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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画”外音：自由的寂寞还是文明的冲突   
秦戈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55

经验值: 245
文章标题: “画”外音：自由的寂寞还是文明的冲突 (172 reads)      时间: 2006-2-20 周一, 上午7:26
作者：秦戈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画”外音：自由的寂寞还是文明的冲突
秦戈

欧洲报刊发表的一组漫画，无论作者与刊发者的初衷何为，就其牵动两大文明的敏感神经，触发世界范围内两大价值观间的文攻武斗的后果而言，也许是始作蛹者始料未及的。一方认为漫画是对伊斯兰教的亵渎和侮辱，是对所有伊斯兰信众宗教观的挑衅；另一方则认为限制漫画发行是对西方文明最基本的价值之一－言论自由的否定。双方都发出了“常此以往，国将不国”之捶胸顿足。于是乎，或口诛笔伐，义愤填膺；或烧旗砸馆，呼唤圣战。

漫画事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在其后的遥相叫阵中所表现出来的两大文明在基本教义上的必然对立和无法包容，难以共存的特质，使人不得不对“文明冲突论”再做一次审思；对沿袭目前态势发展下去的未来世界秩序产生再一次的质疑。

一、漫画事件的由来

丹麦出版的《于尔兰邮报》于2005年9月份最早刊登了明显亵渎穆斯林先知穆罕默德的12幅漫画作品，其中有两幅极具挑衅性：一幅将穆罕默德描绘成自杀炸弹攻击者，另一幅以穆罕默德的口气说，天堂已没有足够的处女来分配给伊斯兰的烈士了。

众所周知，伊斯兰教义是禁止描绘先知穆罕默德的，更不要说用这种侮辱性的手法。漫画刊发对伊斯兰世界的冲击在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发酵后，于2006年的1月始，还是不可避免地酿成了穆斯林就该事件对丹麦表示的不满和抗议。至此，宗教情绪虽出现，但矛盾还未被激化。

然而，就在穆斯林们对丹麦媒体怒火中烧的当口，挪威、法国、德国等西欧国家媒体不但对伊斯兰的怒火不管不顾，反而火上浇油，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又转载了这些漫画。随之而来的就是目前看到的几天来遍及伊斯兰世界越演越烈的抗议风潮，和过激反应。


二、“言论自由”与“文明的冲突”

其实，对伊斯兰世界因此漫画会产生的愤怒情绪，应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众所周知，伊斯兰教义禁止描绘先知默罕默德或安拉。在大部分的伊斯兰信仰者看来，漫画事件是对他们宗教信仰的侮辱，是对伊斯兰文明的公开蔑视和挑战，是不能接受和容忍的。正在突尼斯参加部长会议的阿拉伯国家内政部长们将这些漫画定性为亵渎伊斯兰圣人穆罕默德以及对于伊斯兰教的冒犯的行为。他们以官方的身份敦促丹麦政府惩罚那些把先知默罕默德描绘成恐怖主义分子漫画的人。

西方社会舆论对此事的表态充满了自相矛盾之处。政府一方面出于息事宁人的考虑，承认或默认了这一行为对伊斯兰的不尊重甚至侮辱；例如，英国外交大臣斯特劳2月3日指责某些媒体重复刊载亵渎漫画是"具有侮辱性"、"无礼"和"错误的"；但另一方面却以“言论自由”“政府不得干预”为借口为其错误辩护。始作蛹者（丹麦的那家报纸）也公开承认，“毫无疑问，这些漫画是对穆斯林的侮辱”，但他们明确表示他们的做法“没有触犯丹麦法律。”西方媒体监督机构则表示，报社拥有发表这些漫画的自由和权利。"无国界记者"组织表示，阿拉伯世界的反应"显示了它们缺乏对作为民主最基本成就的媒体自由的了解"。

西方媒体几日来紧锣密鼓，在“质询时间（Question Time）”“激烈对话（Hardtalk）”等电视节目中，主持人利用着意遴选伊斯兰嘉宾和对话语权的绝对控制的惯用手法，以绝对优势达成了“维护‘言论自由’一边倒”的“共识”。这种罕见的舆论一致，即使在发动入侵伊拉克战争时也是没有达到过的。毫无例外地，媒体可以理直气壮地宣布：这是“自由世界”的民意，不是“洗脑”和propagand (宣传)的结果。这是“民主自由”的又一次胜利。

然而，在笔者看来，现在就如此欢呼胜利，难免有些自欺欺人，至少为时尚早了些。在这种特定的背景下，“共识”并非是好事，它恰恰意味着这类差异不是个别人的偏执和误解，而是文明间的冲突。对西方来说，在超强的军事与传媒优势的支持下，取得如此的“胜利”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平息伊斯兰世界的愤怒以产生更进一步的敌对情绪，如何以行动证明其间没有文化冲突以防止更多更大规模的原教主主义恐怖活动的发生。

透过这次冲突的纷扰表象再次凸现出来的一个实质性问题即是：在一个存在多元文化的世界里，一种文化是否有资格或者有权把自己的文明标准凌驾于另一种文化之上？一些人实践其“言论自由”的权利是否需要借助于公共媒体以伤害（而不是尊重）另外一些人的宗教感情为代价？如此的“言论自由”将会把世界引向何方？


三、“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不乏讽刺意味的是，在西方世界极力捍卫“言论自由”的当下，英国法庭对一个叫阿布·哈姆扎的伊斯兰教士以“挑起种族仇恨，煽动信徒杀死被他归为伊斯兰敌人的人”的罪名，判处7年徒刑。

根据过去两年英国媒体的报道，埃及出生的英国公民哈姆扎确实是一个思想极端的穆斯林原教主主义者；但遍读报道，看到的仅仅是他在言论上的所谓“煽动”和由于反战所引起的反犹反美宣教，没有行动上的付诸于实际。那么，如何可以在以“言论自由”来维护西方媒体侮辱广大伊斯兰信仰者的自由的同时，却以“煽动罪”来判决教士哈姆扎以罪行，剥夺他传教的自由呢？其实，哈姆扎的思维，跟美国总统布什的“非友即敌”的战争哲学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极端主义，只不过两人站的宗教立场各异，在社会中的强弱地位不同而已。

笔者反感哈姆扎们的极端言论也无意为其辩解或开脱。相反，在笔者看来，任何极端主义的言行对建构和谐世界都是不利因素，甚至是毒素，无论这种极端是来自于政客、媒体从业者，还是宗教布道者；无论这类极端是挑起族群间仇恨、宗教间仇恨，还是国家间仇恨。笔者在这里所要置疑的是有关是非标准的一致性原则。

“以牙还牙”式的报复性反恐只需要一点鲁莽之勇；若在强大的军力支持下，甚至连勇气都不需要。但减少或消除恐怖威胁的成因，却是需要历史和哲学意义上的睿智和透视全球政治光谱的目力。遗憾的是，在当代西方国家的政治舞台上，没有出现具备如此素质的人物；近期故去的前首相爱德华-希思应该算是一位这样的智者。

政治领袖尤其应该明白，大多极端主义都有它产生的社会历史因素和背景。压迫、歧视和不公正的待遇滋生仇视，忍耐达到一定程度时会导致以牙还牙式的反抗，弱方在反抗过程中不断的被挫败和遭受人格侮辱的现实必然逼他们于犄角之势，在这种情势之下，极端行为和恐怖手段就成为的他们的自然选择。如果说原教主主义是恐怖主义的种源的话，那么国际霸权主义就是其发育的温床。一切理性的、善良的、热爱和平的人们应该考虑的不应仅仅是消灭恐怖分子，还包括铲除恐怖主义产生的诱因和形成的土壤。否则，怨怨相报何时了？

西方对世界采用双重标准的行为方式，往往导致“以子之矛，陷子之盾”这样一种悖论。譬如，李某人的法轮功多次围攻新闻机构和政府部门，举众闹事，扰乱社会；使得许多好好的家庭夫妻反目，妻离子散，使得一些无知者引火自焚，讳疾忌医，干出了许多反人类、反科学的事情，最后被中国政府以邪教取缔。但就这样一个比哈姆扎更邪恶的教主，却得到了美国的保护和支持。又如，来自新疆东突厥斯坦的分裂主义分子，关在关塔拉摩集中营时是恐怖主义分子，放出来后就变成了可能被中国政府剥夺人权的反专制崇尚自由独立战士而受保护。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如此的双重标准，何以能使得自己坦坦荡荡于世人，又何以使得天下安定，民心服膺？


四、价值观的较量，还是文明间的冲突？

自20世纪后半叶以降，人类在科学技术方面的长足进步，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物质文明的快速发展，其结果并未导致世界的祥和，却是接踵而来的区域性的战争－巴尔干半岛和中东中亚地区相继成为不同文明的角力场。有人把伊拉克战争看成是以夺取石油资源为标志的利益角逐，有人称它为民主与专制之间的价值观较量，也有人把它视之为西方基督教文明和阿拉伯伊斯兰文明间的冲突。

关于这类战争的根本目的，见仁见智，各执其词。但期间所发生的一些事实，使包括笔者在内的许多人为当今世界的是非、道义水准深感不安。

譬如，据说第二次伊拉克战争的原因是由于大杀伤性武器，发动和支持9。11恐怖袭击，并非是针对萨达姆个人和其政权。而几年来所见的事实证明：这两项指控都是无稽之谈，这场战争完全是一个蓄意的阴谋，其性质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侵略战争。战争使3万名伊拉克人死亡，数十万受伤；战争摧毁了伊拉克的基本设施和经济基础，加剧了民族间的矛盾，伊拉克至今仍然战火纷飞，爆炸恐怖暗杀事件不断；人民食不裹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按照现代文明的原则，战争的发动者应该接受国际社会的审判，承担战争罪恶的责任。而现实却是这些战争贩子仍在一面巧言令色，奢谈民主自由人权，一面穷兵黩武，开始酝酿对下一个目标施行武力征服的战争气氛。更为滑稽的是，所谓的现代“民主”竟然可以先开战，再提供依据；当所谓的“证据”被证明是谎言时，战争的创伤和恶果却成了西方许多政客今日坚持“向前看，不撤军”的理论依据。

又譬如说，对颜色革命在高加索地区的选举结果和在巴勒斯坦近日选举结果的迥然不同的态度；置这次漫画事件的时间逻辑（即：印发侮辱伊斯兰漫画在前，穆斯林信徒火烧使馆在后）和因果关系不顾，一味以挑衅的姿态刺激穆斯林信众宗教情绪的举措，包括不迟不早，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宣判对一个伊斯兰教主的定罪；对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俘的虐待和人格侮辱；对巴以冲突中的偏袒和不公正政策，等等。

再譬如说，联合国和国际原子能机构越来越失去了她自二战以来代表国际社会协调国际事务的功能，而逐步沦为被美国劫持的“儿皇帝”。美国等西方国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处境对这些国际公器或利用，或绕过，或强迫这些组织来满足自私的欲望，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布利克斯博士的几度经历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对以色列的行为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而对一些主权国家以莫须有的罪名动辄制裁，任意蹂躏。

统观诸如此类的事实，如果站在大多数伊斯兰的立场上，甚至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很难相信这不是文明间的冲突，不是在推行普世主义，不是布什极右思维指导下的全球单一文化论者想把世界变成像美国一样的战略实践的开始。

“自由”和民主、人权一样，动听得常常令人神往；然而又有多少罪恶却是在假其优美的旋律下大行其道！“言论自由”是否意味着一些人就可以任意栽赃诬陷，妖魔化对方，为“攻击的权利”而创造条件？是否意味着赋予一些人撒谎的自由（英美领导人就曾多次以神秘的语调许诺，将提供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指称的证据；而这种证据至仍不存于世）？

武器核查专家凯利博士的自杀，BBC记者吉利根的辞职，2003年12月25日在伦敦举行的反战大游行时许多英国机构明令不准雇员参加，等等，说明即使在西方，只存在有选择性的所谓的“言论自由”。关塔纳摩监狱长期不予审判的关押战俘，接二连三爆出的美英军队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残酷野蛮的虐囚和乱杀无辜的事件，在不断地证明着一个简单的真理：侵略者的自由越多，这个世界就越少秩序越不安宁，被侵略国人民的灾难就越深重。看来自由确是一种奢侈品，当它滑向以邻为壑的境地时，也是一种稀缺资源；看来真正的自由还得在它的前面加上两个限制词：“平等的”和“负责任的”。

想起了亨廷顿的话：“在世界范围内，文明似乎在许多方面都正在让位于野蛮状态，它导致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现象，一个全球的“黑暗时代”也许正在降临人类。”虽然笔者不同意、也不希望看到老亨的箴言变成现实，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至少过去几年的现实却似乎在朝着亨廷顿描述的方向逼近，除非目前的世界格局有所调整。


五、但愿亨廷顿错了

亨廷顿认为，西方面临的根本问题不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而是一个不同的文明－伊斯兰；同样，伊斯兰面临的问题不是美国中情局和国防部，而是一个不同的文明－西方。而在笔者看来，两种文明有同有异，而麻烦多在于同而非异：两者的人民都确信自身所代表文化的普世性和优越性。这才是伊斯兰与西方冲突的根本原因。

各个民族对自己文化的自信心和自豪感，和在自己的族群和社团里坚守自己的信仰，都是没有错的；然而，自豪感与对他人的包容和尊重既不对立，也不应是滋生仇视别人、消灭他人信仰的土壤。宗教和文明冲突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其所认定的普世性和唯一性思维。在这一点上，伊斯兰与基督教其实有着很多的相似性：都秉持普世主义，坚信自己是唯一的；都是一神观，容纳不了别人的上帝；都是二元论者，非我即彼，非友即敌；都极具宗教使命感，把给别人洗脑看成是自己神圣的职责；都富有征服和扩张性，动辄“圣战”“东征”；都怀有为上帝找“羔羊”以便在某一天有资格上升到“天堂”的目的性，而缺少修行、关注现实人的苦难和世俗的烦恼，以求来世报应的人本观。

有一种流行的看法，认为基督教文明与儒教文明间的差异比它与伊斯兰文明的差异更大而两者却能和平共处，以此来说明基督教与伊斯兰间的冲突是阿拉伯文明自身有问题。这种说法其实既无逻辑，也难免先入为主的幼稚可笑。让我们做个简单的推论：假如在我们的生活中有A、B、和C三人，其中A和B互不能相容，但A和C却能相安无事，因为C较之于A和B而言较多的和善、宽容。由此不能推出问题一定出在B身上，因为B和C同样可以和平共处；即使B自身有问题，也不能必然证明A自身就一定没有问题。

还有人说，“漫画事件”体现了西方文化的幽默，西方人对耶稣也同样可以用漫画去调侃。这也许是事实，但并不能为这次的漫画风波提供任何理据。自嘲是一回事，他嘲则是另外一回事；在自家卧室的“言论自由”是一回事，在公共媒体上的“言论自由”又是另外一回事。若调侃、嘲讽他人，就得以尊重其被调侃者的文化信仰、感情、人格和尊严为前提，还要考虑到对方的承受能力，除非想故意伤害对方。另外，世界上有些事物可以用来调侃，但有些（比如宗教）就不能；拿自己的缺陷和尴尬来自嘲是一种大度和幽默，赢来的往往是掌声，但拿别人的特点和文化信仰来恶作剧，就是野蛮和缺德，其回报常常是鞭笞。对着和尚骂秃驴，对着伊斯兰信徒大谈红烧肉如何好吃，都是要犯众怒的，这是文明的起码共识。

在这个世界上，差异处处存在，且不少是与生俱来的自然产物。一个和平世界的存在要求不同文明必须学会相互包容，相互尊重，相互学习，研究彼此的历史、理想、艺术和文化，丰富彼此的生活。在多种文明的世界里，若要和谐共存，就必须弃绝普世主义，放弃在宗教信仰、思想意识、文化习俗以及社会制度诸方面“我的就是标准”的殖民主义思维惯性；只有在接受民族国家多样性这一前提下，寻求人类的共同性才有可能和意义。在这一点上，伊斯兰文明和基督教文明尤其应该深刻反思，从1000年来的历史中汲取教训。否则，在这个日益拥挤不堪的地球上，误解、紧张、冲突和灾难将会越来越频繁，其程度会越来越激烈；其结果是谁也不可能有平安日子过。

2006-2-10


作者：秦戈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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