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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原创]杂谈二杆子(29):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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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原创]杂谈二杆子(29):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下)   
金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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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7/06/19
文章: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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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原创]杂谈二杆子(29):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下) (1348 reads)      时间: 2008-11-13 周四, 上午8:37
作者：金唢呐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杂谈二杆子(29):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下)


金唢呐


我并不是说过去这种县令—胥吏—乡绅的社会结构就都合理。因为“国权不下县”不光是国家基本上“不管县以下的事”，还意味着朝廷很少为“县以下”提供公共物品、进行福利保障、承担社会责任、履行服务义务（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责权都是一致的）。若要在全国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显然要改变这种农村与城市之间的隔绝孤立状态。民国期间，国民党标榜的“党治”，其中就包括在部分省份建立了县党部和区分部，但国民党没有做到“支部建在生产队”，县党部和区分部往往需要与乡绅合作才能发挥作用，因此乡绅的权威没有受太大的影响。现在日本和台湾的农协，也还多少有点这个意思。说起来国民党确实不能算一个现代政党，它的很多做法都和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相似，过去统治者多很在意对士绅阶层的培育和保护，即使异族如满人入关，也不敢去动江南的缙绅门第。

还有就是乡绅与官府勾结，贪污腐败、鱼肉百姓的问题。这在很多古代文献中都有记载。我认为乡绅中肯定存在这种现象，一定会有勾结官府中饱私囊，欺压百姓横行霸道的劣绅。但就发生率来说，恐怕要远远低于后来的大队支部书记。从常理上讲，村民信任的大多是正直诚信、发家致富、知书识礼的人。因为士绅阶层既非朝廷分封指派，又非家族世袭嫡传，也算不上基层民主直选，它是完全自然生成而又为当地社会所默认的一个人群。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像毛时代树立的几个支部书记典型，大寨陈永贵，遵化王国藩，陕西王保京，以及改革开放以后的大邱庄禹作敏，南街村村委会主任，几乎不是本人就是儿子，最后都查出一堆的问题。记得八十年代中国青年报、山西日报曾有过一文《虎头山下一只虎》说的是陈永贵的儿子陈明珠，有一次去看电影，昔阳县人民银行的一个司机，挡住了他的路，回去叫了一帮人把那司机活活打死的事。这只是他们作恶的一部分，该文还揭露出好多陈家的恶史。而在全国成千上万个地主里面揪出的几个典型：四十年代的黄世仁，五十年代的南霸天周扒皮，六十年代的刘文彩，后来证明无一不是虚构的。

就拿鲁迅小说《阿Q正传》来说，这是公认的“深刻地揭露了、有力地鞭挞了、无情地嘲笑了农村封建地主阶级的代表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如果说这些人代表了封建保守势力我倒是承认，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觉悟，没有什么民主自由革命的新思想，不懂马列主义，没听说过物竞天择适之，更不会“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未庄村民（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但就个人人品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他们完全凭借个人实力，掌握着未庄的话语权。不管政治是如何动荡，皇朝是如何兴衰更替，不管城里如何变幻大王旗，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们都在代行政府职责，让未庄村民悠闲地坐着“长凳”，晒太阳，捉虱子，吃放着半寸长葱叶的油煎大头鱼，维持未庄的安定和谐局面。在传统社会里朝廷对于民间社会的控制，实际就是依赖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这样的士绅阶层和家族长老的自觉维持。这些人很在意自己的名声，一般也不胡来，就说《阿Q正传》中阿Q挨打，好像赵钱两家都没什么错。

阿Q被王胡打是因为两人赤着膊比捉虱子，阿Q比王胡卫生条件稍好一些，捉到的虱子数量和个头都不及王胡，所以自己前去挑战去找打；和小D对打，是阿Q认为小D是“畜生”而小D最多让步到“虫豸”，最后两人互揪辫根。无论和王胡还是小D，都是没什么由头的闲汉斗殴。

而赵老太爷打阿Q则不然，是因为阿Q调戏小孤孀吴妈在先（典型的性骚扰），这一竹杠完全是为无权无势的弱女子伸张正义，而且量刑适中，不过就是大竹杠“打在指节上，这可很有一些痛。”。挨“假洋鬼子”哭丧棒的打是因为阿Q骂人在先，而且是污蔑剪辫子的革命行动。即使抛去政治因素不说，这么骂人放在哪儿也得挨揍。不信胡锦涛将来参加峰会时对着奥巴马说一句“秃儿。驴……”试试，哪怕马上指着近旁的麻生太郎分辩说“我说他！”，真洋鬼子（尤其是美国黑鬼子）也照样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倒是现在，像赵老太爷这样的有钱人家已经不太多见了，和小孤孀吴妈困觉大概轮不上阿Q，赵家的公子们自己都不一定够用。那个反对取消户籍制度的温铁军曾提出建议，“乡政府改乡公所，村镇并列自治”、“乡以下实行村自治”；中国农村需要自治，需要建立非政府的社区组织像农会、农业合作社以及扶贫济困的民间慈善组织等，已经是共识。可现在没那么容易了，农村早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基础，相当比例的乡绅都是靠坑蒙拐骗起家的暴发户，有的干脆是黑势力。现在村民直选试点，不少都是打得天翻地覆，作弊贿选还算客气，弄不好黑势力马仔还要登场，有些村支书本人就是黑势力的老大。

实现毛主席提出的“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战略目标的第一步，就是把县令、胥吏、乡绅统统变成“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的“人民勤务员”（实为“领袖勤务员”）。这样做的前提就是必须把原有的乡绅批倒斗臭，把赵老太爷钱老太爷们交给阿Q们，先把钱家人都剃成秃儿驴，再问问赵家到底是谁不配姓赵，然后抡圆了大竹杠、哭丧棒，拍！拍拍！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让他们威信扫地，再踏上一只脚，世代不得翻身。

像国民党建立县党部和区分部的做法显然不合毛主席的口味，毛主席不管打仗还是搞建设、科研，向来喜欢人海战术，主张九个指头对一个指头。土改的具体做法就是抽调方方面面的人员，组成各种各样的土改工作队轮流到农村搞土改。不信诸位可以到农村问问，哪个村都是来过好几拨的土改工作队。土改工作队队员包括部队干部战士、青年知识分子、民主党派人士、大学教授各色人不等，这些外来户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可以挨家挨户做工作，而且和当地村民无亲缘关系，下的去手，战斗力强，可以照死里整这些地富，使得农村传统的自治力量彻底崩溃。我下乡的那个村子就这么干还不行，最后采取张家庄的农民去斗李家村的地主，李家村的农民来收拾张家庄的富农，连最激进的左派经济学家郎咸平对这样的土改也看不下去，他认为这种土改是中国变成人吃人社会的重要原因之一，他说：“土地改革将地主阶层一扫而空，我绝不否认恶地主的存在，但是地主阶层，也就是以前的乡绅，在中国文化中是中华礼教的维护者。”、“地主阶级不分好坏地全部清除，其结果却使得广大农民不知何为礼教。”

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土改终于搞起来了，全国上下做到了无一村漏网、无一户漏网、无一人漏网，传统社会的“国权不下县”彻底作古，建立了以意识形态挂帅、中央集权、行政命令、等级官僚制为特征的一种国家制度。就像张鸣先生指出的：土地革命将农村的权力结构翻了过来，将所有原来的富人统统打翻在地，成为农村中新的“贱民”阶层，原来农村的“能人”只有最没有文化的那一部分进入了权力中心，成为新时代的主宰，经济能力和文化资源的缺失使得乡村权力架构对国家政权和意识形态的依赖加大，而国家政权正好借此建立健全了一套全能式的绑在国家战车上的基层政权体系，无条件地为国家工业化提供所需的一切。

说了半天，我的意思是不要光看到土改死了多少人，如何剥夺了公民的财产，而且还要看到毛式土改彻底破坏了原有的社会结构和道德伦理观念，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是把旧世界打了个落花流水。
　　
现在农村又不一样了。改革开放初期，公社大队书记们一片骂声，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其实就是一句话，农民们都自己种地，还要我们干什么。“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步退到解放前”， 实际上就是怕再出现“国权不下县”，自己被架空。后来随着改革的深入，他们又乐了，毛主席留下党政组织是介入经济领域的基本工具，地方政府又将企业和土地资源的调配纳入行政管理范围，党、政、企三者结成了具有共同利益的官商结合集团，为了经济利益最大化的共同目标，大家走到一起来了，毛时代的政治精英由此转变成为今天的经济能人。现在官僚集团内部也没有了什么改革派、保守派之分，不管出台什么政策，都绝不能少了喂养尺蠖这一条。在此基础上，再考虑其他集团阶层的利益。为了让尺蠖们吃的更足实一点，客观上也出台了不少促进生产力发展、利国利民的政策和措施，本质上是各阶层跟着尺蠖一起受益。

作者：金唢呐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金唢呐于2008-11-17 周一, 下午4:55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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