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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谈文化融合——兼答Mariah“中国能否有文艺复兴”之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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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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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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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也谈文化融合
——兼答Mariah“中国能否有文艺复兴”之问
芦笛
小北的帖子很有意思，这里谈谈自己不成熟的一点看法，就教于诸位网友。
1）什么是融合？
我原来没怎么仔细想这问题。自小北最初提出价值观融合论时，只觉得是“趋同”的意思，其实也就是“学习”，但他现在又专门提出要澄清这概念，我觉得融合就是fusion，产物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hybrid，与路过说的“升华”是两回事。它不是简单的学习，也不能说是在原有基础上的升华，而是马驴交配，生出骡子来。
2）文化、生活方式、价值观
这些东西还真难明确界定，特别是生活方式，我还真说不出要点来。初步感觉是，狭义的文化一般指文学艺术，广义的文化则把什么都包括了进去，例如酒文化、食文化、性文化等等，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下文用的是文艺以及意识形态。
生活方式则主要是指为社会制度决定的人们的生活态度在生活中的表现。框定生活方式的大前提是社会制度，例如民主社会下实行的自由主义生活方式就不可能在专制社会存在。但同一社会制度下仍然可有不同生活态度决定的不同生活方式。例如民主社会讲究多元化，所以可以有消费主义、拜金主义、禁欲主义等各种生活态度指导下的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反过来，专制社会的生活方式就比较整齐划一，所谓“一元化”。
价值观乃是乃是人们在作价值判断时使用的标准，价值判断一般是人对客观事物所作的美丑、善恶、荣辱、“有用”“无用”、利害等主观判断，它必然渗透入社会生活的各方面之中，当然也存在于文化领域与生活方式之中。
3）文化融合、生活方式融合与价值观融合
文化融合是最常见的现象。佛教传入中国就是典型的文化融合。这并不是单纯的学习过程，由此产生的中国佛教如禅宗就是典型的杂种。太平天国的“基督教”、毛泽东思想等等，都是文化融合的典型表现。
一种外来文化传入本土，绝不可能忠实保留原状，一定会打上本土色彩，在不同程度上被本土文化改造，区别只在于掺入成分的多少。这“掺杂”过程并不一定是有意的，它由原有的感受定式决定。现代科学发现，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必须经过主观感受能力的加工，不可能逼真反映客观外界。类似的情况也见于外来文化传入本土，土著们只能以早就习惯了的感受定式去理解它，在这过程中便有意无意作了加工，使得传入的外来文化成了含有本土文化的杂交物。
中文由于具有模糊暗示作用，非常容易出现失真，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发匪的“上帝”是“天上的皇帝”；孙中山的“民主”与“君主”截然对立；毛心目中的“无产阶级”是“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稍微复杂一点的掺杂则是用既有观念和理论去穿凿外来学说，例如毛泽东用程朱理学定式，把马列的“阶级”理解为与生产方式无关的道德概念，把改造主观世界理解为理学提倡的道德修炼圆满过程，它就是毛提倡的“马列主义中国化”。类似地，马悲鸣用中文的“共和”去穿凿西方的“共和”，把西方的个人主义立国原则穿凿为“杨墨兼用”。这两例中，土杂成分远远大于外来货，相同者唯字面而已。但毛泽东思想中的列宁斯大林工艺学成分就基本是外来的。
这种掺杂似乎不能简单判别为“升华”，也不能光看其中是否有原创性。杂交物与原种到底孰高孰低还真难说。例如洪秀全思想与毛泽东思想都有原创性，但从智力角度来与原货相比则惨不忍睹。然而惟其如此，它们才能在中国那种民智低下的土壤上大行其道，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很多农民起来，冲决一切网罗，沿着解放的道路迅跑。如果传进来的是高保真的版本，则它们一般没有什么生命力。
此所以玄奘高保真的唯识宗打不过文盲大老粗发明的禅宗，而国际派教条主义者从莫斯科搬回来的几大麻袋“教条”“比狗屎还臭”。这是因为太平天国老战士们到死也不会明白“三位一体”到底是什么玄虚，但他们绝对明白“爷哥王”（天父天兄天王）；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没谁明白资本主义经济周期是怎么回事，但谁都懂毛发明的“资本主义大月经”。从美学角度来看，洪秀全思想和毛泽东思想都是粗俗低劣的智力笑话，然而从功利角度来看，它们可能要远胜原装货。
生活方式则要看哪一方面，一般来说比较符合人类天性的容易风靡全球，老美的消费主义要比艰苦奋斗的“延安作风”更具有征服力；硬邦邦的柴禾堆吴清华除了老金喜欢外（我至今记得，当年老扁指着橱窗里的“常青指路”剧照中吴清华向后平伸的腿上悬挂的旗帜般的大裤管对我说：“看，像不像竹竿上晾了条裤子？”），绝对打不过好莱坞大嘴美人酒梨•萝卜刺。但在人治国家长大的公民们恐怕很难养成遵纪守法的本能。
至于不同价值观之间，则我看不存在什么融合可能，只有学习可能，其难度未便一概而论。审美观需要长期训练，决不能指望山村长大的孩子无师自通地明白塞尚或梵高的油画，或是贝多芬的交响乐，但这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碍。政治上或道义上的价值观则可以是互斥的，某些人可能终生无法改换。
无论是哪种价值观，我都不认为它们可以融合而生出什么宁馨儿来，这儿倒能用上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余地。”就美学判断而言，难以设想高级的复杂的审美观能与低级的简单的审美观融合；就道义判断而言，我实在无法想象，元昊网友五六年前在罕见提出的 “中国即使死了一亿人，换来国家强大也是应该的”主张，能与西方人道主义价值观融合产生什么混血儿。
当然话似乎也不能说绝对了。我在《民主理论其实是一种宗教信仰》中说，随着人口暴增，世界将越来越小，西方的个人主义价值观有可能失去空间。假定美国人口增加到30亿，国会是否会通过强制计划生育的决策？Who knows？当然不是说人家会放弃人道主义价值观，但人权的权界范围有可能作调整。不过，这有如说是两种价值观的融合，莫如说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正如欧洲人无法享受到美国人的经济自由那样，这并不是文明融合造成的，而是具体国情使然。
4）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竞争
不同系统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相遇后，便出现冲突，这就是文明冲突的主要内容。竞争的结果乃是优胜劣败。败者因而学习效法强者，从而出现趋同现象。即使是抵抗最顽固的文明，也难免要受强者影响，趋同现象只是程度上有差别而已。例如资本主义乃是西方发明的，但现在就连回回世界都采用了它，更无法抵抗消费主义生活方式的腐蚀，中国就更不必说了。
所谓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先进，主要是在功利上说的。某种价值观和生活方式若更具有颠覆力，即可称为“更先进”。已经在旧作中说过了，孔孟之道就是毁灭在西方的个人主义价值观的入侵之下。“人生而平等”的说道当然要比“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家命好，你的命苦，所以你天生就是人家的坐骑”之类的说道更具有颠覆力。这就是五四运动何以发生，孔家店何以被砸，也是中国近现代持续动乱的原因。这也是专制国家一定要“拒腐蚀，永不沾”，对“和平演变”怕之入骨，坚持维护系统封闭状态的原因。
但先进价值观的击败落后价值观容易，要取代它就很难了，对于一个惰性较大的民族，先进价值观的入侵只能使之失去既有运行轨道，使之处于长期混乱与动荡之中，并不能自动取代它。回回世界与中国就是明证。迄今为止能够完美解决文明冲突的民族，只有日本一家，而且那还靠美国人的占领。当然从世界大势来看，这趋同效应可能最后会席卷全球，但是否真会如此，谁也不知道。小北已经说了，掐下已知历史的一段来，据此预言未来，乃是马克思的绝活。我辈无从关心也不必关心。
5）中国能否向世界输出价值观？
我认为不可能。从美学角度来看，中国文明尚处在简单原始低级阶段，不可能取代复杂发达高级的文明。从功利的角度来看，中国的道义价值观违背天然人性，乃是两千年洗脑造成的artifact。它的维护尚且需要国家动用大量财力在密封罐头中培养，而且培养出来的多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怎么还可能通过自由竞争击败西方的个人主义价值观？
当然这不是说中国文化对西方文化（这儿说的是文化而不是文明，特指文学艺术）毫无影响，连黑人的音乐都可以是西方爵士乐的催生灵感，何况是东方艺术？不过若把这说成是什么贡献，我觉得有点自慰的意思在内。
我觉得大家现在该关心的，不是什么中华文化或中华价值观走出国外，“对人类应该有较大贡献”的问题，而是怎样继亡续绝，在西方文化的全面威胁下苟延残喘的问题。我早在《失真的国粹》、《五四从西方引来的文明救命活水》中指出了，就连中文都是文化融合产生的杂种，国粹已无什么“粹”可言，其他国粹更面临灭绝危险。
例如国乐，因为简单原始，现在只剩下五声音阶，器乐根本就没戏；国画则完全成了“西方技法，东方情调”，除了用宣纸毛笔，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宗货。吴作人那些画，稍懂点美术的人都能看出来，真不能算什么国货，完全是洋人路数，随便哪个同等造诣的鬼子艺术家都能画出来。其他艺术形式也莫不如此：小说、诗歌、戏剧都是“洋为中用”，连形式和技巧都是国外引入的（如第一人称的小说，话剧，歌剧，电影，新诗，雕塑等等）。因此，窃以为，咱们还是现实一点，考虑一下拯救国粹于既亡为好。
但难题在于，你若用枪杆子逼着人家放弃西洋那套，回到老祖宗那儿去，人家的艺术生命也就结束了。这就是落后文明面临的尴尬——这文化融合是单向的，是人家来融你，不是你去融人家。中国文化顶多只能在西方文学艺术里作个增加异国情调的点缀，因为那水平实在低劣。我曾在欧洲宫殿中看见模仿国画的壁画，简直可以乱真，鬼子唯一无法仿制的便是汉字，每逢需要时便写些“象形文字”出来冒充。此所以罗雀门要说，老干部退休装风雅，只见学国画练书法写旧诗的，从未见谁学西画写新诗。
写到这里，不禁想起我作研究生时和一个韩国学生的对话来。我很不客气地对他说，韩国的文化完全是从中国趸去的。他很不服气，说文化交流总是双向进行的。我说，好，那请您说出中国受了韩国什么影响吧，name but one, please。他憋了三袋烟功夫也不曾说出一个字来。当然那是将近20年前的事了。如今他可以举出端午节、印刷术、针灸等无数“韩国发明”来。
不知怎的，看了老金在线的大作，我竟会想起这桩往事。小北说他不理解揭示儒学与哈耶克的“冥契”有何意义。这不明摆着么？第一，那证明“普世价值观”的存在；第二，有个发明的先后问题。中国的改革历来需要托古改制，要不康有为何必写什么《孔子改制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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