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从《老子》中悟出的“后发制人”的一贯策略,无论在军事还是政治斗争中都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为了颠覆党的八大,他竟能隐忍七、八年,直到文革才开始全面反击,将主持该大会的刘邓打入十八层地狱。类似地,他用公开赞扬林彪的造神运动和大搞“阶级斗争”来转移党国对“大跃进”灾难的注意,巧妙地颠覆了党的七千人大会,从逆境中崛起,再度成为不可置疑的伟大舵把。以同样的方法,他让彭真自行跳入火海而懵然无觉。“引蛇出洞,张网捕雀”已经成了毛活在世上的最大的和唯一的消遣与乐趣,成了一种个人的obsession。无论对人民还是对臣子,哪怕是小到李老那样的家臣,他都不能不来这一套。这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和“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正解。李老能参透这一套而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履险如夷,终脱虎口,这本身就是最能风靡西方读者的“escape”一类的“story of survival”。
李老对此事的回忆有两处错误,一个是无足轻重的记忆错误,如他记得的参加汇报的人多出了个胡绳。另一个错误就有作假之嫌。他说毛让他躲著旁听了汇报。据说,康生在汇报时说《海瑞罢官》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与会者无人敢驳。众所周知,“二月提纲”的精神,是把姚文元批《海瑞罢官》引起的大混战定性为“学术讨论”,它的标题就是《关於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康生这麽说,等於是彻底否定了该提纲。毛最后对彭说:“我不看了,you people work it out。”而彭就傻呼呼地以为毛已同意,於是提纲便作为中央文件下发了。
李老的书上却不但没有这些内容,而且连彭总在上书前在分组讨论中放的炮都没提,柯庆施、李井泉等人的游说活动也通通不见。他记录的都是毛在大会上的讲话,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什麽秘密,我早在文革中就见过了。最成问题的,是他说毛在彭上书后两天在其别墅里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Mao's staff listened as the standing committee talked。”很明显,作为“一组”成员,他也在那儿。
李书的中英文版对照透露出来的蹊跷,恰能用上述假设来解释。例如,英文版中,毛写给华国锋的条子是“act according to the decisions laid down”,似乎是“按既定方针办”的翻译,而中文版却变成了“照过去方针办”。此外,中央文革小组的全称在英文版里是正确的,而中文版却错了。最重要的,是中文版的整个语境读起来就不象大陆人写的。这语境是无法模拟的,必然会在翻译中丧失。比方说,我在本文第一部份里用了“眼底眉梢都是笑,得意欲溢还住”。如果把它译成英文,让不熟悉毛诗的人翻回来,就算他的中、英文再好,又有本事翻译成原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