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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给小衲的检讨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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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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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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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写给小衲的检讨书
芦笛
写检讨乃是大陆人的童子功、基本功，台湾人恐怕不会这一套，完全是我党从毛子那儿引进的，其设计目的，是彻底摧毁个人对组织、失败者对胜利者的最后的自卫武器——个人尊严。前些天大家谈尊严，不知怎么会错过了这个在我看来是相当关键的摧毁因素。
如果说我党上台前读书人还有所谓铮铮傲骨，可以奢谈“士可杀而不可辱”，那么那一页在1949年便永远翻过去了。我党上台后的第一桩仁政，便是违反八项注意第八条，肆意虐待俘虏，发动所谓“思想改造运动”，让所有的知识分子特别是留学英美的高知们争相“脱裤子割尾巴”（据老金翔实考证，那“尾”字疑为别字，实际上是指某个器官），自唾其面，用无数难堪话语奋力侮辱自己。打那以后，俘虏兵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指望战俘营长官发现自己身上残存的利用价值。若能蒙长官青睐，大慈大悲，“限制利用改造”了自己，则恩同再造，所谓“生死人而肉白骨”，于是便“士为知己者死”，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等到恩公死了，还要痛哭流涕，在报上发表感人肺腑的诗文，长声惨呼：“我们对着大海喊：周总理，你在哪里？”
中国识字分子过往60年的遭遇只向世人显示，所谓专门以气节自励的读书人，原来也可以活得如此卑微。
作为娘胎里出来的落后分子，这写检讨可真是我的童子功了，恐怕还在我学会写作文之前便已经练会。严格说来，我平生写的第一篇作文就是检讨书，当然没几个字，如同上海的小瘪三，干巴巴的几条筋。记得好像是：“老师，我错了，我不该贪玩没做作业，我以后再不这么做了。”远不如后来的文采华瞻，沉痛深刻，催人泪下，促人断肠。
不过我现在这份检讨书可不是当年的童子功，它和我过去的杰作的根本区别，就是它是出自我内心的主动，不是被人逼出来的。
我天性最恨被人家逼着做事。例如昨天小克出来搞民意测验，我投了反对票，那考虑就是小衲其实是搞emotional blackmail——在坛子里争论问题，迟早要擦枪走火，生气走了也倒罢了，还要发个宣言说明原因，这实际上是一种威胁，迫使对方认错，然后他再施恩凯旋归来。如果姑息迎合，那就不知伊于胡底了。我这人非常固执（要不也不会当几十年一贯制的落后分子了），不会因为网友们纷纷出来挽留，就屈从民意压力，违心地给谁道歉。如果那样，我宁肯离开此地转移到《芦笛之声》论坛去。哪怕得罪了所有的人我也在所不惜。
因此，之所以要写这检查，是我自己于心不安，自知无故伤害了小衲。等到怒气消退后，这种歉疚难免要变成良心折磨。据我过去的经验，道歉越早，折磨的时间就越短，程度也就要轻微得多。过去我在银河网上和某位网女大打出手，气头上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过后那些话反复回到我心头，日日夜夜折磨着我，我为此写了好几篇散文排遣，例如《害怕友情》、《聚也匆匆，散也匆匆》，都始终难以释然。折磨了大约一年后，我再也受不了了，于是便给人家写了封信道歉谢罪，获得了对方的谅解，从此才算放下了那沉重的良心负担。
这教训就是，要道歉就得趁早。骂人固然是对对方的伤害，但如果骂错，则更是对自己的伤害。拖得越长，伤害便越深。弄到后来对方可能都忘记了，自己还在难受中。这是蚀本生意，最好别干。
其实直到今早，我都毫无悔意，始终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After all，是小衲先打的第一枪，不去回答我的问题，却要说我想当然，臆测，过后还不认账，说他亮名片乃是我逼出来的。等我把证据亮出来，他还有本事说我歪曲他的原意，甚至拉扯到我的前科上去，说我过去跟那些流氓打架其实都是我不对，使用了同样的歪曲事实的下作伎俩，云云，极大地伤害了我。如果不是友情防止我做出不可收拾的错事来，则我早在大骂出口后封杀他了。即使如此，当晚我还是做了个梦，梦见小衲在《共舞台》上长篇大论，诉说他是怎么识破我的真面目的，醒来后无比惆怅。
最可气的是，次日小克不知前因后果，便指责我删小衲的帖，还说我屡次把人打跑，做事太绝。那意思就是错完全在我，逼得我不能不花很多时间去那姨爹回收站里找删去了的烂帖，情知是在做无用功，贴出去也不会有人看，更不会有人仔细调查案情，秉公判断，但还是不得不刨。刨完了还不得不写个案情介绍，明知更不会有人关心，顶多是好奇打开扫上一两眼。谁会在乎那些细节，谁又关心到底是谁先打第一枪？那本身就是storm in a teacup，除了当事两造，who care china？
9年前我在《说道》和人打架，老非老东西就出来说，老芦，你花这么多时间扯这些事，到底是要达到个什么目的？难道是要让我们来跟你主持公道，裁判谁对谁错？我们有这个资格么？即使作出裁判，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判你错，你又能服气么？那是不是要把我们也打进去？让我看得大笑出声，心想这老东西说得真对，真不愧是学者型的冷血动物。
我昨天表扬老非那机器人，说他从来不打架，其实也不是事实。这老东西打过架，是为我打的。那阵子我被海纳百川网站封杀了，老非看不下去，为我打抱不平，出来自任斑竹，和当时的斑竹07对着干，不顾网站大多数同人的反对，为我解了封。不料我不识好歹，登陆后便和他大打出手，气得这老东西破口大骂我“老不死、老东西”（从此我就投桃报李，管他叫老东西了），转过来又封了我。
我再度流落博讯后，便跟这老东西赔不是。老东西肚量大，也没跟我计较。倒是潜水的某位女士把他的义薄云天的壮举看在眼里，多次跟我说老非真讲义气，确实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还说我真有福气，上网尽遇到这种好人，而我太不知好歹，太薄情，不珍惜人家的可贵的友情，云云。
其实老芦虽然愚钝，活到这把子年纪，岂有不知之理？只是男人知道别人的好，未必会说出来，说出来好像反而不真诚了。女人的问题，是她们永远不知道男女的区别，以为男人都跟他们一样，有什么都得嚷嚷出来才痛快。
扯远了，还是回来说正题吧。我感到内疚，还是刚才看了老哈和金枪鱼的跟帖。他俩都说，朋友相处必须互相宽容，小金这话说得特别好，值得引用：
“要在别人身上发现一点自己无法容忍的毛病实在太容易了，难的是尽量多考虑一下别人的好，多检讨一下自己的错，多体谅一下那些人性的弱点。”
这话虽然是老生常谈吧，但对我却有一种震撼感。我想，我是不是太吹毛求疵了？旋即一想，就是这么回事。
小衲的所谓错，其实根本不算错，他的确假定我丝毫不懂医学，认为我是在外行胡说八道，据此前提很自然地便说我想当然臆测。等我回击后，他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比我懂医学，便亮出有关证据来证明自己确有判断资格（也就是所谓credentials 吧）。这其实也很自然，并不是什么错。我却用自己苛刻的标准，认定这是“亮名片”，无法驳倒对方便使出这手来，于是反唇相讥。他自然觉得很委屈：是你先这么干的啊？你干可以，我干就不行？于是我就贴出他的旧帖的标题来，证明是他先讥笑我是外行的。然而他不肯承认，我便觉得很反感：怎么说过的话都能赖？于是便骂他下流，没有decency，恶性互动到此，事态便不可挽回了——有谁受得了这种道德批判？
从头到尾，整个过程中我确实是self-centered，自己设置了一个严苛标准，若我认为对方的表现不能符合这标准，便极度鄙夷，要情不自禁地说出伤害对方的话来。这其实是一种傲慢心态，要求他人来conform自定的行为规范。我哪来这个权利？漫说我自己也未必能通过那标准，即使我自己毫无瑕疵，那也无权要求别人满足它们，因为那不过是我自己单向规定的，并不是圣经上的十诫。再说，他那“臆测”“想当然”之类，是不是我理解的“不懂还瞎说”的意思，当然只能是他说了算，不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人家若作别的解释，便认为对方是抵赖说过的话。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抵赖吧，那又怎么样？年轻人争强好胜，这不过是很自然的轻微错失，并非在法庭上作伪证，更与诈骗无关，我能因此便口出恶言，骂对方没有decency，太下流么？我这些侮辱给对方造成的伤害，远远超过了对方微不足道的“臆测”。
而且，“受伤”是个相对概念，烈度与自己对对方的尊重成正相关。如果我是个无足轻重的网氓，再骂比这难听十倍的话小衲也不会在乎。然而我明明知道对方极度尊重我，我还要这么干，那就是不珍惜他人尊重的不知好歹之徒，不拿别人的友情当回事的凉薄之辈了。
最恶劣的是，我明明知道小衲是个生活态度很严肃，细腻敏感，感情丰富的“艺术型气质”的人，心理性格很年轻，这种人的vulnerability，要远远超过“学者型”的人。同样的事发生在一个学者型气质的人身上，造成的伤害可能就要弱得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作了大孽。
所以，小衲，我错了，在此向你沉痛道歉，希望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那些骂人话冤枉了你，I didn’t mean that。你这人的素质是大家都公认的，爽朗真诚，热情豁达，不止一个网友说，你改变了大家原来对法轮功的恶劣印象，可见你的诚挚的性格的感染力有多强。
其实我也知道，你动辄扬言离开，倒不是以此威胁谁谁，而是你长期的内心矛盾使然：爬网很浪费时间，也很占心思。越是投入便越这样，以致有时虽然下了网，心里还在老想网上的事，于是上着班都心不在焉，一心以为鸿鹄将至，非常影响工作。我自己是过来人，我知道这个滋味。关闭电脑并不是如同关灯一样，咔嚓一声便万事大吉，网上的话题或争论会长期留在心里，让你不能不分心去想那些事。这和谈恋爱对学习的干扰很相似。因此，你一方面觉得耽误不起功夫，一方面又难舍难离。诚如spring所说，网络虽大，要聚集一群有水平、有品位、有风度的好友并不是那么容易。呆惯了这个温暖的角落，当然觉得难以舍弃。作为具有艺术型气质的人，你大概和我一样没有多少自制力，因此在内心深处不免盼望有个外来的助力，帮你下了这如此难以下的决心。所以，你的告别宣言固然是气头上的作品，潜意识里其实也有“借此破釜沉舟断了后路”的意愿在内。
这我完全理解，我也不劝你回来。我写这检讨书，目的还是设法修补我造成的伤害，并不是想让你回来。我反复告诉过你，网络只能是有闲工夫时消遣一把，正事才是要紧的。你现在的年龄，正是建功立业的关键时期，哪能像你前段那样，上班时间扔下正事不干，来这儿没完没了地说屁话？好看的脸蛋是长不出大米来的，这个温暖的角落里的朋友的赞赏，并不能代替事业上的成功与生活中的实惠。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要多浇定根水，等你熬成本行的巨无霸时，再来这儿fulltime地上班，好伐？
这不是说你就一点都不能回来。我觉得比较理想的中庸之道还是，平常特别是上班时间就不要来了，礼拜天节假日有空时来玩一下。平时顶多看看帖就行了，不要什么帖子都跟，那非常费时间，而且网友也不在乎你是否多跟帖。大家喜欢看的还是你那些主帖。而写个主帖需要的时间似乎并不多于跟上几十个短帖的时间。
最主要的是，不要养成个烂毛病，没事就吊在网上，每个帖子都看过来都不说，还不断更新，指望能看到新帖。我最近就这样，可以在网上一混就是三四小时，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写出来。此乃人生最大的浪费。我过去上班时写作产量比退休后还高，主要原因就是那阵子虽然写的时间少，但无效爬网的时间几乎就没有，而现在主要时间全花在无效爬网上了。
因此，我认为最理想的解决方式，还是把每周爬网时间控制在5小时之内，最多不得超过10小时。至于那5小时你是化来写文章弘扬你的青城剑法，还是与朋友聊天，当然由你安排。但现在这样没完没了泡在网上说屁话的习惯，我觉得还是改掉为好。不知你意如何？
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芦笛于2009-10-04 周日, 上午2:28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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