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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女可唱《後庭花》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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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商女可唱《後庭花》 (1199 reads) 时间: 2002-1-11 周五, 下午9:21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商女可唱《後庭花》

芦笛

见有才奋起捍卫他的“专业”，觉得有些“割鸡焉用牛刀”的好笑。过后想想，其实这对“法西斯细菌”（似应为“病菌”，并不是所有细菌都该挨千刀，据说人体需要的某种维生素就是肠子里的某种细菌为人造出来的）的声讨，又何尝不是毛主义的“政治挂帅”在作怪。这样板戏当年小芦可算个戏迷了，也没把小芦迷成个“卫东”。至今老芦还在实验室里哼哼，也不曾震倒万恶的美帝，FBI 也没因为我的法西斯倾向就将我登记在案。

老样是否算艺术我倒不知道，不过光咱们这坛子里就有许多有才式的“专业人士”，这麽多人喜欢，恐怕还是有点道道在内吧？前天老刀抛出他的镇山之宝，举出了一堆旧戏明星。那些人当然了不起，不过好像没有样板星族知名。当然国营经销是其畅销的主要原因，不过别脚货如《白虎团》便怎麽吆喝也卖不出去。诸葛亮“坐在城楼观山景”，唱腔不说，光那词就绝对不如“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暗”。这当然不是江阿姨的光荣。老样如同咱们的两弹一星似的。倾全国之力去搞几个戏，连汪曾祺那样的大家都给网罗在写作班子里，还能不出绝活？老芦去年写《难做的中国人》，就抄袭了老汪的“好一似汤浇蚁穴，火燎蜂房”，想来人家也不会来跟我这无名小子争稿费。

我辈假洋鬼子爱样板，当然首先是因为它们跟咱们最宝贵的青春或少年时代联系在一起而显得格外亲切，但也是因为唱腔的优美动听。我在《苦涩的初恋》中说过，小芦早就练就了一种本事，把内心世界分成了许多格子，无论是革命歌曲还是样板，一进来就被分解成政治与艺术两部份，政治上的“毛主席呀啊啊，你是天上的北斗，我们是群星，紧紧地围绕你旋转”就“累肛”而出，化作五谷之气，而“迷索拉索拉索，迷索拉索拉索”就自丹田而出，穿云裂帛，碎玉振金。只有孔夫子泡制出来的马脸老腐儒们，才会哀叹“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

小霜昨天赞老孔，说他是中国的乐神，其实这家伙就是“政治统帅艺术”的发明人，是谋杀国乐的马脸杀手，伟大领袖只是克绍箕裘、祖述尧舜而已。

我读《四书》，常常觉得老孔是个多面人。这老东西首先是个老滑头，你看他“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就知道他的聪明。我每次回去扫墓，就要情不自禁地想起这参透人生三味的至理名言。双亲辞世时我们搞过许多迷信把戏，不是相信，是非如此不足以寄托哀思。

老东西也真会享福。你看《乡党》中，什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什麽“鱼（食妥）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气味不对，“臭”作气味解，包括香味在内），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沽酒市脯，不食。”汉堡包、比萨饼免提。如此穷讲究，不知孔老婆子是怎麽伺候他的。而且妙就妙在他经常出差，到处都跑过来了，只是“西行不到秦”（这就成了秦国的一大罪状），在旅途中连沽酒市脯都不吃，莫非随身带著炊事班和大酒桶？大概他这一切馊讲究还得用“礼”来包装起来，讲道的时候还向弟子们证明了倘若违反这些规矩，就要“礼崩乐坏”，国将不国了。

这老家伙也是马屁匠，伪君子，见什麽人说什麽话。“入庙，每事问”，懂装不懂，还要说是“礼”的表现。《乡党》中更详细记载了他在各种场合下的不同脸谱：“于乡党…似不能言者”，整个装老实；“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既明辩又谨慎；与下大夫就侃侃而谈，随便教训；与上大夫就和悦而诤（案：此据《说文》）；千岁爷在的时候就恭敬不安，别人笑他“谄”他还不服气。

这老帮菜也是个容不得人的家伙：弟子宰予不过睡了个午觉，他就骂人家“朽木不可雕”；樊须喜欢园艺，他就骂人家是小人。老东西还会赖帐：弟子子游在武城推广音乐教育，他嘲笑人家用牛刀杀鸡。等到子游反驳，说此举正是根据老先生的教导做的，老孔马上就扯谎，硬说他的“牛刀”说是开玩笑。最有趣的是老东西去见天下第一大破鞋南子，学生过后怀疑老师是否古井起狂澜，他竟然急赤白脸地赌咒发誓：“天厌之！天厌之！”

然而这才是真的有血有肉的孔子，不是那个马脸“大成至圣先师”。这样有缺点过错的圣人，也才是值得喜欢的老东西。

而且这老东西还真是个艺术家，还真懂艺术的妙旨。他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那“淫”并非西门大官人的专业，而是“过分”的意思，也就是後代说的“不瘟不火”。他跟鲁大师乐谈音乐的那段话，说明他还真懂作曲。这老家伙也真喜欢音乐，听了什麽鬼《韶乐》就三月食而不知其味，违反了他那“臭恶，不食”的养生之道，幸亏没弄出胃病来。平时遇到个民间歌手，听到好歌就让人家“反”，重复一遍就能跟著哼哼，这听觉记忆也够可以的。而且还能演奏，做不了官就拿个什麽破瓦罐在那儿敲，敲得连街上卖草席的小贩都忘了做买卖跑来听。

然而就是他当了马脸杀手，一刀下去就把两千年的国乐给宫了。他首先发明了音乐的政治标准，喜欢《韶乐》，是因为“尽美矣，又尽善也”，达到了艺术和政治的两重标准，而《武乐》就不行：“尽美矣，未尽善也”，大概属於盗版光盘，扫黄对象。

在孔子，“乐”和“礼”是一体两翼，是“克己复礼”的建国大纲、教化工具。圣人制礼作乐的整个目的就在此，这一节他对子游说得非常明白：音乐教育（所谓“弦歌”）的目的是“君子学道以爱人，小人学道而易使。”士大夫辈学了，灵魂就得到净化升华，而老百姓让“尽善尽美”的音乐迷得呆头呆脑，就容易使唤了。整个《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我看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倒是孟子他老先生倒比老孔这老东西先进些。老孟谈乐，根本就不谈什麽“政治标准”，大概是因为他本人不懂音乐，没法象那个卖草席的倒爷，有本事从老孔敲瓦罐（我不知道那乐器是什麽东西，“瓦罐”是瞎编的）的破声音中听出老孔做官的热肠来。人家只是说：你爱音乐没错，是人都爱，不过你一个人爱就不好了，与众乐（音乐之乐）才是真乐（快乐之乐）。这才是人讲的话，否则连敲瓦罐都有政治动机在内，谁还敢去弹钢琴？

老孔虽然绷马脸，毕竟还不是马王神。人家主编的《诗三百》，情歌占了三分之一。连想女人想到把席子滚破了，老孔还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等到后世那些马脸大儒出来，就愣要把想“办”美人也说成是思明君。音乐整个就成了能兴邦丧邦的“神曲”、密宗咒语一类的东西。大家给吓得战战竞竞的：制礼作乐是圣人专利，你小子什麽东西，也敢去问津？这国乐不衰才是见了鬼！

老祖宗的偏执，真是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地步。世上大概只有中国人，才会发明出“音乐救国论”和“音乐亡国论”。弦歌怎麽治国，老芦未之闻也。这淫乐亡国，我倒是听得耳朵起了茧。楚霸王的大军，据说就是听了江南小调一哄而散的。唐明皇丢了帝位，好像就是因为“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雨衣曲”。而陈后主丢了性命，绝对是《玉树後庭花》给害的。

“亡国之音”的故事简直多得记不清，连李商隐都要怪人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後庭花”，这“声色狗马”简直就成了亡国昏君刺在脸上的金印。无论是当流行音乐家还是当听众，似乎都和治国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东西。在这种历史大背景下，我党近年大声呼吁“高雅音乐”、排斥流行音乐又有什麽奇怪的？

小芦当年玩过票，到老也还喜欢音乐，然而我到死那天，也迟钝到悟不出音乐对一个人的人格和道德究竟有什麽鬼影响，这兴邦、丧邦的伟大作用就更别提了。江南小调使楚霸王再也没法“办”虞姬（打仗带美人，焉有不败之理？单肾水就成问题），这我倒是信的，不过跟歌曲的“政治标准”毫无相干，无非是一种无比巧妙的心理战而已。说起来古人就是在这些方面聪明。当初管仲被押回齐国，希望赶快逃出生天，就教押送的人唱歌。大家一唱来了劲，赶起路来就健步如飞，一时三刻就到了齐国，见到了公子小白，从此飞黄腾达，并使小白九合诸侯，威风了一世。这当然也可以说是“音乐兴邦”，然而似乎跟“尽善尽美”的政治标准没有什麽相干。

所以，我看同志们也不必讨伐样板戏了。这麽做，只说明了你们还在拜毛教。老芦虽是老帮菜，听见流行曲就掩耳疾走，然而在家里却从来不管小芦听什麽，只是不许他放音响，对我实行“音乐拷打”，让他用“walkman”去独食。当然我放样板戏也是“被子里放屁──独吞”，并不敢用法西斯细菌去毒害他。这世界就应该就是这样的，什麽哀乐、伤乐、淫乐、乐乐、美乐、丑乐、善乐、恶乐、爱国乐、卖国乐、法西斯乐、理东斯乐都该有它们的一席之地，这才是民主交响乐。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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