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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更好的歌”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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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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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只更好的歌” (1809 reads) 时间: 2006-9-18 周一, 下午2:34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一只更好的歌”

芦笛

看了Michael Caine的一部老片子：苏三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女理发师，出身普罗家庭，嫁了位普罗丈夫。但和她质朴的父母和丈夫不同，她并不满足于走上社会早就给她安排好的路。为了“发现自己”，她上了夜大，由Caine扮演的酒鬼教授作导师。

一开头，陌生的学校氛围令她自惭形秽，她听不懂本科生们复杂的谈话，为酒鬼教授娴雅的辞令折服，看不懂《麦克佩斯》是什么意思，连tragedy和tragic区别何在都不知道。教授不得不告诉她，一棵大树倒下来压死了某人，那是tragic，但并不是tragedy。所谓tragedy是人物的性格决定了不幸的结局，两者具有偶然和必然的区别。

某个周末教授请她和丈夫上家里去参加派对。丈夫拒绝了，宁愿和岳父母到酒吧喝酒。她只好独自去了。到了教授家门前，她看到客厅里绅士淑女雅集，自惭形秽，觉得实在不配涉足其间，于是掉头就跑了，到酒吧去参加了亲朋的热闹聚会。她怔怔地坐着，心不在焉地随着大家唱一只老掉牙的歌。正唱间，却见身旁的母亲落下泪来。她惊问何故，母亲说：他们怎么就不能唱一只更好的歌？

次日教授问她为何不来，她和盘托出，并讲了和丈夫的冲突：丈夫不了解她的心事，反对她上学，甚至烧了她的书，只想要她早日生孩子，和她母亲妹妹一样作贤淑的母亲。她对这种老调早厌烦了，想唱的是一只更好的歌，来上学就是这个目的。

教授告诉她，他只能教她一只不同的歌，并不是更好的歌。如果她的目标就是要通过考试，获得文凭，学会知识分子们的复杂细腻深刻的感受、思维与谈吐，那他当然可以教会她这一套，但只怕她学会了这一套，原来那璞玉浑金也就给毁了。那才真是可惜，最难得的还是做她自己。

苏三当然听不进去，她更无法理解为何教授会从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变成了酒鬼，再也写不出作品来了。她虽然基础很差，开口就是劳动人民的典型病句（例如该用my时从来用me），但毕竟是个聪明姑娘，很快就赶了上去，最后以优异成绩通过考试，拿到了文凭。教授此时因为在校园里发多了酒疯，被校方放逐到海外去。苏三赶来送别，感谢教授给她的帮助，教授说，我给你的不过是选择的自由。

这电影深深地打动了我。青年时代被迫失学，对这“更好的歌”的渴望折磨得我死去活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梦见坐在大学的教室里，醒来后却发现躺在工厂宿舍中，那挥之不去的惆怅与绝望，起码要剥夺我一个礼拜的笑容。

一次我曾对老友说，如果我这辈子能到中关村哪个研究所去工作，哪怕是早上进去晚上就死了，那我此生也就再无遗憾了。

那老友目瞪口呆，半晌才说：芦笛，你太把那些地方理想化了吧？中关村并非灵霄殿，我还是有点了解的。只怕你有朝一日圆了梦，立刻就要幻灭。

后来我虽然没进中国的中关村，却进了外国的中关村，那又便如何？并不是什么更好的歌，不过是歌词和曲谱不一样而已。就连教授说的“选择的自由”，似乎也不曾多了──一旦选上了这首复杂的歌，就不会再回去唱那首简单的歌了。简单的歌手不会唱复杂的歌，复杂的歌手不愿唱简单的歌，两者的区别只在于技巧，并不是内容，更不是自由度。

所以，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歌，而人生的永恒烦恼，就在于误以为你迟早要找到一首更好的歌。最能折磨人的人，还是你自己。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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