戎相見,居中共政府高位的自由主義人士緊急來到李克住處,要李克轉告美國決策者中國自由主義者仍願與美國友好。我請李克回憶他這兩次見的是誰,他只記得不是張東蓀教授。作家戴晴的“在如來佛掌中--張東蓀和他的時代”出版後,我買了一本贈他,因為他是那個故事的一部分,同時也希望此書能幫他更確切地回想細節,但他收到書以後對兩次會見沒有新的記憶。
李克,李又安在北京的頭兩年思想與他們的導師卜德相似,鄙視國府而同情中共。對中國知識人好穿西裝,論文只投英文雜志發表等親西方表現頗有微詞,對美國當局不肯承認中共也持批評態度,所以與積極向中共靠攏的中國師生們相處愉快。朝鮮戰爭爆發提出了“誰是侵略者”的尖銳問題,中共的宣傳與他們從“美國之音”廣播听到的真相相反。他們與盲從中共的中國朋友們開始爭論,日子逐漸難過起來。被捕之後,中共“思想改造”成功,他們接受了“是南方侵略北方”的說法,也承認自己進行了間諜活動,傷害了中國人民。
關于戰爭期間如何對待在本國的敵國留學生,我沒能查到有關條約。朝鮮戰爭期間美國對中國留學生的政策,是阻止專業可能用于軍事的學生回中國,未見以間諜罪處置中國留學生的案例。二次大戰期間,德國,意大利和日本于1940年締約成為同盟國,中國作為日本的敵國自動成為德國的敵國,國府駐柏林使館由汪偽政權代表取代,使團被迫遷往瑞士。但中國留德學生陸士嘉,張維,趙錫霖和季羨林分別繼續取得德國獎學金,繼續讀書和工作,趙錫霖還因肺病而享受病人牛奶補助。張維和季羨林因國府護照過期又不願領汪偽政權護照,徑自向德國當局宣布自己為“無國籍”人士也毫無問題,(注6)總之法西斯德國的警察沒有為難他們。然而,李克認為二戰期間如果德國,意大利在美國的留學生做他在中國做的事情,美國政府也會指控他們為間諜的。
與李克,李又安大致同時被捕和釋放,同在北京草嵐子胡同監獄關押的還有其他3個美國間諜 米小潔(中文名發音)(女 Harriett Mills), 芮格尼神父 (Father Harold W. Rigney) 和孟義(中文名發音)(Malcom Berson)。
米小潔在北京大學研習中國現代文學,“北京日記”中提到她時用的假名是希爾小姐(Miss Hill)。米小潔在1948年撰寫過有關北大反政府學生運動的論文,對組織學運的北大中共職業學生有所曝露。她曾將論文交給駐北京美國總領事,按照當時美國的中立態度,總領事很可能不把論文交給國府一方。可為佐證的著名事例是,中共間諜首腦周恩來曾將滲入國府方面間諜的絕密名冊遺忘在美國軍機上,下飛機後急令在冊間諜潛逃。但次日美方派特使將名冊嚴密包裝面呈周恩來,而在冊間諜無一受國府追究。北京國府治安部門是否因米小潔的論文抓捕中共職業學生不得而知,但論文成為米小潔的嚴重罪行。米小潔被捕後拒不認罪,被認為態度惡劣,除強制“思想改造”之外增加了手銬腳鐐。釋放回美以後,米小潔在1960年代獲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然後在密西根大學任中國語言與文化教授, 已退休。因老年痴呆嚴重,她不能回答的我的問題。
芮格尼神父1946年8月從駐非洲美軍牧師職位上調任北京,主持天主教輔仁大學和聖言會,負責大學校務和華北地區數十個教區教堂,醫院和孤兒院的管理。他在行政工作之外也介入科研,1963年美國“自然”雜志上有他關于1948年輔仁教授在中國雲南研究摩根錐齒獸(早期哺乳動物)化石的回憶(注7)。按教會體制他的上級是美國芝加哥的主教和羅馬教廷的教皇,他定期向這兩處報告輔仁和華北地區經濟,物價及內戰情況,教會按他報告所述情況確定發放給大學和教區運作經費的金額。他的報告提到了︰中共在教民密集的西灣子(崇禮)殘殺七百平民和戰俘(國府中央日報也有報道);共軍攻克兗州;和有人看到駐熱河共軍有甦聯技術人員等事實。這些被認為是軍事情報。內戰中北京高校中共地下黨極為活躍,反政府的罷課,示威搞得北大,燕京,清華等校迄無寧日。芮格尼組織佔輔仁學生多數的教友堅持上課,保持了校園相對平靜,被認為是反對進步事業。 北京易手後民主人士教育部長馬敘倫由中共干部陪同勒令芮交出輔仁大學管理權,但同時要芮繼續承擔大學運作費用。輔仁1925年創辦以來一直由教會出資建校和管理,北洋軍閥,國民政府和日據時期都保持私立,芮按此據理力爭不果,教廷遂決定關閉輔仁大學,撤走教會人員。中共嫉恨芮的抵抗而不準他出境,對他進行跟蹤和電話監听。芮並不就範,繼續與中共周旋︰他騎車在北京胡同里與便衣警察捉迷藏。故意把廢紙撕成小片讓“臥底”的輔仁清潔工拿去拼湊復原。當電話監听者操作錯誤把他的電話錄音從他的听筒又播送出來時,他將真相告訴輔仁員工。中共因此對他愈加惱火,終于將他逮捕監禁。芮從中國獲釋之後繼續在北非,愛爾蘭和菲律賓聖言會工作,1973年退休,1980年去世。芮著有“紅色地獄中的四年”,(注 留下了他對中共鎮反的觀察,此書和李克對中共看法不同,芮獲釋後在美國曾公開批評李克和李又安。李克和李又安沒有直接回應芮的批評,但在全美國巡回演講多次,贊揚中共,推崇中共提倡的“批評和自我批評”及“思想改造”。1995年李克以74歲高齡接受美國左派組織“毛澤東主義國際運動”(現已停止活動)在馬薩諸塞大學錄音訪談,繼續介紹自己的中國經歷和觀點。(注9)李克贊賞自己祖國的寬松環境,因為他能自由地表彰自己祖國的敵國。在朝鮮被美軍俘虜的中國志願軍官兵,遣返回到自己祖國之後即入另冊,未見有人發表對美國的正面評論。
孟義在中國學習醫藥,此外我未找到任何材料。
圖8 米小潔1960年代攝于紐約
圖9 芮格尼神父獲釋之後照片
5. 同為間諜處置各異
監禁期間,李克,芮格尼與中國男犯,李又安,米小潔與中國女犯的吃,住,衛生和勞動條件相同。李克出獄時患有肺病,芮格尼的體重在獄中從被捕時的180磅降到低于100磅。李又安回美後體檢時牙醫發現她牙齒極好,因為她在獄中未吃任何甜食。 草嵐子為中共首都監獄,應該是全國最規範的。除了受審時的死刑威嚇,剝奪睡眠,手銬腳鐐和長時間蹲踞之外,美國犯人在這里得免土改和鎮反時中國各地常見的多種肉刑。
中共自詡司法公正,宣稱量刑根據犯人罪行輕重和認罪改造態度, 但關押期間李克始終不知道自己刑期多長,判刑和釋放都在關押的最後一天。李克承認“間諜罪行”,接受“思想改造”,應屬表現良好;米小潔不服指控,應屬“態度惡劣”;而芮格尼按中共定罪集“美國戰略服務局間諜”,“美國國務院特工”和“反動分子”于一身,被捕後堅持不認罪,因不堪虐待認罪之後又翻供,應屬罪行最大而態度最壞。然而,這幾個人刑期沒有區別,1955年中美在日內瓦談判人員交換之後,他們被“一刀切”全部釋放。李又安作為間諜家屬和孟義首先同在2月獲釋。李克,米小潔和芮格尼則在9月中都被釋放遣返。芮格尼直到釋放前還是當局認為罪行重態度壞的犯人,但釋放時的宣判則說他“在監獄工廠中勞動努力”,“遵守監獄規則”,“認罪服罪”並且“在勞動中很好地改造了自己”。
鎮反中先于這幾個美國人被捕的還有幾個非美國籍的“美國間諜”︰“炮轟天安門”案中的意大利人李安東,日本人山口隆一和法國人亨利 魏智 (Henry Vetch)等。李和山口在鎮反中被處決,按照當時北京登記外籍人口1679人計算(注10),殺這二人超出了毛下達的千分之零點五的比例。中共公布的罪證是迫擊炮等武器和一張手繪天安門草圖,畫有拋物線從金水橋指向城樓中心。草圖作者認為密布中共軍警的金水橋上能隨便架設迫擊炮,好像有些弱智。法國人魏智在北京作圖書生意多年,卜德和李克通信中頻繁提到請他為美國各大學購買中共出版物。因為與李安東的往來,魏智成為從犯獲判重刑,釋放後去香港繼續他的圖書生意。1990年代北大學者張廣達教授在巴黎圖書館東方部見到魏智的女兒魏普賢 (Helene Vetch),她對中共關于父親的不實之詞,和拒不發還父親在北京的財物始終不能同意。
在1950年代美國不但是強國,而且曾是中國抗日的盟友。中國公眾對美國的良好印象並未因為毛痛罵司徒雷登而立即改變。例如1950年7月李克給卜德信中講道,由于朝鮮戰爭清華要趕走他和李又安。他們去向清華有關部門負責人要求在清華再留一段時間以改進中文口語,負責人尷尬地說上級有新規定不準清華這種國立大學收外國人。事實上清華由周培源掛名主持,鄧懿實際操作的中文專修班剛收了幾十個東歐共產國家學生,為了對刁難李克表示歉意,負責人隨即說他自己不同意這個規定。李克轉而向燕京文學院長齊思和求助,齊很高興他們來燕京選學有關“周禮”課程。李克還講到他走在街上會有過路的北京市民對他說“美國人頂好”。此類現象中共都認為是應予掃除的“親美,崇美,恐美”心理,而鎮壓一批美國間諜則是掃除措施之一。
對于美國間諜的處置,中共似乎是按犯人祖國的實力決定的。李安東和山口隆一是作為“美國間諜”處決的,以便向國人宣示中共不怕美帝。但李和山口背後的祖國是意大利和日本,這兩個法西斯戰敗國當時沒有任何實力和手段保護自己的公民。對于五個的確是美國人的“美國間諜”,中共本可以羅織幾條死罪,但卻沒有殺他們,因為這些人背後是實力強大的美國。當時北京知識人私下議論把意大利人和日本人當美國間諜來殺是“柿子揀軟的捏”。中共預見到遲早需要與美國打交道和討價還價,養起這五個人可作未來的籌碼。果然,四年以後中共需要美國放行中國留美學生,籌碼派了用場,這幾個罪行和態度不同的人實際刑期一律四年。對李安東,山口案中共是大張旗鼓公布和處決的,而逮捕這幾個美國人中共則對社會大眾始終不公開報道, 減少了以後使用籌碼時的不便。可是,他們被捕的消息在熟識他們的清華,燕京,北大和輔仁的中國知識人群中不脛而走,自然達到了震懾“親美”知識人的作用。以我父母周一良鄧懿為例,中共在逮捕李克李又安以後15年中沒有以此事為難他們,直到文革時才假手紅衛兵給周一良戴了美國間諜帽子。但在文革之前中國社會環境下“在美國培訓美軍人員”和“認識美國間諜”的前科給他們留下心理上的陰影則是不言而喻的。
因為李又安獲釋在深圳過境時身著臃腫的中式棉衣棉褲,引起美國媒體議論。以後釋放米小潔時中共就特意提供了西式女裝和口紅等化妝品。芮格尼被捕時年逾五旬,系獄四年使他健康惡化體重銳減,中共提前兩個月讓他住單間,飲食從原來的窩頭白菜湯改為雞蛋牛奶大米飯。美國紅十字會,天主教會和他家屬郵寄給他的食品包裹也忽然都到達了。兩個月“催肥療養”使等在羅湖的西方記者們看到一個外觀健康的芮格尼。
同案的中國犯人對中共沒有籌碼價值,中共可任意處置而不擔心國際影響。琉璃廠書店雇員王哲卿經常給北京各大學外籍師生送書上門,被拘押審訊一年,釋放時人已脫了相,從此不敢再給外國人送書。李克書中稱為“小楊”的郭女士是北大畢業生,思想作風比較美國化, 與李克,李又安和米小潔均有過從。“小楊”在1951年7月和這三個“美國間諜”同時被捕,4年後“美國間諜”們獲釋回美了,而她這個中國同案犯卻多關了2年。1957年出獄適逢反右,又被戴帽。文革中被勞改,因修鐵路的超重勞動受傷致殘。以“小楊”的身份地位能搞到的情報極為有限,中共對她下狠手只是因為她“親美”。1944-1945年間毛為獲取美國軍援而對駐延安的美國軍事觀察組和外交官大事諂媚,許諾他們在共區可以見任何人,看任何地方,鼓勵他們宣講美式民主,甚至對外交官謝偉思說過歡迎美國商人來華做生意,為消除美商對“共產”的顧慮,曾考慮更改黨名。(注11)毛為“親美”不惜扔掉祖宗牌,“小楊”和三個美國學生的友善絕沒到此程度。
李克,李又安回美以後,費正清鼓勵他們寫了“解放的囚徒”,于1957年出版,書中對中共頗多贊揚 。中共很高興自己對西方人士的“思想改造”如此成功, 于1958年將中譯本作為內部讀物發行。英文版書名原意應該是說作者在解放後的中國蹲了監獄,並未強調自己的“間諜”罪名。中共將中文版書名改為更符合自己宣傳意圖的“兩個美國間諜的自述”。尼克松訪華後,“解放的囚徒”于1973年在美國再版,這時中國已發生的反右,饑荒和文革動亂真相逐漸流入西方,在賓大講授中國歷史和語言的李克教授開始了解更多關于中國的真相。1981年“解放的囚徒”第三次在美國印刷發行,李克覺得自己1957年寫的後記離中國現實已經太遠,又補寫了新版序言和一個“後後記”,在頌揚中共的主旋律之下,表示“反右”是“不幸”的, 也提到了文革,毛,劉內訌及四人幫。
6. 幸免囹圄的美國“間諜”
鄧懿在哈佛大學陸軍語言班中文組輔導口語,她的學員中有後來成為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系主任的牟復禮,周一良因此也與牟復禮相識。牟復禮受訓後先在美國為中國實習飛行員做翻譯,然後調入美國戰略服務局,奉派經印度到中國雲南對日作戰。二戰末期在華的百萬日軍主要駐扎在中國東部各城市和富庶地區,美軍為順利攻克日本本土,計劃在中國拖住和解決這些敵軍,不使其參加本土防衛。如果這一設想付諸實施,中美盟軍需要在華南,華東,華北和東北逐一攻克日軍過去已經營多年而現在又有百萬守備兵力的各個戰略要地,可以預見的代價除盟軍和平民大量傷亡之外, 中國經濟命脈所系的各個都市和省份都將夷為焦土。這一計劃的第一步是定于1945年8月進行的“美洲豹行動”,由美軍中國戰區司令魏德邁的副官率領4名美國戰略服務局軍人和40名國軍突擊隊員空降廣東雷州半島敵後,接應美軍大部隊登陸。牟復禮是4名美軍之一,他與中國戰友一同接受了跳傘,電訊,野外生存,破壞路橋設施和各種輕武器使用的訓練。 預定空降日期之前5天,美國動用原子彈導致日本宣布投降,“美洲豹行動”因而取消。原子彈不僅挽救了中美軍人的生命,也保護了中國的平民和經濟命脈免遭更大災禍。牟復禮在雲南目睹國軍士兵和平民在極端貧困的物質條件下保持著勝利的信心和樂天的精神,為二戰做出巨大的貢獻。他回憶說,那時他還沒見到後來接觸到的中國大城市和中國知識分子, 但這些雲南的底層中國軍民使他感動不已,因此決心了解這個民族的歷史和文化。此後他到平津滬寧等多個城市執行各類任務,包括搜集麥克阿瑟東京總部向戰略服務局索取的中國情報,管理天津唐山一帶等候遣返的已投降日軍等等。當時在華美國人,包括留學生,多數居住于城市,旅行乘火車汽車,對中國農村和社會底層了解不多。牟復禮因工作需要多次“出差”中國農村,白天乘坐畜力車或步行,過夜則住簡陋的“大車店”或借宿民宅,常與中國士兵農民同睡一炕。1945年11月,中共為對美宣傳自己多次邀請美國駐天津戰略服務局首腦訪問“中共晉察冀邊區中央部”所在地張家口。牟復禮代替上級前往,途中在鼠虱充斥的旅店中感染斑疹傷寒而連日高燒,由當地中醫用草藥煎湯救治得愈。雖然他軍階不高,但任職情報工作讓他接觸到宋子文,戴笠和魏德邁等當時中國政治的重要角色。魏德邁是美國杜魯門當局中能看透中共的少數幾位高級官員之一,他不為毛澤東周恩來的當面狡辯所動,力主全力支持國府。他的摯友馬歇爾餃命來華協調國共“和平”,他毫不客氣地預言美國如不改姑息中共,掣肘國府的對華政策,則則馬的“和平”使命必敗。他不幸而言中,杜魯門當局的錯誤使中國蒙受數十年共產災禍,也使美國在韓戰越戰中吃了中共的大虧。1970年代中美建交以後,魏德邁幾次謝絕了中共的訪華邀請。他活到了1989年的六四,親眼看到中共向全世界表明他40多年前有關中共的警告是正確的。雖然軍餃相差懸殊,陸軍下士牟復禮與四星上將魏德邁有過幾次深入的交談,先是1940年代在中國,後來是1950年代在美國。牟復禮推崇魏德邁對中國形勢,國共斗爭和國際政治的深刻了解,應該算是“英雄所見略同”。“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牟復禮用眼,用腦並且用腳讀了中國這本大書,比起許多其他在華美國人,他對中國的三教九流,城市農村和國共斗爭都了解得更深更廣,對中國“官話”和各地方言的把握也更精到。他日後在普林斯頓的美國學生對他的“京片子” 口語無不稱贊。
中共宣稱奉行“宗教自由”,牟復禮看到了與宣言不同的真相︰任何對民眾有號召力而中共不能駕馭的組織,中共必鏟除之。1865年起法裔天主教士在河北獻縣傳教,並開辦學校,印刷廠和醫院等設施,形成有規模的教區,在當地影響力很大。二戰期間日本佔領軍對教會也不加干涉。二戰前幾位美國紐罕普什爾州的青年修女萬里來華參加這個教區,二戰斷絕他們與美國親人聯系達八年之久。二戰後美國親人要求美國駐華使館調查修女們的生死,牟復禮奉派出差獻縣。此時獻縣由中共“八路軍”佔據。牟復禮和他的中國同事在滄縣下火車,由中共派員帶領並監督,乘馬車和步行經河間到獻縣。主持教區的法裔夏維特神父(Father Charvet)在窮于應付中共壓迫之余接待了他們,牟復禮見到了美國修女,帶回了修女們給美國親人的家書。在完成這項人道任務的同時,他也目睹了中共脅迫獻縣教民斗爭神父,以便鏟除教會的手法。成百上千的教民和農民被中共人員押解到會場,由中共調教過的“積極分子”發言向教會討賬。1900年義和團動亂中北京八國聯軍中的法軍曾分兵到獻縣保護教區。有一個法國士兵搶了農家一只雞。農家人發言說一只雞一年下200個蛋,200個蛋孵成雞,每只雞每年又下200個蛋。到1945年這個法國兵欠農家的帳變成了公比為200的46項等比數列之和,一個驚人的天文數字。中共就此宣布1945年的法國神父必須為1900年的法國兵還賬。此後中共無賴手法變本加厲,教區資產全被剝奪,外籍教士修女被逼走,夏維特神父以間諜罪被捕送北京關押。牟復禮另一次在共區出差借宿信教人家。看到房東懾于中共禁令不敢白天祈禱,也不敢自己祈禱,就讓自己的小孩夜間偷著請出神像誦經禮拜。(注12)
中共吹噓自己是抗日戰場的主力,牟復禮根據自己在共區的所見所聞認為不是事實。
費正清等親中共美國學者在中國經常接觸到的是中國左傾知識分子,听到的是中共首腦周恩來等人的統戰花言巧語,讀到的是中共的蠱惑宣傳材料,所以不會有牟復禮這樣對中共的深入觀察與思考。在1949到1989年的四十年中,褒中共貶國府是美國漢學界的“標準”觀點,而這期間牟復禮開的中國歷史課總要據實列舉毛澤東的倒行逆施。1990年代以後美國漢學界開始修正對中共的認識,牟復禮的觀點終于變成了“標準”觀點(注13)。
牟復禮在中國渡過的1944到1950年是中國大動蕩的年代,他在中國的經歷也是亦文亦武,有聲有色的,因此中共鎮壓機關注意到他並不奇怪。他1946年4月退役離開戰略服務局之後在南京大學讀了歷史學位並去北京大學歷史系听課。1950年他在南京時北京中共報紙刊布河北獻縣法國神父夏維特因間諜活動被捕。罪證之一是1945年牟復禮送給他無線電設備,要他向國府傳遞八路軍作戰情報。牟復禮在南京接到北京友人寄來的剪報,即向南京的中共外事警察投案自首。他指出自己1945年的獻縣之行由中共派員全程陪同,他的小行囊也裝不下無線電器材,所以他願意去北京出庭就對他的指控作證。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中共警察竟然說中共並不想對他做任何指控,中共提出“無線電設備”純粹是為了加罪于天主教會,所以他完全不必理會此事。中共警察這番自白坦誠得令人吃驚,但的確對中共鎮反中的各種“間諜”判決提出了有力的質疑。
1974年10月到11月間,中美按照雙方“文化交流協定”互派社會科學代表團。牟復禮是美方語言學家代表團團員。中共拒絕接受牟,因為他在1945年曾向獻縣偷運無線電設備,是“中國人民的敵人”。美國國務院按協定中“不得干預對方代表選派”條款提出交涉,中共才接受了他,但對他全程嚴密監控,不準他會見在大陸的任何老師,朋友和熟人。中共在1950年承認所謂間諜和“無線電設備”一事事自己的捏造,到了1974年卻又把這捏造的罪證當成事實提出。為什麼中共司法定讞這樣隨意變來變去,具體原因應該保存在中共司法檔案之中。牟復禮回美後寫了長篇大陸觀感,對照自己1940年代的在華所見所聞,詳細記錄了中國歷史,古跡,文物,社會科學和文化教育在自己離開中國之後的24年中,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的實際境遇。與牟復禮同時,有親共美籍華人教授楊振寧,何炳棣等訪問大陸,享受中共慷慨招待之後,回美或著文或講演為毛和文革捧場。中共在“參考消息”等國內刊物連載他們的長篇阿諛文字,我記得當時我這種親歷文革的國內知識青年讀後無不氣憤。在中國只住過6年的美國人牟復禮寫的觀感翔實中肯,經得住歷史的檢驗。而在中國生長的楊,何等人對中共的歌功頌德則很快成了笑柄。
1955年9月中旬,國際青年漢學家會議在荷蘭萊登召開,牟復禮和夫人牟陳效蘭與會。中共派當時受毛寵信的中共史學家翦伯贊出席,周一良隨行作助手和翻譯。 由于牟復禮與周一良的淵源,會議主持人委托牟夫婦在會議正式開始前的3天中全時陪同翦和周。由于美國海軍語言班的李克夫婦4年前因間諜罪被捕,周一良正為是否牽連自己而心中忐忑。現在陸軍語言班的牟復禮夫婦熱情來見,周一良不由心中叫苦︰“又是一個‘間諜’,怎麼辦?”,于是假裝不認識。看到周一良的尷尬,翦伯贊問“他是誰?你認識他嗎?”周一良只好回答二戰期間在哈佛見過面。牟復禮立即明白周害怕翦發現兩人在陸軍語言班的關系。此後會議全程中周再未主動與牟說過話。翦伯贊當時是毛在中國史學界紅人,行前想必有高層打招呼要在學術會議中搞“統戰”,所以完全不忌諱與“間諜”交朋友。牟復禮回憶說翦“為人快活,談吐直爽”,因為周一良對美國學者避之唯恐不及,翦伯贊干脆抓住牟夫婦代替周作自己的翻譯。翦伯贊與牟夫婦相談全無戒心,說起與會的甦聯漢學家時竟用了嘲弄的口吻,翦對“甦聯老大哥”不敬很出牟的意外。周一良後來回憶起自己在萊登臨深履薄謹小慎微而翦伯贊卻談笑風生揮灑自如,說“翦老利用他在國統區進行活動的經驗,靈活機智,爭取對新中國友好和可能友好的人,取得很好成果”。我以為翦是因為有地位,加以高層打過招呼要搞“統戰”,所以不怕,周因為地位低,奉命做翻譯卻無人打招呼,加上李克間諜案的前車之鑒,自然不敢越雷池一步。到了文革大瘋狂的1968年,翦的毛寵不再,沒有高層打招呼,不堪迫害遂絕望自殺,“國統區經驗”和“靈活機智”都沒能幫他挺過這一關。周一良在文革中再次因為沒有高層打招呼而罹禍,輕易表態批評毛的紅人聶元梓而大吃苦頭,但他挺過去了沒有自殺。1989年周一良訪美時在普林斯頓大學終于和牟復禮握手言歡,兩人回顧1955年的萊登會議,可以無所顧忌地為翦感慨一番了。
圖10 哈佛陸軍語言班合影,2排左2為牟復禮。
圖11 牟復禮(右)與共軍向導在張家口
圖12 牟復禮的南京大學學生證
圖13 萊登與會者合影。1排左4為翦伯贊,翦右後為周一良。3排右2為拉鐵摩爾夫人,右3為拉鐵摩爾。5排著深色衣服華裔女士為牟復禮夫人,她左後為牟復禮。
圖14 1989年攝于普林斯頓大學。右起牟復禮,周一良,劉子健。
圖15 牟復禮致函作者的手跡
7. 中共宣傳歪曲案情
“美國間諜”們50年後仍有使用價值。2001年中共出版了卜德的“北京日記”中譯本(注14),看重的當然是卜德偏袒中共的觀點和取材。但自由主義者卜德對中共的專制仍然有敏銳地揭露。對照閱讀兩種文本,就發現中文版缺了若干批評中共的段落和章節。 例如︰
中共媒體對北約組織作歪曲報道
中共的政治灌輸如同宗教,毛像無處不在
天津一小型日報在頭版聲明檢討自己解放以來六大錯誤,以避免被查封
佩槍中共警察充任學校校長以強化政治管制,
等等。
2006年,中共又出版了“建國初期北京反間諜大案”,其中當然包括這些“美國間諜”們的案件。該書以62頁篇幅講述李克,李又安案件。李克讀過之後指出多處不實,以下擇重要者列出。 引號中是書中說法,引號之後是李克的更正。
“卜德是中央情報局間諜” 卜德教授在二戰中供職美國戰爭信息辦公室, 撰寫了多篇宣傳性文章介紹中國文化和國情,以提升美國公眾對中國的尊敬和友好。他的思想傾向是自由主義,在對華政策上和麥卡錫右翼政客及美國政府多有沖突。
“李克食用境外美國特務寄來的食品包裹後中毒,住院,李又安來探望並譴責美國特務卑鄙行為” 李克在獄中從未中毒,從未住院,從未見過李又安。
“李又安在獄中如廁時被中國男犯攻擊” 無此事。
“人民政府給外籍犯人提高伙食標準” 李克在獄中伙食始終與同監室中國犯人相同。
“李克妹妹從美國來北京探監,獲李德全部長接待,極為滿意中國監獄條件,表示自己如犯罪就到中國來服刑” 李克沒有妹妹,李又安的妹妹從未到過中國。
“監獄給美國犯人開聖誕節晚會” 無此事
“李克,李又安在1955年9月11日同時釋放” 李又安于1955年2月22日,李克于同年9月11日釋放。
“李克,李又安1980年訪華時會見了當年的審判員” 李克,李又安確實要求會見審判員,也獲得了批準,但審判員因病重而取消了會見。
李克認為此書作者想象力過于豐富,如果他讀過“解放的囚徒”中文版就不會出這麼多錯誤。但如果作者完全按史實寫,此書就不會那樣生動可讀,中共需要的宣傳效果也將打折扣。
中共司法向來缺乏透明度,鎮反中對“美國間諜”的處置涉及中共的內政和外交,也反映中共司法程序有許多司法以外因素介入︰毛個人情緒和心態,當時國際形勢,中共在國內需要打擊某個人群,需要殺人立威,等等。鎮反究竟有多少冤假錯案,其細節真相如何,至今仍然模糊不清。鎮反中被錯殺的冤魂,系獄的幸存者,蒙難者的後人,以及這一事件的研究者們都期待著中共檔案解密的一天。
注1︰中共官方網站 http://www.baijiajiangtan.com.cn/SHGC/2010/01/04/1098_3.html
注2: “Peking Diary 1948-1949 A YEAR OF REVOLUTION ” by Derk Bodde
A FAWCETT PREMIER BOOK
注3︰ “從清華園到史語所” 李光謨著
注4︰ “建國初期北京反間諜大案” 朱振才著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注5︰“北平解放 地下黨組織終于從地下轉為地上”
http://www.ce.cn/culture/history/200906/17/t20090617_19333963.shtml
注6︰ “留德十年” 季羨林著
注7︰ The letter by Rigney to “Nature” Magazine in 1963
注8︰ “Four Years in A Red Hell, The Story of Father Rigney” by
Harold W. Rignet, S.V.D
Henry Regnery Company 1956 Chicago
注9︰
http://www.prisoncensorship.info/archive/etext/ma/radio/rickett.html
注10︰ 同注4
注11︰ “Honorable Survivor: Mao's China, McCarthy's America and the
Persecution of John S. Service” Lynne Joiner
注12︰ Chapter 1 of “China and the Vocation of History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by Frederick W. Mote
注13 Addendum 3 of “China and the Vocation of History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by Frederick W. Mote
注14︰ “北京日記----革命的一年 ” 德克 卜德著 洪箐耘,陸天華譯
東方出版中心
(本文刪節版刊于“開放”雜志2010年3月號)
作者:NABC60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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