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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高玉宝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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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玉宝写书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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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高玉宝写书 (861 reads)      时间: 2010-1-14 周四, 上午8:46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高玉宝写书


芦笛


这是我当年写英文自传时反复念叨的一句话,那是我平生写得最吃力的一本书,比起写中文来当真是不可同年而语,完全是文盲写书,其困难大概比高玉宝的还要大。先后写了两年多吧,主要功夫不是花在写文章上,而是发现并纠正语法错误上,什么表达力根本顾不上——没有词汇,何来表达能力?巧妇岂能为无米之炊?

每逢停下来琢磨句子之余,我就想起一个调皮的小外甥女来。她继承了她妈的理科脑袋,数理成绩很好,却奇怪地没有继承文科的那一半脑壳(我家的人都是内外双修,学文学理毫不是问题),于是每逢写作文时便手捻枯管,目瞪口呆,想不出话来说。记得有次写作文是学雷锋做好事,她吭哧了一个下午,只写出一句话来:“小姑娘扶着老太太过街”,真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此言一出,就是让李太白去续,大概也想不出什么话来了。

我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说不出来,没文化,能把我的汹涌的思绪如意表达出来么?

然而我还是必须写下去,那成了一种urge,尽管我情知只会是劣作,绝对卖不出去,不会有什么读者,但我必须把那些汹涌在心头的话写出来,否则无法获得解脱。

写这书的念头,乃是在读张戎的《鸿》时起的,那大概是90年代初的事吧。张戎那书就只有两点打动了我:一是夏大夫想娶她外婆,夏的大儿子实行“尸谏”,用手枪打死了自己;二是张戎她妈去看戏,半道腹痛如绞,请她爸用车子把她送回去,但她爸坚持组织原则,断然拒绝了,致使她娘走到半路便小产,几乎死了。

除了这两段轶事,我看得乏味至极,觉得作者的见识实在不怎么的,对中国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了解。奇怪的是还轰动了全世界。于是我想,和尚动得,我动不得?等我也写一本出来让鬼子见识见识。You guys just wait. Let me show you what a masterpiece really is!

真的动起笔来,就知道小锅是铁打的了。我一行行奋斗过去,每写出一章来,都拿给要好的同事朋友看,请他们提意见特别是改错。在这过程中,我发现:第一,人家是指望看你的故事,并不想听你对中国文化和社会的剖析,你见解再深刻人家也没兴趣。第二,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写出来的书当成自己的消遣读物,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无知的精神。若非汉学家,鬼子绝无可能弄明白你讲述的文革故事。我的同事或朋友都是高智商、高文化素养的鬼子,但他们没一个能看懂我讲文革的那几章。这不是我的表达能力不行,本人从来不缺这天赋。虽然我是英文文盲,但语言障碍并不能彻底剥夺我这能力,而是那些烂污事体实在是千头万绪,鬼子绝无可能在茶余饭后浏览一遍便能看明白前因后果,尤其是中国人名特别难记,他们根本就记不住用奇怪的拼音符号拼出来的什么刘少奇、林彪、彭真等等。

因此,我只能停留在讲故事上,不能去“讲政治”。然而人生故事从来就是乏味的,哪怕是我的曲折经历,也绝无可能与虚构的文学作品相比。于是我这才发现,张戎的书之所以造成空前轰动,关键在于她的选材非常投合西方人的兴趣——三代女性的不同经历。相比之下,我这平淡无奇的故事一点意思都没有,不会有市场的。

就这样,我很快就作出结论:那书绝对无人买,这大概是写出三四章来之后的事。然而这想法并没有让我放弃写作。相反,我写得更来劲了。那原因很简单:积淀已久的往事一经搅起,当年的内心风暴再度复活,就再也不会轻易止息了。在写作过程中,我常常热泪横溢,甚至痛哭失声,难受到再也没法写下去,此后数日如大病欲死。但我同时也发现,这其实是一种自我心理治疗,把内心的积郁释放出来,精神世界似乎就要比过去健康得多。于是我便如中风魔地写下去,改下去,一个词一个词地苦苦吭哧下去。

那实在是一种“小姑娘扶老太太过街”的痛苦经验,大概只有瘫痪病人有这种挫折感。用英文写书,你只可能用英文思维,而一旦切换成英文思维,才思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不知道该怎么去铺陈故事,使得它具备起码的文学魅力。最主要的困扰是,你必须分心去琢磨遣词造句,留意语法是否对头,而这就犯了文学写作的大忌——才思给束缚住了。这就是有的同志成天去琢磨中文语法,琢磨得丧失了写作能力的缘故——随便写个句子,都要琢磨那句子是否通顺,有无语病,还谈得上什么才气的流畅发挥?

不管怎样痛苦,书最后还是写出来了,同事反映不一,有的赞fascinating,有对夫妇还抢着看,还有位技术员在我的原稿上批道:Oh,Ludi, you brought tears to my eyes! 有的则觉得boring。

我原来的一位同事西尔维娅老太太就这样。她看了一章就再坚持不下去了,跟我说:It doesn’t flow. It labors。 后来老太太退休了,退休前答应我把那书看完,此后我多次见到她,她都一副恨无地缝可入的embarrassed 的模样。老太太属于西方那种很常见的老实人,什么心事都是明摆着的。所以她虽不说,我也知道她是因为没看我那书,等到见到我了便觉得对不住我。我实在过意不去,便索性说穿了,笑着跟她说:西尔维娅,你不必非看我那书不可。我就算是heartless beast,也没残忍到用这种modern Chinese torture去折磨你啊(中国古代的酷刑在西方很有名,大概是鸦片战争以后来中国的鬼子开了眼界,回国后便把这东方文明成就传得家喻户晓,以致Chinese torture成了个西方成语,其实欧洲中世纪的酷刑一点不比咱们差,只是咱们那优良传统保持得实在太久罢了,区别只在这点上,不信请去看梵蒂冈解密档案),说得老太太更不好意思了。不过此后她再见到我就自然多了:)

那对争着看的夫妇对这书稿很热心,曾帮我找了个出版商(其实不是出版社,是文化特务agent),因为有点关系,那特务就免费替我审稿(本来按规矩是要钱的),看后给我来了封信,说是故事太平淡,无法出版,建议我写得更生动更曲折些。我心想,NND,这是真实故事,人生哪有那么多惊险离奇遭遇?让我怎么个曲折生动法?我总不能虚构吧?

That’ the end of the whole story. 我本来就没兴趣去钻营推销,写作就是一切,目的是没有的,快乐只存在于写作的过程中,并不存在于他人的欣赏和倾慕中。于是那文稿便就此“深锁嫏嬛饱蠹鱼”,一直存在计算机硬盘中未动,后来那计算机坏了,黑崽子从此被打入汽车间,到现在没能见天日。

这其间,吹兮(就是那位曾跟我改过病句,并说她被感动得流泪的姑娘)不时问我:芦笛,你的书卖出去了么?我总是回答:没有,我压根就没去揣过。巴特,歪?歪?吹兮瞪大了灰蓝色的大眼睛,问道,look,你花了许多时间,写出本书来,最后却束之高阁,不闻不问,歪?歪?我真没法理解。我笑笑,说,我就是这种人啊,我也无法理解自己。吹兮于是大喝道:苟安!给吾一特饿揣!我担保它一定是个大成功!我于是应付道,OK,OK,I will.

两三年前,有位善良、聪明而美貌的女士又主动提供offer,说可以请她的才子丈夫替我 polish 那本书。我答应了,回到家后,到汽车间里把黑崽子计算机擦拭干净,抱到房间里摆弄了一番,仍然无法打开,于是就此作罢。

如今金枪鱼和其它网友又问此事。我想说,我没兴趣。《黑崽子》那种书是写了向鬼子介绍中国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鬼子了不了解中国,big deal!我现在干的事才是重要的。不信请诸位去看看我刚刚贴出的《毛神》的第五次反围剿那一部份,我觉得确实是言人之未能言,未敢言,13亿中国人中,也就只有芦笛写得出来。我死了就再没人能写这种文字了,那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的文字能为撤除毛的神龛起到绵薄之力,使得毛这种灾星再不会祸害中国,那我这辈子就真没白活了。而要拆毛的神龛,道德批判没什么鸟用,最致命的打击还是无情戳穿他的弱智之处。鄙视比仇恨更能毁灭cult of personality. 余生苦短,我必须赶在2012年前把这些事干完。

所以,对不起诸位好心的关怀了。君不见最近有些烂人还在海外公开吹捧毛,温哥华湖南同乡会在温哥华大街上游行,举着标语牌和旗帜高呼“毛主席万岁”,温哥华湖南同乡会的副主席胡某人还在当地电视台声称毛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甚至是“中华民族的缔造者”!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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