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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观乐观，见仁见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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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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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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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悲观乐观，见仁见智（二）
芦笛
二、我对基本国情的认识
我认识到的政治学原理：
1）所谓“社会进步”，一般是指人民获得被统治者剥夺的权利（这就是“解放”的真实涵义），它只能通过统治者让步实现。暴力革命只会提升新统治者的权力，进一步剥夺人民的权利，促成社会倒退。中国近现代出现的社会大倒退，正是一系列的“以强暴易弱暴”的暴力革命所致。
2）统治者能否被动让步，取决于朝野双方精通利益博弈，都知道斩尽杀绝后患无穷，只会两败俱伤，因此都知道见好就收，及时达成妥协。这就是英美实行的利益集团理性对抗的特点，在我看来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唯一途径。
3）因此，统治者被动让步的出现前提，一是人民（或弱势群体）的斗争有节制，二是统治者（或既得利益集团）的抵抗有克制，两者缺一不可。全英国大夫放弃对工党于1947年推出全民免费医疗计划的一致抵抗，从私人开业的阔鸠山乖乖变成拿固定工资的国家打工仔，就是这种妥协的漂亮演示（等我有空介绍一下此事）。
中国的实际国情：
1）以上第三条指明的智能为国人彻底阙如。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往往不是强者拒绝妥协，而是弱者自以为天下事尽入一己掌握，拒绝与强者达成妥协：戊戌变法时康有为气焰万丈，毫无必要地开罪重臣，实行“关门主义”；“二次革命”时孙文以卵击石；立宪时国会立志建立凌驾于政府之上的超级议会；89年学生领袖们以为共党可以被他们逼得缴械投降……，等等，等等。因此，要通过英美式理性的民众斗争求得社会的实质性进步，在中国恐怕是一种妄想。
2）中国现在毫无民族危机，国力空前加强，迫使政府改弦易辙的国际压力已不复存在。
3）知识分子成了既得利益集团，只想维持现状，迫使朝廷让步的国内压力也不复存在。
4）中国从传统的“皇帝-官僚-百姓”的三明治结构变成“官僚-百姓”的两层结构，唯一能抑制官权的君权已不复存在，官权成了毫无制约的一权独大。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出了明君，也奈何官僚集团不得，而那些人当然不会主动让步，放弃手中的权力那“聚宝盆”、点石成金的手指头。
5）现代科技的发达使得统治者对于百姓获得了绝对的全面压倒性优势，暴力革命再无可能发生。
6）因此，在可见将来，中国既有社会结构没有取得突破性进步的希望。但上列第五条也提示千年的治乱循环有可能因此结束。唯一威胁这一前景的是“权威逐代递减律”有可能导致共党内部大规模内讧，引爆积累下来的社会危机，使得全国再次陷入大乱。
7）因此，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是我党，最重要的稳定是共党的稳定。我党面临的严峻任务，是结束土匪山大王无法无天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悠久传统，迅速摸索出一个和平争权夺利的文明规矩来。但从目前情况看来，我党绝无能力拔除这一自爆雷管。
这就是我对中国未来持悲观绝望态度的基本原因，迄今我并未改变对此国情的基本估计。
三、海屁与否，全在一念之间
我过去指责民运“理论家”们秉承儒家传统，实行“以道易天下”，以为民主社会乃是道义原则的物化。其实我自己也难免这传统影响。从上文不难看出，我之所以悲观，完全出自“‘解放’就是人民获得被统治者剥夺的权利”的西式理解。已经反复说过了，民主社会的基石，就是个人的权利，但这完全是个人主义价值观。奉行集体主义价值观的中国传统文化中从无“权利”这个观念，它之有无并不影响人民幸福。
正因为中国人从来不明白“权利”是怎么回事，中国既往的“民主革命”或“民主运动”统统是谬托终身错相思，根本就不是为了建立一个确保公民权利不受侵犯的政府，而是为了解决这样那样的具体任务。革命家和愤青们要么以为民主是富国强兵、救亡图存的速成手段；要么以为民主是“人民当家作主”，不管什么阿猫阿狗，“人人可做皇帝”；要么以为它是块阿拉伯神话里的魔术桌布，从里面可以掏出无穷无尽的鸡鸭鱼肉来。而国人理解的自由，就是“爱干什么干什么”的随心所欲。中国的“民运之父”魏京生跑到美国后，竟然抗议人家禁止他在公众场合抽烟，说那是侵犯他的人权，说明“他爹”连自由的界限在哪儿都不知道。
这就是许多人跑到美国来后发现自己并不能“当家作主”，因而觉得受骗上当，认为民主乃是骗术的根本原因。他们不知道，人民不是均一的，彼此利害互相冲突，因此绝无可能实行“人人当家作主”：让富人当家，穷人就要受委屈；让穷人当家，富人就要受委屈；兼顾穷富，则吴耐那样的白领纳税人就要受委屈，所以只好让各派代表去议会里吵吵，实行轮流兼顾的动态平衡：今天左派上台，照顾穷人，增税改善社会福利，打击资本家投资热情，使得经济成长减缓，政府负债累累，到一定时间使得全民都受害，于是右派获得多数民意上台，砍去福利措施，实行减税，鼓励自由经济，把经济搞活，又制造出社会矛盾来，于是又让左派趁机占了上风，卷土重来……循环往复以至于无穷。如此即可及时化解各利益集团的矛盾，避免形成危机，甚至触发武力冲突。当然它也不是万能的——如所周知，美国民主制度并未化解南北武力冲突。不过比起“七八十年来一次”的专制制度来，它的设计的功利优越性是不容否认的。
但这一套烦难操作并不见得能被国人学会，而民主制度的完美运行需要全民合作。不具备足够智能去操作它，造成的灾难甚至可以比专制制度还严重，民国不如满清就是明证。即使最终学会了，民主社会也未必会让咱们心满意足，正如美国的民主制度让许多大陆人心怀怨恨一般。
这原因我已经在上面说过了：中国人的幸福要素里没有“权利”这一条。权利和自由只有对知道它们的价值的人才是必需品，对许多国人来说不过是大而无当、毫无实惠的有害装饰品。国人更无法接受“所有公民都享有同等的不可剥夺的天赋人权”的说道。
事实上，幸福乃是与他人比较出来的主观感觉，拥挤社会尤其如此，面子之所以对国人生死攸关，而显摆构成了个人幸福的最大要素就是为此。使国人海屁的最便捷手段，便是让他们看到有一部分人比自己下贱。这就是毛泽东为何要制造让工农大众任意作践的“阶级敌人”来使他们心满意足。邓小平解放了这些贱民后，在工农大众中激起了强烈不满。我的工人弟兄们都跑来跟我痛骂邓矮子，说，老干部平反是搞错了，臭老九右派平反也是搞错了，现在竟然连地富都平反了！难道他们也是搞错了？！毛主席说的一点都不错，邓矮子就是个反攻倒算的走资派！
因此，我在前文中说，中国过去是等级社会，从来不是阶级社会，未来也只可能是等级社会而绝非阶级社会，这断言是有足够依据的。任何人只须看看城里老爷们对乡巴佬们的不可容忍的粗暴，便可立即洞见这一点。90年代我回国，目睹老同学们在饭店里对侍者颐指气使的吆喝，让我extremely embarrassed。后来我回国侍候病危的先父，在医院里目击医护、病人、家属对农村保姆们的歧视侮辱，简直是怒发上指冠，后来我曾把这感觉写在小说《虎子的天空》里。
因此，别看痞子造反动不动就喊出“等贵贱，均贫富”的雄壮口号，如发匪与共党建立的等级更加森严的社会昭示的，他们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仍然是等级社会，只不过他们必须是上等人罢了。老金的朋友跟他说，中国必须维持城乡差别，否则城里的高楼大厦谁来建？这话极有启发意义。
其实我已经在《“霸道乐土”》文中揭示过大多数中国人的理想社会模式了，那就是对国人幸福要素的总结，简短截说就是这么几点：
1）一个强大的国家能使全民维持文明、种族、权势的优越感。
2）有足够的经济自由能让自己迅速发财。
3）有贱民等级作对照，成全自己的海屁感。
4）社会能长治久安。
请大家看看，除了最后一条外，现在的中国是不是基本满足了国民的幸福要素？难道还不是中式理想社会？
正因为熟知国民心态，我才力图避免把自己的西式价值观强加给国人（这就是老河察觉我推销个人主义价值观不力的缘故），而是针对以上第四条推销民主制度的功利优越性。已经反复说过了，我认为价值观言人人殊，很难统一。据此立论，只能引起持相同价值观的读者的共鸣，很难说服具有不同价值观的读者。大家能使用的共同语言乃是功利分析。而从功利的角度来看，衡量社会的先进度有两个指标，一是发展生产力的空间；二是调节化解社会矛盾，和平地有规矩地解决内斗，避免社会自爆。前者反映了社会的活力，而后者则反映社会的健康度。
从这俩指标来看，西方社会设计远比中国合理。所以，咱们学西方，无非是学两条：一是引进资本主义以发展生产力，二是引进民主制度以打破千年治乱循环。我并不梦想中国引入民主制度后能消除贪腐，看一眼资深民主国家意大利便能知道这点，但我深信民主是打破祖传治乱循环的唯一对症良方。
如今中国总算做到了第一条，引入了资本主义，并创造了震惊环球的经济奇迹，连哈佛教授都说，中国经济有望在10几年内（准确数字记不住了）赶上美国，成为世界首强。所以，上述四个指标已经做到了前三条，中国成了个有活力的病态社会，剩下来的就是预防专制制度最可怕的两大弊病：疯子或白痴将全民引上灭亡之路；矛盾积压引起周期性自爆。
第一个弊病现在看来已不存在，这固然因为当国者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犬儒”，既不是希特勒那种疯狂志士，没有那个尿脬实行“西安以东”；也不是毛泽东那种文盲白痴， “乡巴佬，大裤裆，支援工业拉风箱”（按，这是58年我们那儿的童谣）的盛况不可能重现，更是因为权威逐代递减律使得党国再也没有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大独裁者。
第二条弊病则上文已经说了，民运垃圾号召的“全民起义”已成梦呓。最大的潜在危险是共党大规模狗咬狗引爆社会危机，而我至今看不出共党有改革自身、防患未然的能力。这就是咱们“太平盛世”的唯一美中不足，也是我残存的唯一杞忧。
总而言之，海皮与否，全在于你怎么看。如果想让国人采用西方价值观，实行西式生活方式，则恐怕这梦想终成镜花水月。160年过去了，中国人的价值观离西方越来越远，雄辩证明了洛克说的“设计未来社会要充分照顾（give allowance to）到传统”的原理。没有证据提示中国会在未来160年内接近西方价值观。在这种情况下，我辈可做的，也就是“退后一步自然宽”而已。
“上天并没有赐给我们幸福，
习惯就是我们的满足。”
——普希金：《叶尔盖尼·奥涅金》
（全文完）
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芦笛于2008-9-28 周日, 上午6:25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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