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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孙子兵法》续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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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孙子兵法》续评(一)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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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孙子兵法》续评(一) (871 reads)      时间: 2009-3-21 周六, 上午2:28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孙子兵法》续评(一)


芦笛


军争第七


【经】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释】孙子说:用兵之法中,将领接受君命,召集大众组建成军,安营扎寨,最难的还是两军相争。“军争”的难点在于以迂回为直接,化不利为有利。所以要迂回前进,对敌军则诱之以利,在敌人后出发而抢先到达,这就是知道迂直之计的人。

【评】这段话说得不是很明白,所谓“军争”,到底争什么?在我看来无非是争个先机,也就是主动权,如下棋所谓“先手”一般。一旦争到了主动权,则敌人只能处于被动应战的局面,处处束手束脚,己方就从容了,爱打哪儿打哪儿,能打则打,不打则能从容全身而退,拥有比敌军有更多的选择自由。这就是军争的理想境界。

孙子这儿说的“迂直之计”,我觉得若只是“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就过于简单了。例如红军长征要过许多江河,每次都必须在敌人前头赶到渡口,避免强渡,这才能尽可能避免损失。如果机械套用“迂其途”,毫无必要也要迂回前进,明明没有敌军阻拦或伏击,还要去兜圈子,那就是赵括才会干的事了。即使不至于延误战机,也会不必要地使得部队疲惫。

所谓“四渡赤水”高明在何处,本人迟钝,至今悟不出来。不但我悟不出来,连战术运用一定比毛泽东高明的林副统帅,也不明白为何要“走弓背路”,而不走“弓弦路”。勿过,他是娃娃,而这就是驳倒他的足够理性证据。

而且,并不是所有时候都可以“诱之以利”。所以,只能根据一个基本原则相机行事,那就是使用声东击西之类的诱敌手段,使得敌人错误判断自己的动向,将主力投向错误的方向,使我得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避实击虚。这在我看来就是“后发先至”的涵义:敌之所以先发后至,如不是遭到我方“奇军”的阻击迟滞,那就只能是他们错误判断了我之战术目标,而这才是孙子该说清楚的用兵之道。


【经】故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释】.“军争”有利也有危险。若全军带着辎重去争利,就会因行军速度缓慢而不能先敌到达目的地;若丢下辎重去争利,辎重就会损失。卷起盔甲来急行军,白天黑夜都不休息,倍加行军速度,赶到百里之外去争利,则三军的将领就会被俘获。健壮的士兵先到,疲弱的士兵后到,部队只有十分之一能按时赶到目的地;赶到五十里外去争利,先锋将领必然受挫,部队仅有一半按时到达;赶到三十里外去争利,部队只有三分之二的人马按时赶到。军队没有辎重,没有粮食,没有物资储备,就会毁灭。

【评】此段主要是反对急行军去百里争利,说的其实只是普通常识:在这种情况下,将领势必遇到两难,到底是轻装还是携带辎重?轻装则有远忧——给养用完之后怎么办?如携带辎重,行动必然缓慢,要延误战机。而且,士兵体格不一样,长途急行军必有大量的掉队者,能投入战场的有效兵力就减少了,及时赶到的将士也十分疲惫,战斗力必然下降。征途越长,行军速度越快,这个问题也就越突出。

就是根据这个简单常识,我才指出,杨成武说他率部“昼夜兼程二百四”,在23小时内急行军240华里去“飞夺泸定桥”,只能是神话。真要这么干,能按时赶到的士兵不会到十分之一,而且统统累成了废人,只怕休息三四天体力都无法恢复,还有什么作战能力?

其实这儿涉及的还不只是反对长途急行军的战术问题。可惜孙子未能由此出发,展开谈到所有远征军(特别是入侵外国的军队)面临的难题,那就是补给线随着战线推进而延长的问题。

但凡是正规军作战都有这问题。战线推进得越深,则补给线越长,越容易被对方切断。一旦被切断,则前方士气必然瓦解。第四次中东战争中,埃及军队在占领了西奈沙漠后,被以色列军抄了后路,顿时转胜为败。朝鲜战争中,联合国军和中国军队先后都遇到这问题。先是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向北推进,好大喜功的麦克阿瑟无视中国军队已经大量渗入的情报,命令部下迅速推进至鸭绿江,遭到“以逸待劳,以近待远”的我军伏击,溃不成军。后来中国军队南下,却又重蹈金日成覆辙,因补给线拉长而成了强弩之末。因为联合国军占领了天空,中方运输困难,即使忽略对方的抵抗,后勤能力也已决定了每次推进的极限。在这种情况下,中方根本就不具备将联合国军驱逐出朝鲜半岛的能力,只能筑成固定阵地,和联合国军打消耗战。

按蒋纬国的说法,补给方向应该与战线推进方向相垂直,这样就能缩短补给线。因此,当年日军入侵中国,最理想的进军方向应该是从北到南,如此即能从海上垂直补给。据他吹嘘,蒋介石看出了这一点,主动在上海打了“八一三抗战”,迫使日军将攻击方向改为从东到西,于是海上补给的方向也就与部队推进方向平行,造成了日军补给困难,无法按原定计划迅速征服中国。我个人认为这是事后饰词。其实日军在事前并没有什么全面征服中国的明确战略谋划。七七事变与九一八不同,此后的全面交战乃随机演变而成,可以说是“恶变或失控了的有限的惩罚性军事行动”。倒是联合国军因在朝鲜战争中享有制海权而具有这种“垂直补给”的可能。事实上,从中外战史来看,具有这种理想的补给方式的战例可谓凤毛麟角。

正因为凡是入侵军队都有攻击能力随补给线延长而减弱的问题,因此弱国便常以诱敌深入为取胜手段,毛泽东的整个军事思想就是建立在这上头。但这种思想有着明显的时代限制与文化限制。英美入侵伊拉克的战例表明,在现代条件下,如果强弱对比太悬殊,过去视为兵家大忌的长驱直入未必会给侵略军带来危险。当初国内那些军事评论专家之所以一律跌碎眼镜,始终未能盼到他们预言的伊军反击,就是因为他们是在毛的军事思想熏陶下长大的,视野严重受限,未能与时俱进。

最后要指出的是,“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若作为一般原则当然成立,可惜是废话一句,正如“人不吃饭就要饿死”一般。若作“没有后勤则亡”解,那就只适用于正规军。中国历史上的流寇从来也就没有什么后勤供应,走到哪儿抢到哪儿,照样能横行天下。


【经】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释】所以,若不了解诸侯的图谋,就不要与之结盟;不知道山林、险阻、沼泽的地形,就不能行军;不使用向导,就不能利用有利地形。所以,用兵是靠诡诈制胜,有利才行动,以分散或集中兵力为变化。行动迅速时如疾风,徐缓时如清风拂林,攻掠时如烈火,巍然不动时如山,军情难以猜测如阴云塞空,行动如雷霆万钧。分兵夺取敌方资财,分兵扼守扩张所得的疆土,都应该权衡利弊,相机行事。先知道“迂直之计”的一方获胜,这就是军争的法门。

【评】这段话只有个别字句有道理。例如“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确实成立。斯大林猜错了希特勒的战略意图,和德国签订秘密条约瓜分波兰,最后吃了大亏。希特勒不知道日本的战略意图何在,让日本人拉进了对德国毫无益处的对美战争,都是反面教训。

又如“兵以分合为变”也很有道理,何时该分兵,何时该集中兵力,确实是重要的战争艺术之一。毛泽东在这上头很有独到发明,如“分兵以发动群众,集中以对付敌人”似乎就是他开创江西根据地时发明出来的。最重要的还是抗战爆发时他力排众议,反对集中兵力与日军作战,坚持将军队化整为零,渗透到敌人侧后的真空地带,招兵买马建立根据地,在短期内便使得我党我军的势力成指数级增长。不过,这种战略也只有共军那种“既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的政治军队也才能实施,而且更需要信仰来维系。如阎锡山说的:共军分散后还能收起来,我们的军队散开了就再也收不起来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共军队算得上是历史上唯一能做到这种特殊的“分合为变”的军队。

至于“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则已经过时。在卫星时代,大概世界上再没哪个角落没有地图,何况现代军队如美军都配备了GPS定位系统,不存在盲目行军误入死地的危险,更不需要向导。即使是在科技落后的时代也未必绝对适用。例如红军长征过草地就是逼出来的,一边使用哨探一边走。张国焘之所以决定南下,就是因为天降大雨,前方突然出现大河,沿河哨探数十里都未能找到船只。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那一带是没有敌军的真空地带(这其实就是红军长征的目的——找敌军不会去或进不去的地方躲灾,否则何必爬雪山过草地?)。

本段其余的话则作为文学描写看十分生动,但作为军事教材却基本无教益。


【经】《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鼓铎;视不相见,故为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释】古代的兵书《军政》说:“在战场上听不见长官的口令,所以用铜铃和大鼓来传达军令;看不见长官的手势或行动,所以用旌旗来指挥”。锣鼓和旌旗是用来统一军队的视听的。全军步调一致,则勇敢者不能单独前进,胆怯者也不能独自退却。这就是指挥大军作战的方法。所以,夜间作战在多处点火击鼓,白天打仗要多处设置旌旗,用以扰乱敌军视听。

【评】这段话基本过时了,哪怕是在50年代的朝鲜战场上,联合国军似乎也已停止使用军号传达口令,因此,当他们初次听到军号响起,无数共军从伏击阵地潮水一般涌出时,难免惊惶失措。我不知道现在我军是否还使用这种原始方式传达军令,不过好像再没听说有什么号兵了。至于“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之类的疑兵之计就更是过时了。

这段话的论证有断裂。孙子先是告诉读者战场上使用金鼓和旌旗来发号施令、统一步调的常识,这介绍的水平太低档,根本不该写在军事教材中。此后他便突然用“故”(因此)引出个结论来,那就是可以用金鼓和旌旗来作为疑惑对方的手段,这结论与前面的话并无直接关系。正确的论证方式应该是,省略那些低级介绍,只用一句话来引出结论:因为军队使用金鼓和旌旗作为军令传达方式,因此可以用它们来作为诱骗敌人的手段。


【经】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

【释】敌军的锐气可以被挫败,将领的决心和信心可以被动摇。(军队士气消长的一般规律是)早上士气旺盛,白昼间趋于怠惰,日暮时想回家。所以善于用兵的人就该避开敌军士气旺盛之时,在敌军困倦或想归家时攻击之,这就是掌握士气消长规律的原则。以治理严整的我军来对混乱的敌军,以镇静的我军来对浮躁不安的敌军,这就是掌握军心的方法。以就近进入战场去等待敌军长途来袭,以得到充分休息的我军去对待疲劳之敌军,以吃饱了的我军去对待饥饿的敌军,这就是掌握军力的要领。不要攻击旗帜整齐,阵容严整的军队,这就是掌握随机应变的战术。

【评】此段体现了孙子对军队士气在一日内的自然消长的精到观察。确如他所说,人的精力在早晨比较旺盛,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下降,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这自然消长对于双方都一样,因此,除非是伏击,这种一日内的士气消长很难实际运用。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乃是一般原则,谁都能想出来,无足深论。“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则是将领们必须牢记的原则。如我在前文中说过的,威灵顿就是遵守了这个原则,在与拿破仑打过一场遭遇战后,立即撤退到他选中的战场上去防守,专等拿破仑来仰攻他,这就是“以近待远,以逸待劳”原则的运用。而“以饱待饥”也很重要。据青年网友徐仰药的考证,甲午海战清军大败的一个原因就是正要吃饭时却遭遇日本舰队,于是仓促应战,因此体力不支。如果清军确实如他所说没能吃饱饭,则必然无足够体力从事海战——光是搬炮弹都无法长期胜任,还打什么仗?


【经】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释】所以,用兵的原则是,不要正面攻击占据高地之地,不要迎击背靠丘陵结阵之敌,不要追击佯败之敌,不要进攻精锐之敌,不要去吞作为诱饵之敌,不要拦截撤回本土撤退之敌,包围敌军要给对方留下突破口,不要过分逼迫陷入绝境的敌人,这些都是用兵的原则。

【评】这段话体现了古籍的通病,就是把话说得太死,给出了个绝对不能违反的原则。其实战争千变万化,哪能给出个死公式来,让学生去不顾实情硬套?例如自火器发明后,抢占制高点已经成了基本战术。在这种情况下,有时为了摆脱被动挨打或实现战役目的,即使对方已经抢占了制高点,也不得不去仰攻之。例如盟军在意大利卡西诺山战役(Battle of Monte Cassino)中,为了争夺卡西诺山上的修道院,反复冲锋,陈尸相枕籍,最后才夺了下来,你能说人家违反了兵法么?那山是那一带的制高点,如果不夺取,让据守山巅的德军凭高视下,以火力封锁山下的公路,盟军根本就无法通过。不夺取那“高陵”又该怎么办?

“锐卒勿攻”的错误也类此,如果敌方是精锐部队就一概不敢攻击,势必延误战机。该不该攻击,应该视整个战役乃至整个战争的需要以及局部的强弱对比来决定。不歼灭或至少是击溃敌人的主力,就不可能赢得战役乃至战争。

“佯北勿从” 、“饵兵勿食”的原则倒一般成立,但问题是,怎么才能判断敌军是诈败?是诱饵?这要紧处孙子却没有说。当然,他也确实无法给出判断的标准来,否则又成了死公式了。因此,这两句话便只能成为泛泛的警告,起不到具体指导作用。

“归师勿遏”则是扯淡。海湾战争中,施瓦茨科普夫的整个战略设计就是佯攻科威特,大军则从沙特大举出击,以遏萨达姆的“归师”,此乃运动战的模范战例。若以《孙子兵法》部勒,岂不是犯了大忌?

“围师必阙”更是胡说。包围战最要紧的就是防止对方突围而出,除非已经布下了伏兵,准备在运动中歼灭对方,或是预定让敌人进入死地(如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将敌军赶入扎钱湖和莫尼茨湖淹死一般),否则岂有故意为对方留下突破口的道理?孙子之所以犯此错误,乃是他过份重视敌人的士气变化,认为若把敌人逼急了就会困兽犹斗,却忘记了既然能把敌人包围起来,却放过全歼敌人的机会,让敌人从容突围甚至全师而退,那还怎能达到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目的?如此打仗还怎能获胜?

“穷寇勿迫”的错误也是出自对“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的同一顾虑。其实战争的全部目的,就是要使敌人陷入继续抵抗已经毫无意义的绝境,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对方放下武器。如果恪守“穷寇勿迫”的教条,又如何达到此目的?孙子之所以会作出这荒谬规定,唯一的解释就是,古代战争特别残忍,杀降成了常规操作,因此敌人哪怕陷入绝境也要血战到底,如发匪在金陵陷落后宁肯自杀也不投降一般。所以,孙子有如说此昏话,还不如指出杀降乃是蠢事,无助于瓦解陷入困境的敌军。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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