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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敌西进”战略之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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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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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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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引敌西进”战略之谜
芦笛
刚才在网上胡乱查了一下，发现有人声称令日军将攻击方向从南下改为西进的战略是民国著名军事理论家蒋百里先生首先提出来的。据说写在他的《国防论》和其他著述中，其要点有三：
第一， 中国对日不惧鲸吞，乃怕蚕食，故对日不应步步后退，而要主动地实施全面抗战，化日军后方为前方，使其无暇消化占领区，从而使日本无法利用占领的地区提高战力；
所谓“不惧鲸吞，只怕蚕食”，意思是中国必须坚决抵抗，不怕日军因此一口吞下大片河山。鲸吞只会造成日军对战果消化不良，大量国军必将留在内线，而这些军队就可以发动敌后游击战。反过来，如果中国军队不坚决反击，而是忍辱避战，步步后退，日军就能稳扎稳打，逐步推进，在巩固了战果、确保了后方治安之后，最终绞杀国军。这样最终土地还是要丢失的，却又无法消耗日军，让敌人能以战养战，利用占领区提供补给。
第二， 主动出击上海日军，迫日军主力将进攻路线由东北向华北向华中再向华南的南北路线，改为沿长江而上的东西路线，从而充分利用沿江的山地与湖沼地利，抵消日军兵器训练方面的优势；
这就是蒋纬国在其口述自传中介绍过的国军主动采用的战略。我已经在《〈蒋纬国口述自传〉读后》一文中指出，这战略确实是己方扬长避短，令敌人扬短避长的高明设想。华北平原一马平川，利于日军充分发挥其相对于国军的高度机动能力，快速挺进。若日军在攻占北平后沿平汉线兼程南下，占领武汉后再向东南方向大迂回，就能把国军主力（以及国民政府全体人员）包围压缩到海岸边全歼之。当年陆秀夫还能携幼主从海上逃跑，掌握了绝对制海权的日本海军却绝不会让国军逃掉。那中国也就速战速亡了。
但国军于1937年8月13日在上海主动向日军大举发动进攻，迫使日军应战，并在杭州湾金山嘴登陆包抄国军，这就将日军可以投入华北的兵力吸引到了江南来。东南地区的地貌与华北完全不同，江南水乡或丘陵山区限制了日军的高速运动，而国军本来就主要是步兵，在平原或是在水乡山区走路并无多少区别。因此这变化应该是有利于中国一方的。
根据国内学者何少云先生的研究，光是淞沪抗战本身，其实并未完全起到改变日军攻击方向的作用。日军在攻破南京后，渡江沿津浦线北上，与自华北南下的日军南北夹击徐州，意在使华北华东两个军事集团联结起来，再西向攻克郑州。但在台儿庄战役中，日军第十及第五师团遭受重创。虽然此后国军仍不得不撤出徐州，但日军主力毕竟给迟滞了两个半月。此后日军占领了开封，敌第十四、第十六两个师团向郑州进攻。若郑州失守，则日军仍可南下攻占武汉，再向东南迂回包抄歼灭国军，摆在中国面前的仍然是速战速亡的结局。
所幸此时蒋介石采纳了德国顾问早就提出的建议，炸开了黄河花园口大堤，造成了千里黄泛区。国府虽在事前组织了疏散，在事后尽力救济安置灾民，但仍给当地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然而此举毕竟还是挽救了危局。日军从此被阻断在黄泛区以东，直到1944年才越过黄泛区攻克郑州。黄河决口后，日军被迫改变进攻方向，沿长江而上攻占了武汉。但武汉战役因此而被推迟了三个月，使国军得以转入华中腹地坚持抗战，逃过了被围歼于东南一隅的噩运。
因此，何少云认为，改变日军进攻方向是八一三淞沪抗战和花园口决堤共同实现的，这与我本人的看法一致。
蒋百里先生战略思想的第三个要点，是以空间换时间，进行持久战，通过时间的消耗拖垮日本。具体作法是将日军拖入中国地理第二棱线，即湖南、四川交界处，和日军进行相持决战。
这儿所谓“第二棱线”，也就是小学地理书介绍中国地理时讲的“西高东低，共分三级”的第二个平台与第三个平台的交界线。日军推进得这么远，必然极大地拉长了补给线，后勤供应成了蒋纬国所谓“水平补给”，势必变成强弩之末。
日军后来确实发现了这个问题。1939年4月15日，日本海军部《情况判断》认定，仅靠陆军已很难进行内陆方面的大规模积极作战，“在此情况下，由陆、海军协同尽快占领华南沿海的最大贸易港口汕头。成功之后，即以一个兵团向广西方向挺进攻占南宁，以切断敌经法属印度支那方面的海外最大补给交通线。”由此可见，日军终于发现在广阔的中国大陆上进行陆战的补给困难，必须从海上向中国横插一刀，如此则既能切断中国的对外交通线，又能对内陆的日军进行垂直补给，这才发动了南宁战役，由此引出了国军全歼日军“钢军”主力第21旅团的昆仑山大捷。这与主题无关，按下不表。
以上介绍的蒋百里先生抗日战略三要点出自于无名氏网文，并非正宗学术论文。芦某无知，还真不知道是否可靠。倘若蒋真在其著作中阐述了这些思想，那么首先提出持久战、敌后游击战等重要战略思想，并在大后方引起强烈反响，极大地鼓舞了士气的是他而不是毛泽东。不仅如此，他对抗战的大致进程预言之准，令人骇然。
据说蒋先生在参观了新加坡要塞后曾向东道主指出，该要塞修建得非常坚固，从海上无法攻破，但它的致命弱点是完全是海防要塞，如果敌人从陆地上过来，该要塞就毫无用处。后来日军攻占新加坡果然是从陆地上过来，那“攻不破”的海防要塞连一炮没放，英军就乖乖投降了。如果这逸事也是真的，那么蒋百里先生当真是了不起的军事家。
支持“改日寇南下为西进的战略的首倡者是蒋百里而非蒋介石”之说的还有另一篇网文，可惜也是无名氏写的非学术论文，可靠性无法确定。不过此人逐日列举了国军统帅部的会议记录摘要，其中1937年7月21日的摘要如下：
“第十一次汇报：蒋（介石,，下同）转发了蒋百里的战略意见（即著名的淞沪开战并扩大之，引诱日军沿江而上），但蒋予以批驳，并调整战斗序列，中央军10D、17D、25D、83D二次北上。熊式辉提出三点抗战主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移民坚物，坚壁清野；避实击虚，昼伏夜动。”
若此记录属实，则蒋百里先生确实提出了在淞沪开战并扩大之，引诱日军沿江而上，从而改变战争方向的建议，但蒋公不同意。相反，统帅部最怕的就是长江尚未完成防备，日军趁虚而入，攻破南京直捣武汉。据说7月16日统帅部会议第六次汇报就讨论了这一点：
“这次汇报主要讨论了战争局部化和全面化德不同因应方法：如果是局部化，不能绝交宣战，如日军有在青岛、海州登陆的意图，我必须在上海先动手。如果全面化，则是绝交宣战局面，则最忌惮的是日军沿江而上，在长江腹地到处开炮，至为不利。炮兵第7团委座要求必须北开。”
因此，由此判断，在淞沪主动开战并不是出于引敌西进的战略目的，只是为了达到牵制日军在青岛或海州登陆，以防止敌军切断津浦路的战术目的。
令人怀疑的是，为了这么一个战术目的，蒋介石何以会舍得把上海乃至整个东南豁出去。如《剑桥中华民国史》指出，蒋介石之所以能在群雄中胜出，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控制了财政收入最丰的江南一隅。我的感觉还是那个：蒋之所以决定在上海大打，为此把国军精华都贴了进去，真正的意图还是两个，首先是向日军显示中国抗战决心，以战求和，把日本人逼迫到谈判桌上来。其次是直接把战火硝烟引到英美等国脚下，让他们感到自身在华利益岌岌可危，因而干预调停中日争端。籍此二着以避免日军对中国不断蚕食，最终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惜后来中国军队遭到了惨重损失，而列强仍未改变作壁上观的绥靖主义态度，原初战略意图并未达到。形格势禁之下，蒋公或许想起了蒋百里先生的方略，这才有意识加以贯彻，并最终下定了花园口决堤的决心。
其实光靠这战略并不能救中国。真正救了中国的，是日本大本营根本就没有灭亡中国的战略。日本人最致命的缺陷是极度蔑视中国军队，认为击败中国乃是杀鸡用牛刀，胜之不武，是对他们的侮辱，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不以国民政府为作战对象”，因此采用了无比愚蠢的“添油战术”，亦即持随波逐流的机会主义态度，根据战场需要一点点地增兵，而不是一动手就倾全力以搏，如李宗仁在其回忆录中建议的那样投入几十个师团，由北向南迅速席卷全中国。等到他们陷入泥沼后，才不得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陆续增兵，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了无章法可言。
直到战争足足打了两年后，愚蠢的日本人才终于悟出大错。1939年9月4日，日本内阁首相、陆军大将阿部信行发表声明：“值此欧洲战争爆发之际，帝国不予介入，决定专向解决中国事变迈进。”（《日本军国主义侵华资料长编》上，第493页。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纂，天津政协译校，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然而他们“专向解决中国事变迈进”的道路，却是去切断中国的国际交通线，为此在法国战败后去接管印度支那，威胁到美国在南洋的利益，引来了美国人的禁运。日本人又竟然发昏到指望以发动太平洋战争来结束无法结束的侵华战争！历史上真是难得见到如此愚蠢的“以引来大战结束小战”的战略。
然而这背时战略却在几十年被美国人在越南战场上忠实复制了。“添油战略” 再度实施的结果，同样使美国人陷入无从自拔的泥沼，他们采取的办法也与当年日军惊人地相似：切断越共的补给线。而这补给线也同样无法切断，无论是把战火延烧到柬埔寨去，试图切断胡志明小道，还是大举轰炸北越都未奏效，最后只好“体面撤退”了事。
感谢大日本皇军的傲慢导致的愚蠢，中国才没有亡国。否则初期侵华日军若有足够兵力的话，即使是“引敌西进”战略也无法阻拦他们灭亡中国。就算是黄河泛滥阻住了日军，他们照样可沿长江而上迅速攻克武汉，与此同时派重兵在广州等地登陆北上，两军南北夹击，会师之后再自西向东推进，形成对残存国军的战略包围，最后把国军赶到海边去。当时国军最精锐的德械师全贴进淞沪抗战里去了，根本就没有余力抵挡这种大规模进攻。
这当然并非本文讨论的问题。本文的宗旨，还是请教网上博雅君子：上文所举的“史料”诸如蒋百里先生的战略思想，国军统帅部会议摘要等等，到底是否可靠？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引用黄仁宇著《从大历史的角度读蒋介石日记》中的话：“战后蒋纬国著文称，抗战初起时乃父顾虑日军立即沿平汉路南下，所以一面在北方给敌侧后威胁以分散其兵力，一面将本军主力集中于华东地区强迫对方将主攻方向由南北轴心改为东西轴心”。黄先生既然是专业历史学者，若“引敌西进”真是蒋百里而非蒋介石提出来的，他岂能不知道？可惜我无法下载该书，当然也就无法看他具体是怎么论述此事的。还望看过此书的读者赐教，谢谢！
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芦笛于2008-4-05 周六, 下午8:33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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