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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樊弓经济学”到“旁观者经济学”：从糊涂走向更糊涂（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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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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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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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从“樊弓经济学”到“旁观者经济学”：从糊涂走向更糊涂（三）
──续答bystander先生
芦笛
四、老by的经济学：教科书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对老by那个帖子，我的感觉是这么三条：第一，此人不是樊弓式伪专家，非常熟悉各派经济学理论以及西方经济的历史和现状。第二，此人为人厚道文明，决非樊教授那种文元式文痞，因此看不惯我收拾该文痞时使用的恶劣文风，and this is fully understandable and justifiable。第三，不幸的是，他的回答其实间接质疑了经济学到底能否算是真正的科学。
头两条与讨论无关，略去不谈，先回答老by的批判，由此展开上述第三条感想。
【“物资匮乏”、“市场价格取决于供求关系”（不是什么“需求决定价格”）是古典经济学的两大基本假设，不是樊教授的发明。理论上，在自由市场里（即没有垄断、“进入限制”及政府干预的市场里），资本家根据市场信息（价格和利率），作出投资及再投资的决定，并承担相关的风险。在自由竞争的环境下，眼光、胆色和运气都是汰弱留强的决定因素。事实证明，约80%的人天生不是当资本家的材料。樊教授说资本家之中失败的往往多于成功的，基本上没有错。在古典经济学假设的“完全竞争”（perfect competition）市场模式中，由于没有进入限制，竞争会导致利润下降，直至无利可图为止。因此，当老板的不一定比受薪阶级好，这大概是樊教授想表达的意思。至于生意失败的资本家算不算资本家，是认识论和方法论问题，纯属见仁见智，没必要跟个人品格拉上关系。】
谢谢老by为我纠正不准确的表述并告诉我许多知识。勿过，老by完全误解教授的意思了。人家的原话是：
“‘资本家’作为一个整体，失败的往往多于成功的，因此整体上说，所得是否多于工农则未必。”
所以，他的意思并不是“当老板的不一定比受薪阶级好”，而是针锋相对地反驳我“资本家所得远远高于工农大众”的论点。谁都能看出，这是比较劳资双方收入而不是难易程度。
“至于生意失败的资本家算不算资本家”，我觉得不是什么“认识论和方法论问题”，理由已经说过了。再强调一次：这是他用来反驳我的“资本家收入远远高于工农大众”的主要论据，并不是什么社会调查。
既然如此，任何一个正直的论者都必然要想到，资本家失败必然同时也是许多雇员的失败，一个资本家倒下去，千百名雇员跟着栽，同样要经受经济损失。所以，若要请出失败的资本家来证明“资本家作为一个整体所得是否多于工农则未必”，只怕也得请出那些跟着他失业的工人弟兄，把失业工人的收入也算进现有工农大众的平均收入中去，这才能称得上客观公允，不是使用双重标准，是不是？教授没有这么做，却根据需要专门挑选论据，铁了心要证明“资本家所得未必多于工农”，这难道不是个人品格问题？
【樊教授所举有关底特律的例子可能有点过时，但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以通用汽车为例，五、六十年代受雇的普通工人确实拥有非常优厚的的待遇。七十年代起，底特律的汽车工业面对进口品牌的竞争，资方不得不把部分生产工序外移，以减低生产成本。可是，由于联合汽车职工总会（United Auto Workers Union）利用集体谈判及法律诉讼等手段，令工资及福利保障支出长期居高不下，大大削弱企业的竞争力和盈利能力。通用汽车仅医疗保障方面支出已高达56亿美元，远超出企业盈利能力所能承受的上限，令企业出现随时宣布破产的危机。负债累累、市场占有率流失、盈利不断下降等因素，不仅令通用汽车债券被评为垃圾级；这家曾经让美国人引以为荣的企业，更被财经评论员形容为全国最大的福利机构。 】
Once again,老by因为忠厚，完全missed his point。人家举出那例子来，不是要证明福利主义不合理，而是以此证明，在实行自由市场经济的资本主义世界中，体力劳动者的收入高于脑力劳动者，从而驳倒我的“在资本主义国家中，脑力劳动者收入高于体力劳动者”的论点。因此，同是一件事，在你看来是弊病，在人家看来是优越性，完全两岔了。
不仅如此，根据你的证词，这事似乎在美国成了反面榜样，可见并非普遍现象，教授却专门挑出这极端病例来，用作资本主义社会中脑体力劳动者在经济上平等的证明！您说，这种无耻论证方式难道还不足以提示该同志的人格？
【樊教授说：“欧洲失业率高不是因为资本主义，而是因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搞社会主义的结果。越是完善的资本主义，失业率将越发接近‘全民就业’水平。道理很简单：失业率一旦升高，劳动力价格则下降，于是价格引导劳动力的需求提高，再导致就业率回升。当失业率升高而劳动力的需求不增往往是政府干预劳工市场，导致市场扭曲的结果。”
这段引文基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妥。老芦指樊教授“歌颂自由资本主义”，“虚构出个美国天堂来”，但上面一段文字似乎不是这个意思。樊教授说的“社会主义”，显然不是指苏联或中共模式的社会主义。如果改用“福利主义”，意思可能会比较清楚。失业是不是资本主义本身的弊病？要看你怎样界定失业问题。一般而言，“周期性失业”是资本主义本身的必然现象，但如樊教授所言，只要让工资下调至适当水平，问题就自然会得到解决。“结构性失业”的成因较为复杂，比如经济转型期间人力资源出现错配，以致整体劳工知识水平未能符合就业空缺的要求。但结构性失业问题也可以归咎于错误的政府政策，七十年代尼克松政府曾经尝试实施工资管制，事后证明是令失业问题恶化的原因之一。造成结构性失业的另一个因素是公营部门过分膨胀，推高利率、工资及资源成本，削弱私营部门的竞争力，即所谓公营机构“与民争利”（crowding out）的现象。这就是后来里根及撒切尔主张以私有化（或私营化）解决效率及失业问题的理据。 】
Once more，老by因为厚道，再一次误解了教授，以为我无故作诛心之论。人家是针对我的论点：“资本主义的天然倾向是关闭亏损企业，提高已有员工的个人生产率，从而制造失业大军”，针锋相对地提出：“欧洲失业率高不是因为资本主义，而是因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搞社会主义的结果。越是完善的资本主义，失业率将越发接近‘全民就业’水平。”证明失业不是资本主义的固有弊病，反而是资本主义没有搞彻底造成的。在我看来，这在理论上无法自圆其说，也违反了真实图景，当然只能视为“歌颂自由资本主义”，“虚构出个美国天堂来”。
已经反复说过了，如果教授不是蓄意抹煞良知，虚构美国天堂，就绝对不可能编造“大多数出租车司机的收入高于脑力劳动者”的神话来。
老by没开过的士，总坐过吧？您说说，假定的士司机每天干１２小时，到底能有多少小时不是空跑而是拉上了乘客？算平均６小时不算太低估吧？每小时的车费是多少刀？我多次打的去机场，上的还是高速公路，大约３０多分钟，花的也就３０多美元，由此算下来，在有客人时，的士司机每小时也就只能挣６０美元，刨去油钱和设备折旧，税前收入也就４０－５０美元，再扣除随机猎取乘客过程中花费的油价和设备折旧，以及保险、路税、所得税，您说他还能有多少钱剩下来？难道多年生活在美国的数学教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这难道能是智力障碍而不是良知问题？
至于老by引用的萨伊法则，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愚以为不能成立。令我吃惊的是，老by使用“教科书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的方式来批驳我，这在自然科学中完全成立──谁的观点如果违反了教科书，那必然是错的，但这在经济学里竟然不能成立。由此引出了下节要讨论的问题。
五、经济学是真正的科学么？
我严重怀疑，理由早在十几年前就和一位经济学家说过了。
９０年代我在英国，一次去赴宴，邻桌是一位牛津大学经济学fellow（通译“院士”，但该同志只是牛津大学院士，并非英国皇家学会院士）。我这人不知天高地厚，跟谁都非常blunt。寒暄过后，彼此审明了对方反革命来历之后，我便单刀直入地说：
“我认为，经济根本就是无从认识把握、更无从控制的一种多头怪物。因此，人类设置经济学其实不过是装模作样，无非是因为有经济这怪物，不得不建立个学科，以此表示人类对此确实作出了努力而已。”
出乎意料，那家伙竟然非常欣赏我这彻底否定了他的存在价值的极端粗鲁的判决，向邻桌转述了这话，连说：“Well said! Well said! Indeed! I always feel the same! Thank you for telling the truth that I do not have the courage to tell myself! Thank you!”
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这么认为。老by使用“教科书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的批判方式，在自然科学中放之各科而皆准，但竟然在经济学中行不通，歪？那不过是因为自然科学教科书里讲的都是确立了的客观规律，而经济学教科书不过是一堆假说和模型的堆积而已！
稍知科学的同志都该知道规律和假说的区别，而稍知科学发展史的同志也该知道，自然科学所谓定律，其实都是从假说变成的：为了解释某个自然现象，科学家提出某个假说，该假说不但能圆满解释以往一切现象，并能准确预言某现象发生。这预言本身就成了验证该学说的手段。如果预言的现象确实发生了，则该假说得到证明，否则即被证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门捷列夫元素周期律，他建立了周期表后，留下了许多空白，预言了那些元素的存在和性质，果然后来那些元素就被发现了，周期表就此成为“律”（ law）。
假说一旦升格为“律”之后，科学家们便能将那定律用于指导具体研究，作出准确预言来。例如大夫若诊断出某人害了什么病，就能预言他的后事如何──肠胃发现癌细胞，则下一步就是转移到肝脏去。根据这规律赋予的预见能力，大夫便能采取相应治疗措施防患未然，不必等到转移确实发生了，才去临时抱佛脚。这该是谁都知道的常识吧？
但经济学里似乎没有这回事，除了凯恩斯那个别例外，经济学家最没本事的就是预言经济发展，无论宏观微观都如此。他们不但没本事预见国民经济的大致走向，而且毫无能力预测股市波动。记得西方曾经作过个实验，请第一流经济学家与风水先生同时作股市预测，最后竟然发现，经济学的科学预言（prediction），竟然还没有迷信职业者的形而上的预言（prophecy）准确！这种打不过迷信的东西，还配称为“科学”么？
最令人吃惊的还是，有的假说不但没有预言能力，而且竟然连绝对外行都瞒不过去。这里最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那同为教授和老by信之不疑的“萨伊法则”，用教授的表述是：“失业率一旦升高，劳动力价格则下降，于是价格引导劳动力的需求提高，再导致就业率回升。”
我自己基于common sense的看法已经在昨天讲过了，这里只想说说我对马克思“价值规律”的理解。
如所周知，所谓价值规律，是说供求关系决定了商品价格。供不应求时，商品价格上涨，引导资本家投资生产该商品，导致供应增加，价格下跌，导致价格围绕价值波动，而所谓价值，就是商品的劳动含量。
这“规律”我认为在一定范围内适用，前提就是“价格能调节供应”，超出这个前提则不能成立，前天举出的“大龙邮票”就是例子，那供应是限死了的，无论价格再怎么高也不能刺激出更多的满清发行的邮票来，所以当然价格要远远偏离价值也就是当初的劳动含量。
但那“萨伊法则”和这完全是两回事。“价值规律”的假定是价格可以调节供应，这在自由经济中，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成立──资本家的经营原则就是逐利。而“萨伊法则”的假定则是价格可以调节需求。这根本不能成立，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该知道，供应的原则是逐利，而需求的原则则是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贪便宜”。
因此，要商品跌价刺激需求，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消费者有购买力。第二，商品必须对他们有用处。只要有一个条件不满足，则商品再廉价也卖不出去。
萨伊原则的提出者以为劳动力跌价可以刺激就业回升，错误就在于忘记经济不景气，劳力价格下跌时，正是雇主们同时丧失了这两个条件之时。这我昨天已经详细解释过了：一方面，普遍的不景气导致雇主丧失了雇佣新手的信心和能力，另一方面，劳动力商品丧失了使用价值，雇主们决不会去买毫无用处的东西。
由此可见，在许多情况下，商品价格确实可以调节供应，但不能调节需求。这其实就是资本主义的固有弊病：需求决定了供应，需求可以被饱和，而只要需求没有饱和，供应一般不会饱和，但只要需求一旦被饱和，则供应立即饱和，此时，哪怕商品再廉价也卖不出去。换言之，需求就是供应无法突破的“玻璃天花板”，为生产封了顶，整个资本主义生产规模都是由它决定的。
这在我看来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的最大问题。似乎可以说，刺激并保证需求成了维持资本主义运转的主要问题，而谁也没能耐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保证社会总需求总是恒定增长。因此经济学便永远无法变得如同自然科学那样，为管理经济提供一个“科学的”解决方案。
苏联式社会主义实验，为我这绝对外行的上述理解提供了反面证明。如所周知，苏式社会主义生产的特点是与需求彻底脱钩，使得生产不再像资本主义生产那样，以需求定向，而是以计划指令定向，于是资本主义社会那些弊病立刻就消除了，可惜又造出更糟糕的模式来。早在旧作中说过了，苏式社会主义的毛病是生产不足，资本主义的毛病是生产过剩。这对照实验之所以难得，恰在于它去除了“需求”这个因素，由此凸显了以需求为生产定向的一切优点和缺点，证明了资本主义生产只要是以需求为定向，则一定会同时有苏式社会主义经济没有的缺点和优点，它虽然比社会主义优越，但绝对不可能是完美的，经济学家们再怎么折腾也没用。下文将进一步谈谈我这绝对外行的感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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