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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粹面临的共同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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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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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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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国粹面临的共同困境
芦笛
本人冒海内外愤青大不韪，捅破那层窗户纸，告诉大家中华文明全方位、全时段落后于欧洲文明，这并不是要故意羞辱中国人，也不是出于简单崇拜心理，甚至不完全是看不下去愤老、愤中、愤青们喜欢在自欺中陶陶然沉醉，只不过是想让大家看到国粹普遍面临的困境罢了，说难听点便是看到落后文明的穷途末路。
前段方舟子说中医非科学，引起海内大哗。中医当然不是科学，因为它通不过波普尔的科学定义，根本没有可证伪性。谁也不能设计一个科学实验来验证中医理论。不仅如此，它甚至通不过逻辑检验。连逻辑自洽性都没有的东西，怎么能称为科学理论？
但它不是科学，并不等于它没有存在价值，更不等于政府可以粗暴裁决干涉学术问题，动用行政权力去禁止之。方的那些抨击也非常可笑，例如他危言耸听，说许多中草药都有严重副作用，似乎那就是禁止中医的理由。这只能说明他的无知。如果他稍知药理学，就该知道所有的药物都是毒药，区别只在于剂量而已。一般而言，西药的副作用往往要比中药大得多。
方舟子此举，只能视为哗众取宠，什么意思都没有。我个人认为，中医当然不是科学，但它是一种奇特的黑箱理论，只讲究输入和输出，黑箱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具体过程就根本不关心。它的疗效是不能否定的。不相信者可以去看西医，无权禁止相信的人去看中医。
真正应该引起大家重视的问题其实是，中医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活下去？可惜支持和声讨方的人万万千，竟然无一人注意到这关键问题。
这个问题我早在将近8年前就在《话说脸谱文化》一文中提出了，后来又在好几篇旧作中反复提出。我指出，中医理论和西方科学理论的构建思路完全不同，并不是使用逻辑手段建立的。因此，它既不能与西医结合起来，发展出一种崭新医学，也不能用科学手段去整理之，更无法利用最新科技发明，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可发展性的东西，将永远被华佗、张仲景、孙思邈“盖了帽”，变成一种永远冻结在原地的活化石。长此下去，未来的中国人迟早会扔了这个传了几千年的国宝。这才是有识之士真正该关心的大问题。
这其实就是我为何要反复指出中华文明乃是一种全面落后的文明。不承认这基本事实，就无法理解、更不会承认国粹之所以濒于灭绝，乃是因为它们作为一种全面落后的文明产物，终将被入侵的更先进更强大的西方文明淘汰。如果中华文明真比西方文明强大优越先进，那就应该是反过来，是鬼子而非咱们去担忧他们的国粹的命运 才对。承认这个基本事实，正是解决这个难题的出发点。拒绝面对现实，光是称颂中华文明如何如何伟大，不去仔细检讨它的内在缺陷，并不能保住这些国粹，只能麻醉大众，加速它们的灭绝。这简单道理应该谁都能明白吧？
正如小孙在楼下指出的那样，自从西学东渐后，如今留下来的国粹除了中餐和书法外，已经没有多少纯粹可言了，多半都是中西混血儿，只是愤怒青们不知道而已。
就拿憨子极口称颂的国画来说吧。他要是对当代中国画有三分熟悉，就该知道如今的国画完全是个混血儿，简直没有多少纯粹的东西保留下来了。“解放”后的美术学院训练出来的国画家画出来的所谓“国画”，唯一国产的大概只有纸张笔墨，那技法基本是西洋画法，祖传的“散点透视”和笔法（诸如“大斧劈皴”“荷叶筋皴”“披麻筋皴”等“皴法”）统统都给抛弃了，山水画改用西式透视手法，人物画则完全是水粉画加上墨笔勾勒，再不是传统的以线造型了。
值得注意的是，凡是所谓的中国画大师，例如吴作人、林风眠、徐悲鸿等人，其实用的完全是西洋学来的表现手法。例如吴作人画的著名的沙漠上的骆驼就完全采用了西方的透视技法，而他画的黄土高原则完全是西方抽象派风格，徐悲鸿就更不必说了。国画能给这些大师们的唯一影响，似乎就是古人强调的“神韵”二字，而非什么传统的表现手法。似乎可以说，他们的所谓“国画”其实是伪装了的西洋画，或是具有中国情调的西洋画。令人悲哀的是，这不但是他们在国际上成功的秘诀，而且是他们远远超过古代那些大师们的原因。
这就出来个不能回避的问题：这些大师是否代表着国画的发展道路？如此发展下去，国画到最后还能剩下什么来？莫非就是笔墨纸张以及一点东方的异国情调？但如果要保留国画的传统，莫非今天还会有谁愿意用“散点透视”画风景，效法古人画出一个个龟背蛇腰、没有屁股的人物来？
比起音乐来，国画还算好的了。民乐根本就是一种注定会被淘汰的原始艺术形式。如所周知，西方音乐的突飞猛进乃是在中世纪实现的，正如油画是在中世纪才发明的那样（再度请憨子不要贻笑大方，以为文艺复兴前西方无油画甚至无绘画）。古罗马人只懂单音音乐，复声音乐是在中世纪才发明的，而教堂文化对此起到不可估量的促进作用。任何一个见识过西方教堂巨大的管风琴、出席过教堂唱诗班（choir）演唱的人都该知道人家的复声音乐有多完善。
国乐的问题，一是古人五音不全，只知道五声音阶，亦即1，2，3，5，6，没有4和7，半音就更不懂了。谓予不信，请去听那些古曲诸如《渔舟唱晚》、《汉宫秋月》、《雁落平沙》、《春江花月夜》等等，我敢担保你决不会听到4和7，半音就更不必提了。
另外一个问题是国乐是单音音乐，不兴分部，没有配器。所谓单音和复声的区别，也就是“齐唱”与“合唱”的区别。西方音乐无论是器乐还是声乐，都不会发出一个单独的音符（例如1）来，而是几个音符同时合成一个声音，例如1、3、5、1同时发声，合成一个非常浑厚丰富的声音。他们甚至把这应用到火车汽笛上去。就连火车汽笛发出来的“呜”那一声都是由几个单音合成出来的。在演奏或演唱时，乐队或合唱团分为高中低不同声部，每部各自按自己的曲谱演奏或演唱，以此合成浑厚丰满的声音。就连钢琴曲都同时具有主旋律和副旋律，不但音域宽广，而且能模拟整个乐队演奏。
老祖宗则完全不懂这些。器乐乃是最不发达的。首先是乐器粗制滥造，非常原始粗放：打击乐不定音（西洋乐就连鼓都是用音叉校准音高的定音鼓，其他金属打击乐就更不用说了），胡琴音域狭窄，而且弓束缚在两根弦里，无法如提琴那样演奏和弦，更不能演奏特技诸如跳弓、撞弓、弹拨等。笛子不能变调。扬琴只能用两根棍子敲击，不能如钢琴那样十指齐上，而且没有脚踏，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音长。
西学东渐后，先贤们发现了国乐的缺陷，试图仿照西方模式拼凑出自己的管弦乐队来。可惜民乐乐器种类太少，分部不全，基本只有高音乐器，中音乐器就缺如。最糟糕的还是它没有低音乐器，模仿低音大提琴制作出来的“大胡”根本就无法用。而没有低音部，整个乐曲就轻飘飘的毫无厚度。于是哪怕在最革命化的年代里，民乐队上场还是毫无办法，只好把鬼子的低音大提琴当成“民乐乐器”使用。
这些难以思议的落后，决定了民乐不可能有交响曲，协奏曲，奏鸣曲等诸多曲式，只能有小合奏和独奏。即使是独奏它也无法如西方那样，可以用钢琴伴奏，乃是真正的solo。
因为这些缺陷，民乐迟早要被自然淘汰。它之所以幸存到今天，全靠政府人为提倡支撑。但随着咱们进入市场经济初阶，政府的金钱供养撤去后，它就迟早要咽气。不正视我上面提到的严重缺陷（只是外行眼中的九牛一毛而已），想出改进的办法来，灭绝的命运就是无从逃脱的。
然而可悲的是，愤青们理解的“爱国”就是拍一切国货的马屁，这些问题是绝对不会有人去着手考虑、探索、解决的。于是所谓“民族音乐”走的就只能是江阿姨的样板戏道路，用西洋乐器，西洋曲式去表现民族风格或演绎传统题材，最成功者也无非就是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国画好歹还保存了笔墨纸张，民乐则连祖传家什都无法保存下来。
生存危机最严重的还是中医。据我所知，中医学院实行的教育，除了一点专业课诸如什么方剂学等，其他内容和西医学院也无太大区别，什么解剖，病理，生理等等全有，只是讲得比较少而且浅，中医院和西医院似乎也没有本质差别。记得中医界的耆宿在80年代出来大声疾呼，说政府实行的“中西医结合”完全是谋杀中医，中医要发展，走的不该是与西医结合的路，而是应该实行“中医现代化”。
这前半截话很有道理。的确，所谓“中西医结合”，也就是“西医诊断，中医治疗”，用西医的现代手段查出病人害什么病来，再请中医开药，完全把中医当成了西医的助手。这样下去中医当然要沦为打杂的茶博士。但所谓“中医现代化”就是搞笑了。所谓现代化，其实就是西化，除了西方之外哪还有什么“现代”？将中医西化了，还能有中医么？
说到底，中医的致命悲剧，在于它不是用西式逻辑思维方式、以西式实证主义的手段建立的。鬼子发明的这一套已经成了今日整个现代世界的通则，不可能设想离开这一套方法去发展什么现代学科。可惜这一套和中医的基本思想方法完全是南辕北辙，由此注定了中医毫无发展可能，永远无法突破张仲景、叶天士（或许还有胡青牛和平一指）等原始人的窠臼，永远无法作出超越于前人的成就来，就此束缚在茧壳里，先僵化，后萎缩，最后枯死。
这或许就是上述国粹的共同命运。如果有识之士不早日想出办法来，那几乎就是必然的。等到下个世纪，中国留下来的国粹，便只有麻将与国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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