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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与毛主席有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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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帆
加入时间: 2009/09/12
文章: 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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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晨帆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这事儿与毛主席有关”
晨帆
（一）湖北老太
七十年代中期，“红太阳”还没有殒落，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尚没有走到尽头。
就象一场规模浩大，惨烈无比的战争，最血腥的阶段已经过去，但硝烟仍在弥漫，战火仍在蔓延。我虽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不点，但已懂得政治运动对人们的巨大威慑作用。那年头，满眼的批林批孔，批宋江，满耳的斗私批修，样板戏。小学生们热热闹闹地办向阳院，屁颠屁颠地学工学农又学军。小女孩们边跳橡皮筋边哼我爱北京天安门，北京的金山上，或者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
我家住在一栋普通的平房里，隔壁居住着二对老年夫妇，湖北夫妇住楼上，浙江夫妇住楼下。他们的后院是合用的，与我家的后院相通。后院的中间有两个水龙头，从一条水管接上来，象一个连体婴儿。他们两家合用一个，我家独用另一个。由于后院的关系，三家关系十分密切，相处融洽。事实上，两家与我家的关系，比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亲密。
那湖北老太高高大大，一张脸四四方方，身体硬硬朗朗，一口道地的湖北话。她的一双小脚，与可观的块头极不相称，走起路来，明显跟不上那不乏活力的身体。我知道，那是万恶的旧社会迫害妇女的铁证，我的小头脑里认定，那是蒋介石，日本鬼子和一切与共产党为敌的魑魅魍魉合伙逼迫她包的小脚。
那年月，好事固然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坏事少不了有刘工贼和林副主席一腿。我的同学们来我家上小小班时，讨论过湖北老太的小脚。不少小屁孩认定是刘，林作的案。老太包小脚时，刘，林还穿开裆裤呢，要赖上他们，其实是有难度的。不过，毛主席的红小兵，人人练就一副火眼金睛，个个具备穿越时空之能。一位红领巾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刘，林的阴谋得逞，全国人民人人人头落地，妇女全部包上湖北老太一样的小脚。所以，这挡子事好歹得着落在这哥俩身上。至于人头落地后，再包小脚，还是包完后再身首异处，就没人深究了。
据说湖北的男人强悍，女人泼辣。湖北老太的手臂上有一个很大的疤。这个疤的来历很能代表她的个性：至情至性，又心狠手辣。据大人们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她的男人饿得不行，老太竟然狠心割下手臂上的肉，填丈夫的肚子，留下了那硕大的疤。此说是否真实，不得而知，但老头是她的命根子，是毫无疑问的。她老伴是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也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他们膝下无儿女，老太把对老伴和本来属于子女的爱，连本带利，浩浩荡荡全部奉献给了老头。这老头一切靠老太婆张罗，除了上班，生活不能自理。老两口相敬如宾，生活十分和睦。
外面的文革轰轰烈烈，我们的院子平平静静，似与政治运动无涉。偶尔，大家谈起斗人的场面，那湖北老太一付心有余悸的样子，常常神经质地以浓重的湖北话表明立场：“共产党好，毛主席好，文化大革命好” 。令我失望的是她不曾提供第一手资料，控诉万恶的旧社会。你瞧那双小脚，里面包裹着多少血和泪呀，我们竟然挖不出里面的仇和恨，想起来就纳闷。
那时候，我是院子里最小的小孩，那湖北老太也和其他大人一样，对我宠爱有加。一天下午，我在后院甜甜地向她打招呼，她一反常态，将脸一板，说不理我了。惊愕之余，我耍起了无赖，捡起了院里的大小篮子，一古脑儿砸向她，然后一溜烟地跑了。晚饭的时候，我兀自生气，想不到，湖北老太端着刚煮好的一道菜，笑容可掬地哄我来了。显然白天是逗我玩儿来着。
湖北老太曾说，她只有七十二岁阳寿，是算命先生算定了的。但瞧那硬朗的身子骨，破除迷信的口号又震天价儿响，没人把这当回事儿。但后来回忆起这话，端的是毛骨悚然。实不知那神秘的算命先生真是洞悉未来的异士，还是伤天害理的祸根。
（二）祸起萧墙
这年夏天，湖北老太整七十二岁，没痛没病，院子里和以往一样平淡得乏味。可谁也没料到，那天清晨，这个城市醒来的时候，湖北老太动员了一个老年妇人的全部潜能和湖北女人的泼辣劲将整个院子欣翻了，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事态已经走向极端，无可挽回，我家因而陷入了空前危机，我妈无辜入了监狱。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没有任何预兆，蹊跷吊诡，扑朔迷离。
那天早晨，我已醒了七，八分，准备起床。楼下大门响动，我知道，一早出门买菜的妈妈回来了。但很快地，多出了一些往常没有的声音。正在纳闷，传来了妈妈惊慌失措的声音：“阿婆，你，你，你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想开点，不能这样 ……”，接着传来了恐怖的喊叫声：“救命啊！救命啊 …… ” ，分明是湖北老太的声音。
夏日的早晨，虽谈不上万籁俱静，但院子里的人日出尚没有开始劳作，歇斯底里的湖北腔呼救声显得分外凄厉，诡异。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剩下的几分睡意早跑得无影无踪。说时迟，那时快，我从床上一蹦而起，手忙脚乱地往下跑。
与其说跑到楼下，不如说连滚带爬更贴切一些。我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那湖北老太满脸鲜血，左手拎着个空篮子，眼珠骨碌碌地转，正转身往外跑，我妈一脸疑惑地站在那儿，旁边放着一篮子刚买来的菜。
湖北老太一出去，就忙开了，她一脸的鲜血，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边游街边嚷嚷：”XX家打人呀，他们要砸死我这可怜的老太婆呀，他们把我打成这样啦，我没有活路呀，共产党替我作主啊……“，一时间，老太太身边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 哪家干这缺德事儿，将老太太打成这样。”
“这是新社会啊，没有王法了吗？”
“快到派出所去，找他们算账去。”
“……”
这时隔壁浙江夫妇和其他邻居闻讯来到我家，想知道个究竟。我妈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我妈拎着菜篮子刚踏进门，湖北老太就跟了进来，我妈转过身，正想打招呼，那老太已经麻利地从拎着的篮子里取出半块破砖来，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前额砸去，只几下子，鲜血就流了下来。老太破砖一扔，将脸上的血抹了个满脸花，嘴里就喊开了。
邻居们听后，面面相觑，不知就里。浙江老太捡起那半块破砖，端详了一会儿，发现砖的一边很尖利，如同一把锯齿刀，极易划破皮肤。显然一切都是有备而来。湖北老太和我家邻居多年，不仅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且十分友好，这一次居然如此处心积虑，不惜自残，陷我家于不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已经发生，躲是躲不过了，当然得去派出所了。片警听了两造的说词，也是一头雾水。湖北老太一口咬死，说我妈砸了她，要砸死她，却说不出任何缘由。红太阳教导我们，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其他事件作为铺垫，好端端地谁会去砸一个古稀老太，何况还是好邻居呢？同样，没来由地老太太为什么挺而走险，害人害己，用苦肉计构陷一向和睦的邻居？
问不出所以然来，人民的好民警板起脸，打起了官腔，作了总结，大意是，如果我妈砸了人，要负一切刑事责任；如果老太自导自演，则性质恶劣，政府将严肃处理。民警强调，党和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民警的话虽然冷冰冰地，我妈反而定下心来，所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但湖北老太的感受就不一样了，据同去的二姐说，她的脸当场变得青里泛白，白里透青。这也难怪，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执法战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对付一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本来心虚的古稀老太，没有当场吓死她算她能耐。
（待续）
作者：晨帆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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