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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玲与人道主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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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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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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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柴玲与人道主义
芦笛
Hyght 网友光临赐教，看来是个文科学生（但绝非女生，色鬼们可以死心了），擅长“学院派”写作风格。让我这愚钝者看得云天雾地，汗如雨下，其实土土也有三分这种神功。我早就想说了：很简单的一件事，诸位何以要使用big words来表述，人为制造理解困难？这到底有何乐趣？上次土土写了篇文章，将小北和小衲统统打进闷葫芦里，让我暗自好笑，便出来用大白话略作解释，顿时拨云见日，小北才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而小衲则拒绝出来发言，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
若我理解不错，hyght网友想说的似乎是，人道主义有两种，一种是“基督教人道主义”，另一种是“人道主义”，前者是后者的初阶，区别在于前者是有限度的，而后者无限。之所以有此区别，是因为前者的内涵只是“理解”，因而后者的内涵则是“换位思考”（当然他没用这词语，用的那big word我忘记了，不过好像是这意思吧）。只是“理解”，就无法对不理解的人事实行宽容，因而那人道主义自然也就受限，而若能换位思考，亦即设身处地地从对方的角度去思考，谅解人家的苦衷，也就能对不能理解的人事持一种宽容态度，这种人道主义就是无限的。
根据这一理论，他得出结论：八九学领的批判者不能进行换位思考，无法宽容学领们，因此不懂人道主义。
这似乎就是笼罩在那big words的重重人造迷雾下的简单推理，请问hyght，我的理解是否正确？
如果你就是这个意思，那我只想指出，你对什么是“人道主义”好像谈不上理解。人道主义最重要的一条是对人间灾难感同身受，把人的生命真正当成了世间第一可宝贵的东西。从本质来说，它是一种爱心，没有什么“理解”或“换位思考”问题，与后两者并无直接关系。具有这种爱心的人，只要看见同类受苦受难，便感同身受，想结束或至少是减轻这种suffer。这并不是什么理性活动，不需要理解和思考，而是被传统强化了的人类善良本性。因此，你说的那些名堂与人道主义（无论是你定义的哪一种）并无什么相干。
在我看来，只有西方有这种传统，就连我本人也是到西方后才受到濡染，变成人道主义者的。中国人基本没有这种人道主义情怀。这不是说没有个别例外，例如杜甫就曾留下了许多光焰万丈的名篇与名句，而是说中国从来缺乏西式的深厚人道主义传统，绝大多数人对同类的suffering极度冷漠，有视人命为粪土的天然倾向。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中国历来奉行集体主义价值观，认为可以为了集体利益牺牲一部分人的性命。待到共党上台，全民便把人命看成是实现某种政治理想的合理付出，用类似投机商人的眼光，将“人命损失”冷酷地视为“购买社会进步”必须付出的钞票。
已经在旧作中介绍过了，19世纪末叶，俄国发生瘟疫与饥荒，列宁的家乡死人如麻。他的姐妹们都投入救死扶伤，而他却完全无动于衷，不仅不参加救灾活动，而且甚至连一戈比的地租都不肯减（他本人是靠地租过活的大地主），连他的姐妹都看不下去，说他是铁石心肠。之所以如此，乃是他其时已经信奉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发展科学铁律”，认为人类不过是无情的客观规律实现自己的工具与手段，而据他对那“科学”的理解，当时在伏尔加流域发生的灾难促进了俄国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型，乃是大好事，当然不能阻挠这种社会进步。
这就是柴玲那臭名昭著的讲话的精神实质：中国进步的唯一希望，是人民起来推翻那法西斯政府。为了这进步发生，必须逼得政府狗急跳墙，对着自己的人民举起屠刀，让天安门广场血流成河，以鲜血擦亮人民的眼睛，才能让人民起来和政府较量。这就是“以人血买社会进步”的列宁主义的最新演示。如果你有理解力，应该看出这一点来。
现在你却说，批评者们不能理解或是不能换位理解柴玲的言论，因此缺乏人道主义情怀。你能否指点一二，告诉我等heartless beasts该如何去理解那些丧心病狂的言论，获得一种人道主义的无限同情与宽容？谢谢。
窃以为，理解并不困难，也不需要使用big words 把它变成一种无法理解的形而上概念。理解人类言行乃是一种人类可以胜任愉快的智力活动。任何有常智的人，只要粗知列宁主义毛思想，立即就能看出柴玲的指导思想是哪儿来的。理解某种学说是一种理性活动，并不以感情认同为前提。我非常理解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与毛思想，深得其神髓，这就是我能写出一系列深刻批判它们的文字的根本原因。但这和认同它们是两回事，根本也不需要什么换位思考便能获得深入理解。
换位思考也不是难事，我早在批判柴玲的一系列文章中设身处地地还原了她内心的真实世界，告诉大家那是一个邪恶社会制造出来的必然产物。如果不具备换位思考的能力，我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要宽容也不难，早就说过了，我可以原谅当年的柴玲，盖社会应该对她的邪恶行为负责，但我无法原谅今日的柴玲：在西方人道主义氛围中生活了足足二十年，真是毫无心肝之辈也该被柔化了，然而她依然穷凶极恶，这就再也无法让人找到宽恕她的理由了——难道是西方文明社会的人道主义精神教唆她抵赖罪恶不成？宽容不等于否定自己的信念。宽容对人道主义的践踏，必然导致对人道主义精神的否定，哪怕习惯于用big words制造迷雾的文科学生也应能理解这简单道理吧？
关于足下发明的“有限人道主义”与“无限人道主义”之分，我其实也在旧作中说过了。我认为，人道主义没有前提，只有真伪之别，没有“有限”与“无限”之别，它本身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目的，乃是所谓“终极道德原则”，不能有实行前提与附加的政治目的，更不能是手段。如果是手段，那它就必然是一种欺骗手腕，如我党的“革命人道主义”然，而这就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伪善。当初台湾发生地震，中共政府竟然利用红十字会，把对台湾的捐助当成统战手段，就激起我极大的愤怒。你说，这到底是对人道主义的无耻利用与糟蹋，还是实行“有限的人道主义”？
我认为人道主义传统来自于基督教文化，这或许就是中国始终未能出现这传统的历史文化原因。我不认为基督教为人类带来了民主和科学，但我认为基督教确实为人类引入了人道主义传统。你以封建社会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前身来类推“基督教人道主义”与“人道主义”，本身就是个逻辑笑话——资本主义并不是“高阶封建社会”，这该是高中生都知道的历史常识吧？
历史上的基督教当然作恶累累，但那是教会本身作的恶，与耶稣无关，也与基督教的原教旨无关。耶稣本人就是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他开创了不问良莠、救治人间疾苦的人道主义传统，这传统被教会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下来，以致教会成了社会慈善事业的主要支柱。而这和其他宗教形成了鲜明对照。
已经在旧作中说过了，无论是哪家正大宗教，都强调行善，都要以天堂vs地狱作为奖惩手段，但佛教比较消极，强调的是个人独善其身，乃是一种“微观行善”。道教则是邪教，追求的是个人养生，没有什么伦理内容。儒家则是没有形而上内容的政治宗教，虽是“宏观行善”，可惜其实现手段却是靠士人读书做官行道，按圣人教导建立理想社会，“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并不强调对同类suffering的直接援救，而且把孝顺当成最高的美德（所谓“百善孝为先”），忽略了人命价值，因而制造出一种在西方人乃至现代中国人眼中相当奇特的慈善观。
我看过一本清末西方游客写的大清游记，在其中他说，一个乞丐快饿死病死了，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旁边放了一个某位当地善士为他捐赠的棺材。他简直无法理解这种奇特的慈善心理：在那大善人看来，最需要关心的事，不是去援救那垂死的人，而是确保他死后能有棺材，以免去骸骨暴露那最大的灾难！
相比之下，基督教作为一种提倡宏观行善的宗教，把慈善变成了一种社会事业甚至国际事业，推行到全球所有的角落去。这历史功绩不能否认。
诚然，基督教缺乏宽容性是臭名昭著的，but again，这是教会和伪教徒们的罪恶，不能算到耶稣他老人家头上去。他老人家曾说：你们当中谁是无罪的，就上去用石头把那妓女砸死吧（or something like that，或许不是砸死，只是砸，who cares about this kind of trivial difference?）。看过这教导还要出来大义凛然谴责同性恋者，必是伪基督徒。类似地，基督教发动的那一系列大肆屠杀异教徒以及同门异宗的宗教战争，也不是耶稣让他们这么干的，只能视为伪基督徒把“忠于教门”看成了至高无上的终极道德原则，压倒了原教旨中的人道主义精神，是对基督教人道主义的背叛与偏离。
但即使如此，真正的基督徒还是尽力做了补救，传教士们远离家乡，奔赴穷山僻壤，赈灾救荒，救死扶伤，成立红十字会，在战争期间对双方伤病员的救助等等，完全超越了敌我之分。我看不出这些行为与西方现代人道主义精神有何差别。当然，现代人道主义（humanitarianism ）比基督教人道主义具有更多更丰富的内容，但那与人文主义（humanism）不一样，不是世俗世界挣脱教会的重轭发展起来的，而是在原有基础上的深化与发展，例如扩大到了动物身上去。你可以说它们的内容有区别，但似乎不能用“有限”、“无限”这种定语来描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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