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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纬国口述自传》读后（三）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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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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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蒋纬国口述自传》读后（三） (1164 reads) 时间: 2008-3-15 周六, 下午5:29

作者：芦笛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三、看纬国纵论国府兴亡

纬国的自传是在大陆出版的，在各大网站连载时，竟然加了《为父亲蒋介石辩护》或甚至《为蒋介石反共辩护》的副标题。这显系网站编者所为，想来替他记录整理并作序的刘凤翰不敢如此强奸传主。不过纬国的口述自传确实具有极大的bias，美化老总统到了可笑的地步，这作为人子当然可以理解，但作为客观的历史评论就谈不上了。

其实纬国相当聪明，对军国大事堪称独具只眼，颇有洞察力。他论军制、论战略、论装甲兵的组建和使用都很有见地，颇值得阅读。而且，他既受过西方的正规军事教育，又从下级军官开始一步步做起，直到当上高级军官，终生在国军中服务，对国军从上到下的弊端也洞察无遗，常在自传中抨击。可惜他对乃翁亲情实在浓郁，处处为之文过饰非，却大概断没想到，那些辩护词反倒披露了国府失败的原因以及他父亲必须承担的责任。

先来看看他为蒋介石开脱丢失大陆责任的怪诞说法。他认为大陆陷共的责任不该由老总统承担，理由是：

1）大陆陷共乃是西方帝国主义的阴谋。西方国家为何要让中国沦入共产党之手涅？原来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不除去蒋介石，中国就会复兴，用他的话来说就是：

“中日战争结束后，西方国家不让中国喘息，在中国帮助中共全面叛乱，发展到今天这种局势。共产主义国家以及西方各国，都意图阻碍中国的发展，而他们主要的打击对象就是父亲。当年斯大林既要日本打中国，又不要日本如此快速地灭亡中国，所以，他们对于这一位了不起的领袖人才，势必要在战争之后拔除，否则尔后他们的工作无法展开。……老总统是众矢之的，西方帝国主义的阴谋就是拔除这个眼中钉，因为一旦拔除以后，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您能相信世上有这种弱智话语么？原来帮助中共全面叛乱的不光是苏联赤色帝国主义一家，也有英美的份儿？

2）大陆不是蒋中正而是李宗仁丢的：“今天大家都说大陆是丢在老总统手里，要老总统负起责任，对于国人的无知、愚昧与残忍，我真是痛心。殊不知，事实上，大陆是在李宗仁手中丢掉的，更是在西方列强联合阴谋之下丢掉的。”

此乃典型的“吃最后一个饼子就能果腹”的民间笑话。莫非“三大战役”也是李宗仁指挥的？“对于国人的无知、愚昧与残忍，我真是痛心”！

3） “有许多是我们自己的错误”，这包括几个方面：

A、全民没有做好内战的精神准备，放松了对共党的警觉。抗战毁了全国经济，好不容易盼来了和平，当然“高、中、基三个阶层都变成只顾求生、谋生、改善生活，而忽略了国家的敌人就在自己身边”。

此话不假，黄维将军就在接受西方电视采访时坦率承认，八年苦战之后，谁都不想再打仗了。既然如此，纬国还为何在抗战行将结束时提出“半个鬼子一根毛”，向他爹建议立即发起歼灭中共的行动，在三个月到半年内消灭共党呢？在全国缺乏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这么干，使战争得不到军民的一致支持，难道蒋公就毫无责任？为何国民党不能像共党那样，“发动民众，组织民众，宣传民众”，让普通中国人和美国人一样，对共祸怕之入骨呢？

B、接收沦陷区的人员“因为一己之私，使得接收变成了‘劫收’”。

这也是事实，“西方帝国主义”之所以抛弃国府，正是因为国府在他们眼中太烂，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他们未能体察抗战的艰难困苦刺激出了国府官员的物质贪欲，不知道贪腐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历万世而不磨的永恒生活方式，更没来得及见识如今发生在共产党中国的前无古人的波澜壮阔的全民大溃烂。我也同意以此责备国府太不公平。在苏联倾全力援助中共武力问鼎之时，杜鲁门、艾奇逊等人却对国府丧失信心，撒手不管，确实罪责难逃。

C、 “我们的国家制度的确有很多地方值得批评，官员的办事能力的确欠缺，办事态度也的确不好，但是这不是中国国民党的错，也不是中华民国政府的错，这是传统养成的习惯，这种习惯存留在民间也存留在政府内，不论是谁，稍稍有权威后就开始耀武扬威了。……共产党看准这一弱点，便对老百姓态度亲切，老百姓自然倾向他们。”

为什么同样是中国人，共产党那阵子就没有这“传统养成的习惯”呢？这还不是国民党的错，也不是民国政府的错么？

其实任何人都能看出，在夺权斗争中，国民党绝非共产党的对手，因为它从来也没能像共产党那样彻底完成列宁主义的改造，把自己建造为具有极大煽惑力，能高度组织、动员、控制民众的灵魂与肉体，并主导国家舆论的威力无穷的夺权机器。在抗战结束后，无论是战还是和，共产党已经羽毛丰满，再不可能歼灭了。根除共祸的唯一机会是在国军把红军赶到西北去之后，而蒋介石却在西安事变之后对共党采取了绥靖政策，中断了平叛战争。这么做乃是对全民犯罪。

大概纬国对此也心中有数，所以他绝口不提西安事变，虽然他引用某空军退休大队长的证词，证实了张戎的说法，亦即红军长征乃是中央军“放水”的结果。那位大队长当年奉命在空中侦查红军逃亡路线，却沮丧地发现国军在红军南北两翼“保驾护航”，只是防止红军南下或北窜，却与红军平行同步西进，决不阻击或追击，遑论围歼。纬国将此放水行动视为保证了中央军进入云贵川、“和平统一全国”、有了抗战大后方的“非常成功的政治战略”。或许，蒋公为了未来抗战的大战略，确实必须这么做，但在把所有的红军都驱赶到西北之后，就再也没有理由养寇遗患了。然而纬国说到“眼看国军克服万难，包围延安（芦按：错了，延安那时尚未在共军手中），到了最后决战时却发生了西安事变”，便戞然而止，再不敢说下去了。发生了，便如何？蒋公回到南京后，有什么理由不恢复进攻？难道把千古大错赖在张少匪一人头上就算了？

读着纬国这些拙劣辩解，我不止一次地为蒋氏父子悲从中来，看来他们到死都没有悟出上了俄国人的大当，终生是“打倒列强除军阀”的死硬的民族主义者，却看不出所谓“反帝”的全民-运动乃是共产国际蓄意在中国煽起的，目的是挑起中国与“西方帝国主义”特别是苏俄的强敌日本的冲突，好让他们既能把列强对苏维埃国家的敌意转移到东方来，又能在中国乱局中浑水摸鱼。近年国内学者对此研究已经非常透彻了，人家还引用了大量的共产国际文件作为证明。孙中山和蒋介石发动“国民革命”就是为人家当枪使，只是蒋公及时醒悟过来，才暂时避免了大难。可惜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又一次上了老毛子的当，对苏俄千方百计将日本陷在中国泥沼里的狼子野心毫无所察，却与虎谋皮，妄想把苏俄拉来作抗日同盟，甚至不惜为此饶了濒于灭顶的红匪，铸就千古大错，却至死不悟，甚至循苏俄代制的“反帝思维定式”，把失败原因赖到“西方帝国主义”头上去，不亦悲哉！

更可悲的是，纬国到死也不明白乃翁最有可能被后人责难的举措是什么，竟然在自传一开头就说：

“我这一生中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要向世人证明父亲是积极抗日的，这是父亲一生光明自私的关键（芦按，应为“光明无私”之误）。”

如今就连爱共人士，恐怕也不敢否认甚至怀疑蒋公是积极抗日的了吧？还有什么必要去证明之？蒋公留给后人的争议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是否积极过了头，把本可避免的战争抢过来了，致使共党坐大，最终导致神州陆沉。

其实自传第一部分（顺便说一下，那刘凤翰实在没水平，一本传记竟能编得如此毫无章法，一般人只怕刻意为之也难办到）就记录了某人（不知是谁）的提问：

“日本有一位学者说蒋公决定‘打’太快了，如果慢一点的话，或许这场战争不会发生。我写了一篇文章反驳他，其实蒋公已经考虑很久了，否则就是日本人太快动武了。现在看来，蒋公当时并非如中共所说的不想打日本。我想请问的是，究竟蒋公是根据什么来决定打这场仗，我觉得还可以再拖，如果把日军几十万精锐部队拖在东北，让日军去打苏联，对我们不是比较有利吗，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蒋公做这个决定？”

这其实是如今许多人开始考虑的问题。最近为了写现代史，我看了点资料，发现卢沟桥事变之后，国府的反应似乎比日本军方还积极，向华北大举增兵，摆开阵势准备和侵略军决战，强烈提示该事变已经成了蒋公“忍辱避战”的转折点，至此他就义无反顾，硬干到底了。因此，客观说来，蒋公积极抗战的态度似乎确实促进了抗战的提前爆发，起码是促进了中日之间的恶性互动。

抗战是否可以避免或推迟当然可以讨论，但我个人的感觉是未可因此责备蒋公：第一，当时谁也不知道日本并无灭亡全中国的战略计划。第二，即使日本没有此种计划，仍然可因客观形势的诱惑造成鲸吞中国的事实——日本政府当初也没有侵略满洲的计划，不是照样吞并了全东北么？那个疯子国家根本就不是靠政府深思熟虑的庙谟谋划来指挥军队的，而是由军队以“下克上”的随机应变方式来实行“枪指挥党”。就算中国政府如过去一般忍辱负重，谁也不知道日本少壮军人们会走多远。至少当时华北是保不住了，起码要“中立化”。再退让下去，究竟伊于胡底？第三，蒋公不是毛泽东式的大独裁者，不过是并起群雄中的最强者。他能充当名义国家领袖的前提是必须领导抗日，“日人如更进一步，立即全面抗战”是他和平解决两广事变时对全国人民作出的公开允诺。如果他毫无动作，只怕立刻就要被奉行“以日制华”巧妙策略的红色军阀与旧军阀们联手推翻。第四，蒋公是人，总有被欺凌到再也无法忍耐的丧失理智的临界点，何况他还是个非常爱国的人。

遗憾的是纬国根本没回答这问题，却王顾左右而言他，大谈起“西方帝国主义”的阴谋来，令人啼笑皆非。

纬国对乃翁“令日军改南下为西进”的抗日战略的介绍倒颇精彩，值得一读。其实我早就从西方拍摄的某部电视文献片上聆听过他这番高论了，不过自传中说得更详细。

他的主旨是，战线的理想推进方向，必须与补给线垂直，不能与后者一致，否则战线越往前推，补给线也就越长，最后便成了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日本原来的推进方向是陆军从华北南下，靠掌握了绝对制海权的海军从海上补给，补给线与推进方向垂直，对中国极端不利。蒋公看出了这点，便在八一三上海抗战时主动出击，迫使敌人把兵力从华北调过来，在上海附近登陆后沿长江西进，并攻占南京，这样一来就把敌人进攻方向从原来的自北向南，改为从东向西，与其补给线方向一致。而中国政府则可以从容退到早就准备好的大西南坚持长期抗战，等到国际情势发生有利改变。

愚以为，补给线是否与推进方向垂直倒不一定是制胜因素，也未必可期——苏德战争哪有什么供给线与进攻方向垂直的好事？但不容否认的是，他此说确有道理。且不说日军大举南下征服马来半岛时使用的就是这种“垂直补给方式”，光看中国的历史就足矣。

历史上北方征服南方早就有条走熟了的轻车熟路，那就是从中原南下，夺取荆襄，占住了长江中上游的战略要地再放舟东下，“王睿楼船下扬州，金陵王气黯然收”，一鼓而平江南。若按卢沟桥后事变自然发展，以机会主义的布朗运动为其作战方式的“下克上”的日军必然会沿京广线与津浦线兼程南下，而国军就会如纬国说的那样被压缩到东南一隅，陷入日本陆军和海军的双重包围，不得不投降。

所以，八一三抗战确实起到了改变日军进攻方向的关键作用。纬国没有提到的另一因素是花园口决堤。近来国内有学者认为它阻止了华北日军的推进，使得黄泛区成了分开两军的界河，迫使日军被迫改南下为西进。

这里可以争辩的乃是，这到底是蒋介石的高瞻远瞩的战略决策，还是偶然发生的历史进程。我有位朋友认为这是纬国在事后对乃翁的美化，因为此前谁也没听到过这种说法。而张戎更在其所著毛传中认为，八一三乃是中共匪谍张治中执行共产国际的指示，把中国拉入战祸的阴谋行动。

愚以为，我那位朋友的说法不能成立，过去无此说并不能作为否定证据，完全可以以保密需要解释——战争中岂能让敌人知道自己的战略意图？张戎的指控则缺乏证据，不过是一种揣测。纬国的介绍当然也不乏溢美之词。

在我看来，蒋介石之所以要在上海主动发动对日军的进攻，主要考虑恐怕还是他深知以中国积弱之身不堪日寇一击，想动用国军的精英在上海大打一场。一则显示中国的抗战决心，再则引起英美的震动，逼迫他们为了自己的在华利益，放弃绥靖战略，改而压制日本侵华野心，使得日本信守其参与签字的九国公约。只是英美执意放纵日本，蒋公此策终于没有奏效，白白贴上了国军的精华。但烈士的鲜血毕竟没有白流。不管是不是蒋公的神机妙算，反正日寇的进攻方向确实因此改变了，而国脉民命也就此得到了保存。这倒不是日本战略家不如蒋公，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征服中国的战略，只有东京无法遥控的在战地作随机运动的多头军事怪物。

至于除此之外，蒋公还是否有纬国描述的战略意图，则我认为在缺乏档案证据支持时既不能肯定也无法否定。

作者：芦笛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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