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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家的“法” 与法治的“法”──兼论中国的又一无解难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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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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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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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法家的“法” 与法治的“法”
──兼论中国的又一无解难题
芦笛
昨天老马出来卖富有中国特色的“自由主义”，我看不下去，出来疗愚，告诉他“自由主义”是怎么回事，某位大梦难觉的同志居然还以为我去查了网上百科全书，当真搞笑。本人从来以作自由主义者自励，心口如一，剑及履及。尽管老马和阿随的调调和我格格不入，倒是新川那夥好汉和我的政见还比较类似。但本人就是为了身体力行自由主义的宽容原则，和那夥人闹翻，此乃天下皆知的事。
我个人的经历，证明了实行西方自由主义确实是疗愚的唯一途径。已经说过多次了，阿随那些奇谈怪论，深化了我对西方民主法治的理解，我的许多文字都是他启发刺激出来的，最典型的就是《我们的民主和他们的民主》系列。如果不是他用毛共“人民民主”去偷换西方“民主”概念，则我根本也就不会去细想两者的区别。
老马也这样，这次如果他不出来讲“法治”，我也不会发现他和阿随都是新时代的法家，心目中的“法”乃是先秦时代的观念，和现代法治观念毫不搭界。这就是他何以会质疑“恶法”的说法。
他重复“葵花向阳”的说道，质问我道：哪个犯法的人不说那是恶法？是不是恶法，到底由谁说了算？那意思无非是，此种判断乃是人言言殊的主观认定，无法统一。所以，法无善恶之分，只要是法，统统都是无可质疑的。
成年人竟然会说出这种昏话来，当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谁说“哪个犯法的人不说那是恶法”？成年人都知道，真正的罪犯少有承认自己有罪的，但那并非否定有关法律，而是声称自己无辜。我还从未听到过哪个强奸犯指责惩罚强奸罪的法律条文是恶法（马弟弟“强奸也是爱”不计），只听到过那些人声称自己无辜受屈。只有头脑错乱如尔等（该不是“葵花宝典”读多了吧？），才会把“否认指控”和“指责恶法”混为一谈。
这个智力笑话其实很有启发性：西方议会里抨击现行法律者多如牛毛，但很少听见有犯人指责“恶法”。这种话语似乎是中国人的专利。这一事实其实是中国社会病态的反映：被告不是否认自己干了那件事，而是指责那法律不合理。这种中国特色，其实反映了中国现在的所谓“法制”，不但根本不是西方的“法治”，而且至今仍然具有相当大的法家成分。确定这一点的一个有效指标，正是统治者以及顺民们否认世上有“恶法”、许多被告却坚持受了“恶法”之害这一事实。
我已经告诉过游客和老马了，如果硬要说天下没有恶法，那么，美国过去的许多种族歧视法律也不该废除了。而如果不废除禁止华人移民美国的恶法，则大家都没可能到美国来奢谈法治。话说得如此明白，游客还要强辩，说不该称为“恶法”，而应该使用“不合理”。我接着问他，那“不合理”到底是指道义上不合理，还是功利上不合理？他到现在也没答出来。原因很简单：他绝不敢说是后者，而前者和“恶”本是同义反复。
那么，法家和西方“法治”到底有何区别？有本质差别，两者的基本精神和着眼点完全背道而驰。
法家的基本考虑，乃是君王如何使用“法”这个手段去最有效地控制、役使、驱赶、压榨人民，使之最大限度地满足统治者单方面的要求。至于臣民有什么权利则绝对在他们的视线之外。如果给出逻辑定义，那就是：“法家的‘法’是为最有效率地役使人民，去最大限度地满足统治者意愿而制定出来的不受制约、不容非议的一系列政令”。
正因为它着眼于为统治者的意志服务，彻底无视人民的基本权利，所以它不具备双向的社会契约的性质，完全是单向强迫命令，既毫无制约，又不容非议，更没有“双方协商解约”的可能。这才会有秦法因毫无制约而越订越苛，最后弄到“偶语弃市，道路以目”的极端地步（两人在公众场合对话就犯了死罪，因此熟人在路上遇到只能行注目礼），使得连忍耐力天下第一的中国百姓都忍无可忍，让“失期当斩”的陈胜吴广横下一条心，决定“等死，死国可乎？”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颠覆秦王朝。
西方法治则与此截然相反，其基本出发点是所谓“个人本体主义”（individualism）。一言以蔽之：西方法治是为保障个体基本人权而订立的一整套社会契约。
人权有着政治、经济、思想、言论等多侧面的内涵。民主社会的基本假设，就是认定个体的这些基本权利是与生俱来、不可剥夺的。为了从制度上保障这些基本权利，便制定了一系列法律保护私有财产、个体参加政治活动的权利，诸如游行、集会、罢工、言论、结社自由等等。由此可见，它的重心和法家完全不同，着重于保护人民而不是为统治者的意愿服务。
随着时代进步，人类对人权的理解越来越深化，标准越来越高，适用范围越来越广，昔日不以为恶者，今日却成了不能容忍的恶法。过去人权只适用于白人，后来开始扩展到有色人种，于是过去制定的一系列种族歧视法律便成了恶法而被废除。又如５０年代同性恋还被视为犯罪，英国电脑奇才图灵有断袖之癖，被法庭判决强行注射性激素，改变其“性趣”取向，导致他长出乳房来，愤而自杀。如今这种法律只会被社会视为对基本人权的粗暴践踏，是不折不扣的恶法。
正因为西方法治是保护人权的社会契约，人民随着观念的进步，质疑现行法律是否合理，不但是天经地义的行为，无人会大惊小怪（ＮＮＤ，电视上不就天天吵这些事么？），而且“双向协商改约”也才有了可能：反对某法的人多到了一定程度，抗议示威强烈到一定程度，立法机构就不能不讨论修改，这就是西方法治得以不断进化的机制所在。
这在奉行法家学说的东方社会根本就没有可能。第一，法律是天经地义不容质疑的，臣民只有俯首帖耳、“唯谨遵奉”的义务。第二，改法与否乃是统治者的权力，绝不是人民的权利。
明白了这些区别，立刻就能洞见老芦的“恶法”说为何引起老马、葵花、游客等人鼓噪。说到底，他们虽然活在２１世纪，至今尚未与时俱进，仍和敬爱的胡锦涛主席一道，快乐地生活在秦代乐园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民运”垃圾也抨击“恶法”，但他们的主张是“恶法不是法”，所以可以不必遵守，而要废除恶法的唯一途径，似乎就是暴力革命。
关于暴力革命是否现实可行，我早就说过无数轱辘话了，不想再连轴转。就算可行，靠革命去废除恶法立善法，完全是缘木求鱼。这道理哪怕连白吃都该明白：革命本身就是无法无天的事，要守法，你就绝对不可能干革命。因此，革命家最怕人民守法，一定要先破除人民对法律的尊重，培养他们对一切既有规章制度的极度轻蔑鄙视，这才可能煽起人民革命来。所以，暴力革命乃是制造无法无天的痞子的最有效手段。于是在革命完成后，要想让暴民变成守法公民，便比请猫儿改吃素的难度还要大。这就是过往一世纪的革命卓有成效地完成了全民痞子化的原因所在。
这就是我为何率先提出“恶法强过无法，恶法也是法，必须严格遵守。但在遵守的同时，应该抨击恶法，形成舆论压力，迫使统治者逐步废除恶法。”我认为，这与“奴才定式”与“响马定式”都划清了界限。从理论上说，它应该是中国和平演变、实现文明化、建立民主法治社会的唯一正确途径。
但正确并不等于可行，有个无从解决的悖论在焉。
中国的现状颇有点像过去的南非。南非原来的白人政权制定了一系列非常严苛的种族歧视法律，剥夺了黑人的基本人权包括迁移自由。黑人只能居住在指定地域，不许居住在城市里，没有受高等教育的权利，不得从事许多职业，等等，等等。
有趣的是，南非历来是个民主国家，这些法律完全是通过民主机制制定的。不过，那民主只限于占全国人口极少数的白人，只有白人有公民权，黑人则根本没有。
如此恶法，当然要引起黑人不满，起来抗争。但民主的南非政府通过立法，剥夺了黑人起码的游行、集会、示威、罢工、言论、出版等政治权利。根据这些立法，哪怕和平示威都是犯法行为，政府都有权动用武力血腥镇压。如果马弟弟生为该国黑人，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如此热心地做法家，歌颂“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守法”。
明眼人立刻就能看出来，这情形颇似今日中国：统治者彻底剥夺了人民起来抗议恶法的可能。除了剥夺民权的程度上的区别外，唯一的区别只是两点，第一：南非种族政权制定的恶法是针对异族的，而我党则是针对同族。第二，南非统治者实行的是“种族内部的民主与法治”，白人享有西方公民的一切基本权利，而我党到现在也没能在统治集团内部实行民主与法治，至今仍然是那黑帮会模样。
悖论于此出现：要想让中国变成民主法治国家，必须培养公民的守法意识，所以绝不能靠暴力革命，只能靠依法抗争来废除恶法，否则只能重蹈过去一世纪的革命悲剧，那么中国就永远只能是无法无天的痞子国家；但如果统治者规定一切抗争言行都为非法，则人民根本也就没有了依法抗争的可能，剩下来的唯一选项自然也就是暴力革命。
这个悖论早就出现在我脑海里，但想了好多年，到现在也没想出解决的办法来。可有哪个高人，可为在下指点迷津？
中国的事不想则已，一想总是与“无解”联系在一起，ＮＮＤ。
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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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说你不知道怎么解决，并不能证明无解 -- 大梦谁先觉 - (637 Byte) 2005-10-07 周五, 上午3:45 (258 reads)
- 呵呵。USC的事不想则已，一想总是与“悟解”联系在一起，YYＤ。 -- 邢国鑫 - (150 Byte) 2005-10-06 周四, 下午9:45 (254 reads)
- 说法,兼答愚疗芦大士的悖论 -- 余大郎 - (1023 Byte) 2005-10-06 周四, 下午2:27 (307 reads)
- ZT徐水良X志最新著作:拉大旗作虎皮的自由主义 -- 曾参 - (6773 Byte) 2005-10-06 周四, 下午1:19 (258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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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看慢板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 老贾 - (108 Byte) 2005-10-06 周四, 下午12:36 (234 reads)
- 老芦你的当务之急是替你自己想出一个衣食无忧的办法来.这个党国的事还是让紧掏同志去 -- 诚灵 - (5 Byte) 2005-10-06 周四, 下午12:18 (264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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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法解决，这是文化根基问题 -- 谭子 - (40 Byte) 2005-10-06 周四, 上午11:46 (273 reads)
- 这是思维习惯恶问题 -- 马悲鸣 - (0 Byte) 2005-10-06 周四, 下午12:12 (263 reads)
- 没有社会契约的，大概就是恶法了 -- 铁木 - (11 Byte) 2005-10-06 周四, 上午11:24 (222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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