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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1989》第14章

草根
[个人文集]
警告次数: 1

加入时间: 2005/02/13
文章: 2510

经验值: 12437

标题: 《活在1989》第14章 (969 reads) 时间: 2007-12-24 周一, 上午3:10

作者：草根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第十四章

1、

北京俗话：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挣钱是硬道理。

Topper公司苦苦支撑的时候，我也在东奔西跑做生意。皮包公司的生意是有什么就做什么，能逮住什么机会就往里钻。我挂靠了几个公司，倒塑料粒子，倒工艺礼品，也接点印刷包装之类的业务挣点介绍费。有时也跟人家谈一些八字没一撇的大生意，三合板疯狂涨价的那几个月跑三合板，汽油紧缺的时候搞汽油，还跑到呼和浩特找王鞑子看能不能从包钢搞钢材。

段誉给我介绍了一个老太太，一个厅级干部的老婆，自称能从燕山石化搞到低压聚乙烯和汽油。那时候正是价格双轨制，卖给某些部门是国家牌价，外面就是另一个价格。老太太看着不像骗子，怎么看也有些马列主义老太太的架势，说话也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足以显示某种级别的威严。她说只要我们找到可靠的下家，多少货都没问题。老太太要我们先开出银行信用证，下家信不过说要看到有油的证明才开信用证。老太太坚持说货就在油库，拿到信用证就可以发货，但是下家怀疑老太太是骗子，老太太也怀疑我们是骗子，逼得紧了，我们也开始怀疑老太太是骗子，最后弄得我和段誉灰头土脸的，这生意就这么泡汤了。好在大家都是受惯了挫折的人，早看惯了中关村的泡沫。

Topper公司因为财源紧张，几个月没有给他们总经理发工资，总经理大妈愤然罢工，本该到工商局办理一些手续，由于总经理的罢工导致工商所上门罚钱。北京城又下起了细雪。北京城的雪向来很细，边飘边碎掉，没有鹅毛大雪。古人说，燕山雪花大如席，那是胡说。有雪也是好事，围着紫铜火锅，烧起炭火，是冬夜难得的温暖，这样的享受，没有雪的衬托，总少了点感觉。

丰验那段时间很辛苦，先倒腾海关罚没汽车，倒不成就去推销保健饮料，后来又代理宝儿康。我问他宝儿康是什么，他说：你知道505神功元气袋吗？就是在袋子里装上一些有特殊疗效的中药，可以健身治病。宝儿康就是把这个主意用到婴儿用品上去，做一个肚兜，里面填上中药，可以防治多种疾病。第二天是人民文化宫展销会，丰验、段誉和小强连夜打包准备去摆地摊，我也帮他们整理箱子。段誉建议我和他们一起去，他说草根巧舌如簧，很能侃懵一些傻乎乎的北京老百姓。别看北京人一个个特精明特有见识的样子，那些保健品什么的还不都有人买？做生意就是把人侃懵，宰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精明的北京人。

丰验说有了505神功元气袋的成功宣传，保儿康跟进去，绝对沾点光。女人们就是舍得花钱在孩子身上，咱们代理保儿康算是抓住了商机。

文化宫的砖墙是红色的，让人想到杀猪以后地面留下来的血红。从人民文化宫到天安门，全都是这种颜色的墙。有人说天安门就得这种颜色，有点血的颜色，让人看到就想到杀人，这样才能天下太平，这就是天安的来历。

我们在地摊上摆开来，展销会上有卖玩具的，有低价处理图书的，有卖服装鞋袜的，有卖廉价的随身听收音机的。我和小强从阴阳五行侃到人体内环境，讲皮肤对气体的吸收，讲杨贵妃采用药物被子美容保胎，讲保儿康肚兜就是中药气功，一天下来，听我们表演口才的人不少，买的人却寥寥无几，带过去八箱，带回来六箱。挣的钱还不够摊位费和运费。

2、

段誉有些丧气。丰验也有点失落。晚上我们又回到火锅边上。木炭用完了，从大院的煤堆里搞了几块无烟煤，烟有点呛人。火锅也只有菠菜菜豆腐之类加上半包涮羊肉。用筷子打开啤酒盖，丰润啤酒的泡沫并不多。

几杯下肚，脸已红。说起当年师兄弟一起练武的境况，丰验拍了拍隆起的肚皮，自嘲说：“靠，四个月了，有能耐的男人把别人肚子搞大，没能耐的男人把自己肚子搞大。”

我问：“你那祖传的打狗棒呢，还练吗？”

“鞭杆十三把！你还想学？”

“以前都没学，现在更不学。想看你练一趟，是不是老大您还玩得转。”

丰验脸上豪情涌现，操起我们白天打横幅广告的竹竿，脱掉外衣，穿着衬衫马甲就到门口的一块草地练起来。竹竿不是白蜡杆，在他呼呼的挥舞中，头部在地上敲了几下就开裂。他渐渐进入了状态，恢复到当年那激扬的青春模样。但是明显状态远不如当年，几段下来，步法略有迟滞。

他抱拳收式，鞠躬，这是当年练成的习惯。据说从小父亲就要他练完以后向观众鞠躬。

我们鼓掌喊好。丰验一时兴起，把竹竿折断，练起了双刀。这双刀套路是他当年在北京高校武术比赛拿过奖牌的，自己编的套路。那时我喜欢散打，段誉喜欢地躺，丰验倒是拿了不少奖牌。时间转眼过去，短短几年，我们都不再练武。眼看着下一个动作是他的拿手好戏，超高难度的双刀旋子转体360度，那是他摔了无数次才练成的花招子，放在套路中制造高潮专门骗裁判高分的。这时候他忽然停下了。抱拳鞠躬。

“不行，玩不了。”

小强不懂武术，不知道他这个套路没有练完，带头喝彩鼓掌。我们也喝彩鼓掌。旋子转体360不好玩，状态不好的时候玩这个动作会摔得很惨，尤其是草地上还有一小点雪，更容易滑倒。人总有老了的一天。我们算老了吗？我似乎比丰验更衰退，现在就是让我做一个二起脚旋风腿都够呛。

我给丰验递上一瓶啤酒。他坐在草地上仰脖喝了几口，放下瓶子说：“一天不练，手生脚也慢……”

我们跟他一起念：“两天不练，功夫丢一半；三天不练，成了门外汉；四天不练，只能瞪眼看……”当年一起练武的情景又回到眼前，那时候我们在操场边压腿边念，这几句话不知道念了几百次。丰验是武术世家祖传的，从小被老爸逼着练。我练武纯粹为了打架，段誉也是。段誉当年带着九节鞭到处转，颇有点侠客的外表。有几天还心血来潮参加了天安门广场的纠察队，誓死保卫广场。后来就不再练武了，据说是想到九节鞭打不破坦克，拳脚抓不住子弹，就丧失了练武的兴趣。六四后他性情也变好了，小流氓骂他也不还手，借口是人家拿子弹打你，你不敢还手还得摇尾乞怜，只会打手里没枪的小流氓有什么乐趣。

我说：林青霞可以抓住子弹。

大伙儿笑了。

我们说起说起林青霞电影《东方不败重出江湖》里面的经典对白：

“你有神功，我有科学。”——洋人这么说。

“你有科学，我有神功。”——东方不败这么回答，伸手抓住了子弹。

“我们要闯荡江湖。”

“江湖是什么地方？”

“江湖就是武林人呆的地方。”

“武林又是什么东西？”

小强说：“武林就是他妈的中关村，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死了都没人看你一眼，活下来的都是高手，高手也得死，除非你真是东方不败。”

我说：“东方不败这武功不好练。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要是割了鸡巴就能挣1000万，你割不割？”

“不割。”

“你那鸡巴就值钱？这中关村地下的太监，都没鸡巴，还不为了到皇宫混口饭吃？一辈子还能挣1000万？”

“我挣钱为了泡妞。割了鸡巴不能泡妞，发财也白搭。”

“如果割了鸡巴给10亿，干不干？”

“你先给一半定金，考虑一下。”

“再加价。割了鸡巴就给你当国家主席，干不干？”

“合算，比岳不群做五岳剑派掌门强。”

“说，当了国家主席你能干什么？”

“先泡妞泡到阳痿。再在我们宿舍挂一个“草主席故居”的牌子，门票2块钱。还要把我的画像挂在天安门。”

“毛主席的像，烧了？”

“那是注册商标。毛润之避孕套，多有诱惑力。”

“靠，你要毛主席操遍天下女人？对不起女人啊。”

“那就注册润之亮肤霜，专门拔毛——您不喜欢毛嘛？全部去除。”

“我可不喜欢白虎。要再长毛怎么办？”

“那就用老毛牌毛发再生精。”

3、

萧萧来看我。他穿上了西装，很有些衣冠楚楚的味道。头发上也没有那么多头油，大概每个月多洗了几次头。

我谈到三合板的生意很好，全国都搞不到。萧萧说福建那边有进口的，厦门一个大老板经常有印尼和泰国的三合板运到福州马尾港。他说可以找老叶问问。老叶是福州人，那边有亲戚朋友，公安部认识的人多，也许有路子。

我那时候对生意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豪情万丈。人的信心是很容易被现实摧毁的。我开始有点怀旧，开始感到有点沧桑。觉得做生意也许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萧萧说起他的几个亲戚，阿方阿映阿尼都出国了，都学计算机。

“老叶孤零零的，养了女儿全走了。”

“他才不会呢，前些天跟了个气功大师修炼，据说能量很大。有他忙碌的。”

“以前不是在广济寺跟那个和尚修《金刚经》？你说过老头总不明白什么叫无所住而生其心。”

“《金刚经》跟他没缘。那个大师跟他有缘啊。”

“大师练什么功的？”

“不清楚。大师创了新的法门，老叶整天帮大师推广功法。”

“练气功入迷的都有病。”

“就那么回事儿，人家自我陶醉，觉得层次很高，那就行了。”

“这世道，真是什么都有人信。老叶家那几个清华文盲呢，也练气功？”

“阿方阿映练。阿尼在美国信了耶稣。”

“阿尼还有没有和老茅老杜联系？他俩没出国吧？”

“老杜研究生快毕业了，准备当大学老师。老茅好像在杭州汽轮机厂。他有几个朋友是“他们”的。”

“什么他们？”

““他们”是一个诗歌派别。和非非差不多。”

“都什么年代了。”

“我那里还有老茅的几首诗，阿尼从《他们》收集的。下此给你带来。”

4、

好久没有老茅的消息，看到他的诗歌有些惊喜。其中有一首让我印象很深：

六月

每到六月，总有些人要哭泣
在没有性别的夜里
有些叮当响的树叶
在地上跌碎

痛苦总要找到归宿的
从一扇敞开的门到另一扇敞开的门
一直走到冷冷清清的六月
走到属于放浪者的夜里

给我一块夜的碎片吧
只要它足以包住我们的眼睛

当世界一片漆黑
黑得象老蜈蚣的后背
水也深得发黑
所有的光被吞入
甚至足以吞没整个太阳

你还会狠狠地挖掘
每一块煤中贮存的太阳吗？
你还会让黑眼睛发出
萤火虫一样的冷光吗？

你可以击碎石头
但你无法掩饰裂缝

地热，正以汹涌的报复
从裂缝缓缓挤出

把这扇门关上
让想来的在此回头
让想走的永远绝望

痛苦发酵，沸腾
痛苦象被敌敌畏喷中的蜈蚣

刀中的光，映出砺石的纹路
象指纹一样永恒
而刀，只是悲哀地听着
从耳边吹过的一阵风

那只空心的玻璃杯
骤然收缩
但是一声或许要震耳欲聋的破碎声
被无形的绞索勒住
只发出乌龟临死前的吱的一声

直到一种声音占据了这个六月
直到六月象海里的章鱼张开肉须
直到所有的哭泣声象浪花飞溅
直到火盆里的炭火烤焦了
六月的根

六月，是梦游者的六月
我们买票进入
尘埃满地的六月
遍地是六月的碎片
零零落落

所有从六月盗窃的财物
在废墟中躲藏
六月的石榴树
枝叶疯狂

在六月，太阳孤独得象一个椰子
夜被腌干，晾晒在高高的椰树上

作者：草根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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