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登录 |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 个人设置 网站首页 |  论坛首页 |  博客 |  搜索 |  收藏夹 |  帮助 |  团队  | 注册  | RSS
主题: 愚人以自愚||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二)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愚人以自愚||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二)   
老伙仔
[博客]
[个人文集]

游客









文章标题: 愚人以自愚||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二) (602 reads)      时间: 2005-7-31 周日, 下午3:57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愚人以自愚||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二)

(接前文)理解什么?那就是理解为何秦汉以后的历史中国,以内斗、内战写历史。历史中国为何总是在一连串的内斗、内战中,将自己搞松,以至于连农民起义、弱小异族入侵,都无力抵抗,甚至因此而丧国。可以说,本书序言所说的那四个重点,之所以会反复出现在中国历史上,原因只如此而已。


别说老伙仔妖言惑众。请取本《资治通鉴》,随意翻阅(或网络搜索),几乎每页都要写到内斗与内战。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只写到五代十国,五代十国之后的《宋史》、《明史》、汉化深刻的《清史稿》也基本上如此。历史中国诸王朝的历史,其基本格局都是相同的;都是在王朝努力自我掏空下,闹得民不聊生、官不聊生,然后亡朝。正好是「在埶者去﹒众以为殃﹒」


为何必须闹到民不聊生、官不聊生然后亡朝?正如前面说的,王朝之存亡,有自己的身家性命存亡那么迫切、重要吗?权力成为全有或全无,那还能不争吗?当然先私而后公了,先己而后人了。所以胡亥夺位,必然清洗兄弟姊妹与大臣;刘邦建国,清洗功勋大臣;汉文帝容不下周勃,汉景帝必须整肃周亚夫;以及削藩引起七国之乱,推恩虽然奏效,但那完全无恩的意义在内,反倒是夺权。历史延续而下,所以曹丕必须幽禁各兄弟˙˙˙;帝王掌握主动权时,帝王纯从自身利益思考;帝王失去主动权时,诸侯等着看帝王笑话,并寻找自己出线的机会。


但这些历史格局,基本上都在孔孟预言之内。换句话说,当孔孟之世时,他们已经预见这个时代的来临!这更说明了历史演化有它的逻辑在牵引。


秦汉大一统后,不只是不存在「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已.大人世及以为礼.域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已.」的景况,甚至整个文化气候便得与先秦之前完全不同。


先秦那种活泼多元的景象,已经转换为两汉「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局面。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事实却只是借用儒家的名号来「抑黜百家」,达到秦始皇「焚书坑儒」所无法完成的目标。也就是说「抑黜百家」的目的达到了,但「推明孔氏」呢?事实儒家侏儒化了。如果儒学因此而昌明,那务虚的清谈之风,与务来世的佛教盛行,又怎么会在两汉结束之后的三国两晋南北朝、取务实、务当世的的儒学而代之?


并且,董仲舒的「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其实搞的是「阴阳儒法」那一套;董仲舒那套东西的儒学气氛很低,他事实以阴阳学作为本体、而以法家为用,只披上孔孟儒家的外衣,如此而已。加上儒学从先前的诸子百家之一,上升到独尊地位,成为唯一官学;但其思想形态的凝聚化,无疑需要一段时间。当中有着权力在催化;无疑可以缩短意识形态凝聚的时间。权力既然介入,不免于部分儒家学者基于现实功利主义的原则,就要对儒学原理进行随意性的改造,而使得儒学的基本思想受到扭曲。历史的发展正是如此;这种文化政策,最终导致一种「愚人以自愚」的文化没落景象,虽然一时看不出来。并且还以为两汉经学大盛,果真「推明孔氏」了!


什么是「愚人以自愚」的文化没落景象?经武帝「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之后,似乎一时经学大盛,同为儒家派下之一的「公羊学派」、「榖梁学派」与到西汉末期才兴起的古文经学派,都在官学中各占一席之地。但事实东汉时,「光武善谶,及显宗(刘庄,刘秀子)、肃宗(刘炟,刘秀孙)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訞言(ㄧㄠ,訞言即邪说)。」(《后汉书˙卷第五十七》)可以推知西汉末年谶纬之说应该已经相当盛行,不必等到刘秀复国成功。这岂非证明两汉所搞的儒学||「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后果||根本被阴阳学暗中偷天换日去了;成为「愚人以自愚」的世界。


《新唐书˙卷一百八十七》中载唐朝元稹(注:元稹(公元779~831),唐代文学家。字微之。河南洛阳(今属河南)人。为北魏鲜卑族拓跋部后裔。)一段话,把「愚人以自愚」说得最清楚,他说:秦就不一样了;秦灭先王所留下的学术,罢黜了太师、太保的尊位。所以,胡亥一出生,《诗》、《书》等等的知识,已经听不到了;也没有圣贤的楷模可以观摩、亲近。正好让赵高这样的阉宦,来教导他所有残忍罪恶的事情。这造成一种诡异的局面,那就是天下之人还没尽数被蠢化,而胡亥已经蠢得分不清什么是马,什么是鹿了;宦官赵高的威势慑服了全天下,而皇帝胡亥却只能把自己关在深宫里当呆瓜。秦朝之必亡,道理是清晰的。


(注:原文是:「秦则不然,灭先王之学,黜师保之位。胡亥之生(出生)也,《诗》、《书》不得闻,圣贤不得近。彼赵高,刑余之人,傅之以残忍戕贼之术,日恣睢,天下之人未尽愚,而亥不能分马鹿矣;高(赵高)之威慑天下,而亥自幽深宫矣。若秦亡,则有以致之也。」(《新唐书˙卷第一八七》))


「天下之人未尽愚,而亥不能分马鹿矣」,真是将思想管制的后果一语道尽。事实,两汉正是延续着秦的路线;「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目的不在「推明孔氏」,而是藉「推明孔氏」以「抑黜百家」。完全是思想管制的目的。于是,董仲舒基于阴阳家思想所建构而成的学说,逐渐倾向图谶、符命,那是完全合理的。


孔孟之学本是非常务实的学术,阴阳学、图谶则丝毫与务实无关,而「儒者争学」;可以知道这时的儒学是如何地走样。这个儒学走样,不可能突然出现,必定有它的一个缓步的转化过程。大致可以说,孔子死后他的弟子分转各地传学、出仕,就已经逐渐出现分化。而几传孟、荀之后主张各异,这当然也是一种分化;法家、阴阳家自儒家中兴起,对儒家自然也不会毫无影响,黄老之学在汉初大受重视,学者间相互攻防,也要产生若干交流。是以,诸子学说进行某一程度上的混合、融汇也是必然的现象。


而我们也可以推知,董仲舒杂揉各家,将阴阳家思想作为他思想本体有密切关联。董仲舒如此主张,而汉武帝当然就他自身「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史记˙卷一百二十》)的需要,做选择性地接受。他又好神仙、长生不老之术;于是,方士成群、进出宫廷,这种种逐渐形成一种新的传统。阴阳、图谶、方士之学渗入已经成为官学的儒学之中。


到汉宣帝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诏《五经》名儒评议《公羊春秋》、《谷梁春秋》同异,连及《五经》同异,这是经学史上一次重要的盛会,是著名的石渠阁议奏。在这次议会中最突出的活动,是宣帝以皇帝的名义,亲自裁定经书的是非同异。这一活动抬高了会议的政治性,也使皇帝以大家长、大宗师的身份出现,突出了皇帝作为文化最高统治者的形象。换句话说,到这时政治文化已经正式开始主导学术、文化走向,政治成为文化中的主脉,权力可以及于文化中的其余诸面相;当然包括伦理,这是封建社会的基础。


阴阳、图谶、方士之学渗入儒学既久,帝王又开始扮演学术宗师的角色,搞到西汉末期图谶之学已经势起,连汉光武帝都迷之甚深;在他死前一年「宣布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卷第一下》),定图谶为功令的必读之书。


《文心雕龙˙卷第一》:「起王莽好符命,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东)汉时又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命令他以图谶解读五经)。俗儒趋时,益为其学,篇卷第目,转加增广。言五经者,皆凭谶为说,唯孔安国毛公王璜贾逵之徒独非之,相承以为祅妄,乱中庸之典,故因汉鲁恭王河间献王所得古文参而考之,以成其义,谓之古学。」


原来,王莽承袭遗风,喜好符命之说,随着刘秀藉用图谶之说取天下(注:「刘秀称帝时还有理论根据||据说图谶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王』;『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说明这完全是天意。但熟悉图谶这套玩意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其它的割据者几乎都有一套相似的图谶,图谶是人造的,也是人解释的,所以如果实在没有,成功以后也会有人来弥补。」葛剑雄,http://www.xys.org/xys/ebooks/others/history/ancient/tianxiashenqi.txt),然后「发扬光大」之,甚至将图谶之学提高到「古学」的地位,并以之解释五经。俗儒为了利禄,都兼习谶纬,称「七经纬」为「内学」,而原来的经书反称为「外学」。所以,谶纬的地位凌驾于经书之上。于是,谶纬之学就成为庙堂学术的重心。


甚至,刘秀对大臣桓谭说:这件是我要根据图趁所说的来决定,你看怎样?桓谭沉默了好久说:我从来没读过图谶。刘秀问为什么,桓谭说图谶这玩意儿根本违反经书。刘秀大怒,说「桓谭批评圣人,无法无天,拖下去砍了!」桓谭吓得猛磕头,血流满面;好久刘秀才释怒。但贬官外放,桓谭在路上心烦意闷,死在途中。(注:《后汉书˙卷二十八上》原文是:「帝(刘秀)谓谭(桓谭)曰:『吾欲以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出为六安郡丞,意忽忽不乐,道病卒,时年七十余。」)只因为反对图谶之说,就要杀头;至此,还有什么人敢于反对图谶之说,而儒学五经等经书的地位一落千丈矣!


到刘秀孙子章帝刘炟时,不仅这种图谶之学相传成为「国学」,刘炟甚至仿效西汉宣帝时在石渠阁诏群儒,于建初四年(公元79年),『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详同异,连月乃罢。肃宗(章帝)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后汉书˙卷第八十六》)。白虎观议奏的规模和经历的时间,都要超过石渠阁议奏。讲论《五经》异同。由汉宣帝亲自裁定评判。石渠讲论的奏疏经过汇集,辑成《石渠议奏》一书。目标在于统一解释经典;相等于今日所谓的部定的、唯一的标准教科书,当然具有统一思想的用意在内。


汉宣帝、汉章帝这两次讲论《五经》异同,都出现「帝亲称制临决」;皇帝已经成为教皇,他拥有经书的最后解释权。这又是皇权的大幅扩张,将汉武帝「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政策推到另一新的地步;而战国处士横议、百家争鸣那种景况,基本上已经统一到一个小小如火柴棒那样的范畴||图谶成为显学||因为图谶已经成为解经的基础,而凌驾于经学。


尤有更甚者,章帝命班固整理白虎观会议的成果为《白虎通德论》;《白虎通德论》也称《白虎通》,这是「一部简明扼要的经学法典」、「是一种制度化了的思想,起着法典的作用」(任继愈语,《中国哲学发展史˙秦汉卷》,引自http://www.confucius2000.com/confucian/rujiao/zgdgj9c.htm);「《白虎通》继承了董仲舒重建、谶纬神学发挥的以『天』为宇宙主宰的神学理论,把『天』作为高高在上、神之又神的抽象主宰」、「作为汉代国家宗教的经学全书,贯穿于《白虎通》的一根主线是政治神学,政治制度、政治等级和礼仪活动等各方面都被神圣化、神秘化了」(张荣明,同上网址)。


其实上述所引文字都还不足以形容《白虎通德论》的历史地位。我们应该说,《白虎通德论》具有现代立宪的作用;《白虎通德论》中确立了皇帝等于「帝王+天子+圣人」的无可比拟的角色与权力。应该说,这是历史中国第一次将皇帝的角色与权力,以白纸黑字的形式,完整地表现在官方文书之上。关于《白虎通德论》的实际内容,这里暂不讨论;我们留到下一书详细说明。可以说,从「焚坑」到「独尊」一路而下的思想管制,这时终于竟齐全功!而尊的结果,尊到皇帝一人独尊;再也不是儒学!


刘秀曾孙和帝刘肇在位时(公元79-105年),中大夫鲁丕上书说:「臣闻说经者,传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相让则道不明,若规矩权衡之不可枉也。难者必明其据,说者务立其义,浮华无用之言,不陈于前,故精思不劳而道术愈章。法异者各令自说师法,博观其义,无令刍荛以言得罪,幽远独有遗失也。」(《资治通鉴˙卷四十八》)这是拿「规矩权衡」、师法来管制思想的多变性了。


换句话说,你的见解不是见解,「师法」才算见解;可以看出,思想管制已经到达经书的枝微末节。学者不能自行解释经书,必须是国家博士才能解经;一切以博士所说为准。而博士事实当皇帝的差,等于皇帝掌握经书的最终诠释权;而博士、官僚,都姚伸一便而成为教皇以下的神父。如此,思想不逐渐僵化、空洞化,那是不可能的。后世有所谓儒教是中国的宗教,其实儒学是一门可以客观讨论研究的学术,与宗教无甚关联;但当儒学走到儒教的地步时,儒教亦与儒学毫无关系了。本文经过曲曲折折的长篇解说,到现在终于发现搞了二百多年的独尊儒术,竟然搞岀儒学破产这样的结论!


从汉武帝「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到汉宣帝《石渠议奏》、刘秀「宣布图谶于天下」、刘炟《白虎议奏》,到刘肇「传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整个过程就是大力缩小思想版图的过程,也可以说是思想、学术阉割的过程。景况如此,所以到东汉安帝刘祜时(公元107-125年)所培养出来的士,「饰伪以邀誉,钓奇以惊俗,不食君禄而争屠沽之利,不受小官而规卿相之位,名与实反,心与迹违˙˙˙其得免于圣王之诛幸矣,尚何聘召之有哉」(《资治通鉴˙卷第五十一》)。


司马光这段话把当时的士大夫可谓骂到骨子里去。一群人装模作样,目标看准的就是要获取声望。等有点声望了,朝廷征召来当官,却推三阻四;这推三阻四并非不想当官,而是不当小官,意图一家伙进了官场就是卿相这样的高位。这些人的名望与学识能力正好成反比,他内心中的想法与他的实际行为政相违背。而我则归纳岀一句话:「行为与行为规范相悖离」。


从汉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140),「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开始思想管制算起,到东汉安帝刘祜时,前后不过两百五十几年,整个学术风气已经堕落到完全难堪的地步。这时传统儒学已经几近于破产,所以苏东坡才会说「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注: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这里的异端,所指是图谶、符命,以及从这里演化出来的神秘主义、虚无主义思想。),但这几个字所引含的意义,其实就是指破产二字。可以说,天下之人未尽愚,而汉帝与诸儒不能分虚、实矣,不能分儒与阴阳矣,亦不能分治国之道与图纬矣!这岂非愚人以自愚?


这就是东汉末年、三国、两晋,遁入我所谓的虚无主义与神秘主义弥漫的清谈世界的远因。后来状况持续,到党锢之祸后,士人受到普遍性清洗,我认为这是对长期受到压抑、管制、扭曲的儒学的最后一击。从此,清谈之风大起,虚无主义、神秘主义风行;竟然「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潮州韩文公庙碑〉,苏轼)。不能救什么?当然是指不能救当时中国的「道丧文弊」。


事实,我们可以论证出两汉期间的思想管制,以致造成「道丧文弊」的局面,以致三国两晋南北朝思想真空的主因。一个国家缺乏一套充实、活泼而又务实的思想作为治国指导,乱象频仍是可以估计的。而「抑黜百家」事实就造成两汉逐渐走上思想空洞化、僵化。所以,思想严苛管控,才是历史中国灾难的缘起;事实,这不过只是灾难的开始,而不是结束。这是本书的主要重点:「思想严苛管控,是历史中国灾难的缘起」。


事实,不出于孔子所说的「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历史中国快速进入一个亘古所未有的大动乱中,其来有自!


倘若,「大一统」是秦汉的丰功伟业,那因「大一统」才可能出现的思想管控,就可以说是人类史上的大灾难;因为思想版图被大大地缩减了!无形的思想版图暗自拋弃,其结果就在政治现实上造成无穷尽的大灾难。


我长期读史,不曾见到有史家对秦汉之际的思想管控有足够深刻的批判。殊不知秦汉之际这种一连串的焚坑、独尊、「宣示图谶于天下」、石渠议奏、白虎议奏,与局限于师说的权力介入学术的做法,其实正是王朝自毁机制的最根本而又具体的作法;这让整个统治阶层的思想领域被局限在非常狭隘的范畴,并且失去自我纠错的能力,因为经学完全图谶化。无限的权力挥洒于有限的空间,自然民穷财尽;而无限的思想力,亦只有图谶这样的范畴去研究,那当然出现汉灵帝「吾讲武如是,何如」(《资治通鉴˙卷第五十九》)的故事。


话说,东汉灵帝卖官鬻爵发了好大一笔财,钱多得没地方放,就交给太监们东藏西藏。皇帝卖官,官僚买官,那当然民穷财尽;民穷财尽那当然社会不平静。社会不平静,便有会望气的方士认为京师将会有兵灾,造成两宫流血。汉灵帝听了觉得不高兴,就大举调动四方军队入京,要压住这股邪气。于是建一堆高坛、小坛,数万军马在汉灵帝亲阅之下威风凛凛;汉灵帝自称「无上将军」,绕阵三次后结束。汉灵帝问讨虏校尉盖勋说:「吾讲武如是,何如(柏杨译:我检阅大军,耀武扬威,你有什么感想)?」盖勋回说:「臣闻先王翟德不观兵。今寇在远而设近陈(阵),不足以昭果毅,只黩武耳!」汉灵帝说:「善!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 (《资治通鉴˙卷第五十九》)。


帝王只能在自己的小财库上与军队上动脑筋,那已经注定这个社会无法持久。而汉灵帝的作为,从两汉思想管控的过程看,应该是合理的结果;汉祚之不永,也非无迹可寻。


把钱、军队掌握在手掌心,似乎对帝王大权最为安全;正好比把宦官都阉了,那么后妃就不至于受到男人的染指。其实历史中国不贞的后妃大有其人,只把宦官阉了,无济于事。论史者常疑惑中国为何缺乏科学精神,我则相信必是这种思想阉割,阉去了历史中国人敢于质疑的天性。而历史中国人为何总是穷其毕生精力于权力斗争,在权力之外的广大空间却少有关心?因为他们无法想象权力之外另有空间!事实,历史中国也确实如此,在政治权力之外,基本上不存在太多其它的空间。自我阉割如此之彻底,贻害可为大矣;这是另外的议题,不再讨论。


关于「大灾难」,我们后文将详细讨论,这里暂时搁置。至于,天下不大一统能思想管控吗?当然不可能。列国林立时,怎么可能思想管控?而由于孔孟那套古典儒学已经消失无踪,董仲舒所倡导的「阴阳儒法」传统儒学,又因为「抑黜百家」而失去砥砺的机会而破产,历史中国的思想呈现真空状态;事实那也不是真空,而是一片混沌。最上层结构如此,下层结构可想而知;为何两晋南北朝会乱到如此地步?我的答案只有一句话:思想破产。


历史的轨辙其实非常清晰。思想管制与大一统密不可分,这是配套的、不可分割的。就像今天的政权想进行独裁,那它的首要工作必然是一党专政、控制舆论与教育;一党专政必然与控制舆论与教育成为配套,缺一不可。秦汉大一统其实不只是大一统,大一统的目的在纳天下于一人私囊;既然要纳天下于一人私囊,那怎么可能舍思想管制?


一般都认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不过只是儒家一家独尊,儒学兴盛而百家萧条;如此而已。事实不然。春秋战国时期,儒家有百家竞争,所以儒学能精益求精,而逐渐兴盛;连百家都一起兴盛。但当儒家一家独尊之后,尤其儒家还给阴阳家、法家掏空,就成为「公卖局」了;这个毫无竞争力的「公卖局」早晚走上破产,那是一定的道理。


「公卖局」破产,人们顶多不吸烟、不喝酒。古典儒学已经消失,百家早已被抑,传统儒学再破产,以致造成神秘主义与虚无主义横行,士大夫无实学,等于国家毫无务实的治国主张;那就不能不哀鸿遍野了。这种思想破产的现象,在南北朝对峙之时,北朝胡人帝王与南朝汉人帝王的对比上,看得最清晰;这是我们第三书的重点之一。


这是历史中国被误会得最深的时期。


一般总说「五胡乱华」,意思是说不该到中国来乱的胡人,竟然来了,还大乱特乱几番,搞得中国乌烟瘴气的。所以,罪过在胡人。事实果真如此?我认为其实完全不是这回事。


先就政治与军事上言,是西晋之前中国已经长期大乱,闹得西晋武帝司马炎时人口最盛时仅一千六百余万;而这一千六百余万还包括着大约八百七十万胡人(请参阅〈从人口资料看极私统治哲学〉一文)。换句话说,扣除诸胡人口,这时汉族人口可能只在八百多万。司马炎死后,八王之乱大起,诸王为增强自己的实力,纷纷引胡人为助;这才将胡人卷入西晋内战中。胡人眼见中国空虚,就找到入侵的机会。说白些,是进王朝「邀请」诸胡来乱的。


就文化上而言,南北朝时期,是北方的诸胡王朝,为当时中国保持了更加完整的古典儒学思想;并带进胡人朴素与勇健的精神,为中国已经衰颓的文化,带进了新的精神与内容;佛教便是最广为人知的。佛教甚至在南北朝与隋唐时期,几乎取完全儒学而代之。这些,我们在第三书中将有详尽探讨。


而南方的汉人王朝,在庙堂之上早已经不见孔孟之说。《资治通鉴˙卷第一九二》记载李世民所说的:「梁武帝君臣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元帝为周师所围,犹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此深足为戒。」就是最好的说明。是否只有梁武帝才如此,当然不只;基本上两晋到南朝无不如此。所以《陈书˙儒林序》云:「魏、晋浮荡,儒教沦歇,公卿士庶,罕通经业矣。」


南方不在诸胡统治之下,所以南方「公卿士庶,罕通经业矣」的责任不在诸胡;而是南方小朝廷承绪「魏、晋浮荡,儒教沦歇」的结果。反过来看诸胡,南梁大将陈庆之自北方南回;「庆之自魏(北魏)还,特重北人,朱异怪而问之,庆之曰:『吾始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比至洛阳,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轻之?』」(《资治通鉴˙卷第一五三》)可见江南的学术风气远远不及诸胡轮流盘据的中原,尤其儒学。


所以,简单来说,是汉人自己舍弃了宽广的思想空间,再放弃务实的学术;弃置了无垠的思想领域,导致思想浑沌,才使得天下大乱。亏诸胡替中国传承了那些汉人已经失去的东西,到隋唐之后,终于逐渐获有复兴的契机。俗话说「礼失求诸野」,而这时该说「学失而求诸胡」了。这是历史中国的大问题,我们这里所论,不免过度简略;详尽处请阅第三书。


所以,到秦汉之后,在政治上权力集于一人之手,再以政治力影响学术,使学术思想僵化、空洞化;只知臣服于政治权力。若论中国思想之被扼杀,实起于这个时期。所以,秦汉之后已经不再是「家天下」,而是「极私天下」了。


「天下之人未尽愚,而亥不能分马鹿矣」,「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訞言」,这两段记载,最足以说明秦汉以后历史中国思想破产的景况,也最足以说明为何三国两晋南北朝乱世的来由。为何如此?


未愚人,先自愚。如此而已。


都把自己先搞笨了、搞蠢了,还能不退化?经数百年退化,庙堂之上的学术、思想都破产了,才酿成东汉末年以后的大乱;历史应该如此解析,才符合历史实情,而历史演化的逻辑就豁然畅通。


简单来说,秦汉以下以至于南北朝,其实只是历史中国学术思想的破产过程;由于学术思想破产,历史中国乃失去治国的能力,于是弱小的诸胡才能入主中国。历史可说一目了然!


本文歡迎隨處轉載

原載於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26875868/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返回顶端
显示文章: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论坛转跳: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 Page generation time: 0.986031 seconds ] :: [ 25 queries excuted ] :: [ GZIP compression enabl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